沒有人在意丁如玉要做什么,除了她自己之外。忠叔在她去淡馬錫調走那一百人時,只是告訴她歷練不失為一件好事,但要小心別給少爺添上麻煩;丁一也同樣不寄望如玉能干出什么轟轟烈烈的事情來,就算她很小就見血、辦過殺人的事,在丁一的感覺里,充其量也就是一頂尖的女殺手。
人的成長環境,往往會讓他產生某些思維上的局限,就算丁一也不能例外。對于從小就練習自由搏擊,長大以后讀完書再從軍,接受正規操典訓練,而后被選拔到特種部隊接受地獄式的訓練,最后進入實戰成長起來。一級級從班排連長的晉升,轉業后又從基層刑警做起的丁一,他迷信操典,這就是他的局限。
因為在他的成長之路中,看過太多野路子的失敗,無論是搏擊還是軍事上的小分隊實戰,所謂的天賦、天才,無一不是在嚴格的操典訓練下,嚴密的作戰計劃下,煙飛灰滅;所謂的殺人狂魔、國際詐騙分子,只要警隊內部不出問題,在正面交鋒之中,無論如何槍法精準、騙術過人、智商一百七都好,不是擊斃就是成為階下囚。
但他忘記了,如果說霍姚驃的成功還可以歸功于漢武時期碾壓式的國家實力,足以讓人在戰斗成長;那么漢初三杰的韓信并沒有受過什么嚴格的操典訓練;岳武穆也不見得師出名門;朱元璋更是“無一掬之土”的和尚。其實,還有許多的例子。
這個世界。有些人也許一輩都得不到機會,他沒有讓自己獲得機會的能力;但若給他一點陽光。未必就不能破土而出,頂開頭上的大石,茁壯成長為參天大樹!
丁一沒有這空去考慮這些事情,因為他等的人終于來了。
謀劃已久的行動,一觸即發。
巫都干則在這一天憤然離開了瓦剌人駐扎在貓兒莊的大營,她求見了也先,但后者并沒有給予她什么好臉色,反而籍著酒意問她:比之成吉思汗年代的通天薩滿闊闊。她的實力如何?
這是一種警告,她能聽得明白,也先在暗示對她的忍耐已到了極限,再折騰下去,她就會跟通天薩滿闊闊一樣的下場,被殺掉。所以他本來準備告訴也先,有一支千人的部落極大可能效忠于丁一的事。終究沒有出口。
不是她對丁一有什么交情,而是她要保住自己的命。
說出這件事,很大可能上她會被干掉。
也先是太師,是實際上的草原之主,難道要聽從她的指揮,派兵去幫她拿回自己的部落。在如今正和大明交戰的現在?說出來,極可能就是取死有道惹來殺身之禍罷了。所以她沉默地離去,草原上,盡管也先是龐大而恐怖的存在,但也不見得沒有其他的勢力可以借勢。例如名義上的大汗,脫脫不花。
而這一天也先的心情很好。因為明國終于冇派來了大官,三品高官禮部侍郎楊善,從喜寧嘴里也得到了驗證,這位的確是高官,而且是文官,不是和之前那些什么指揮僉事一樣的武職。
隨著楊善而來的,還有二十名高大魁梧、身著黑色戰袍外披黑色魚鱗甲的騎士作為儀仗。
這就顯示了明國開始正視英宗在他手上的事情了。
他宴請了楊善,盡管英宗生病沒有接受他的邀請,也沒有讓也先感覺有什么不好。其至在散了席之后,也先還跟楊善說道:“我就不礙你去看皇帝了,他想著家里,這病怕是心焦才害上的,你好好寬慰他,日子到了,自然教你們接皇帝回去。”
當也先離去之后,楊善臉上自信的笑容就消失了。
他對丁一說道:“看來不太好辦。”
的確不太好,歷史上迎回英宗的就是楊善,事實上景宗并沒有下達迎回英宗的命令,完全是憑仗楊善三寸不爛之舌,還有英宗在瓦剌那一年多的忽悠,才得以成事的。而這一切是在一年多以后的時間才發生的事,不單單是時間,更重要的是在這時間發生了許多事。
例如也先攻擊京師的失敗,被于謙狠狠教訓之后的也先,縮回草原舔著自己的傷口,對于大明的感覺,跟現在這種作為勝利的趾高氣揚是完全不同的;例如在也先攻擊京師的時候,脫脫不花陳兵于后,一旦也先潰敗,那么脫脫不花一定不會再甘心充當一個傀儡式的大汗,這讓也先在事后發現,草原上的勾心斗爭角也并不比中原更少一些;而英宗在瓦剌期間,以他獨特的人格魅力,博得了包括伯顏帖木兒、伯顏帖木兒的妻子等等一系列的瓦剌高層的信任和同情,使得他們一再為他說話。
而現在,一切都還沒有發生過。
盡管楊善實現了他跟丁一的許諾,拿到了景帝派遣他來看望英宗的旨意,但到了貓兒莊的瓦剌大營,他頗有一點無從下手的感覺,再怎么借勢,總得有勢可借才能發揮得起來,剛剛二十萬大軍,才讓人家殺得潰散,現時瓦剌還增兵,楊善就是長了七八條舌頭,也忽悠不起來啊。
“那就不辦。”丁一的回答也很干脆,他對楊善說道,“皇帝也看了,回京師去吧。”
他把住了楊善的手臂,后者臉色一變,因為感覺到丁一按了按自己的胳臂,只聽丁一說道:“連夜回去吧,把袁彬和哈銘也帶回去。”他沒有稱楊善為思敬兄,而是對他說,“老哥哥,一路小心。”
楊善的臉上,便浮出笑意,點了點頭道:“好,那連夜就走。”
當也先接到楊善辭行的消息,極為意外,再怎么趕也沒有必要連夜回京吧?來稟報的人卻說是楊善年紀太大了,席上喝了酒之后又吹了風。打起擺子來,若不趕忙回京師尋醫。恐怕命不久哉。
也先感覺這里頭不太對勁,他叫了賽刊王和伯顏帖木兒過來,對他們說道:“我看這人,很是可疑,一同去看看,若真是病了便作罷;若不是病了,就叫他病死好了。”草原上梟雄,從來就不曾手軟心慈。
但去到楊善的帳篷里看了。真的是氣喘如牛、面色潮紅,整個人哆嗦打著擺子,看著真的情況堪憂。也先沉呤了半晌,向同在帳篷里的丁一問道:“這病會死人,草原上也有人犯過,著實沒有什么辦法。”
聽著這話,似乎也先頗有幾分人道主義的精神。丁一卻知道,這絕對是一種試探,他沒有回避也先的眼神,笑了笑道:“是,弄不好就是瘟疫。但也不好說,指不準這老人發了汗。撐過去睡上一覺,明早起來也就沒事。”
“噢?”也先料不到丁一會這么回答,不禁有些驚詫。
“楊善死在這里,你就拿不到什么賞賜的錢糧了,至少三五年內。沒有什么高官會再來找你談這事。還是你覺得,有人做官做到三品。不去享受花花世界,會嫌命長?”丁一很無所謂地說道,隨手卷了一支茶葉煙卷點著,“什么書冊上萬年的好名頭,你也不要想了。書冊是誰寫的?這玩意可不是皇帝寫的,干這活的人就是文官嘛,三品高官死在你這里,你還指望讀書人出身的文官,會把你的名字寫進書冊里?”
伯顏帖木兒在邊上聽著,不禁對也先道:“他說的倒是有冇些計較。”
“留客還是送別,你自己去想,我不知道為何要硬留著楊善不教他回去問醫。”丁一有些不耐煩,邊說邊走,“這老頭兒千萬別教死半路,要不還不如不教他走,不然回家里去,那些兵卒說不清楚,還以為是遭你害的。”
賽刊王聽著便說道:“差袁彬同他回去說清楚,卻不是太師害了他性命。”按他想來,袁彬這動不動就眼角掛淚的家伙,全然是人畜無害的角色。伯顏帖木兒又入帳篷里看了一眼楊善,出得來也點頭附和。
“要差人的話,不若差哈銘同去,要不袁彬回家里,便只是哭,恐怕說不太清楚。”丁一在邊上隨口說道,惹著也先和賽刊王那些護衛怒目橫張:太師也先、賽刊王、特知院說話,丁某人一個俘虜的身份,插什么話?
那手都按在刀柄上,只要也先一個眼色,許多把刀便斫下去,非將丁一斬成肉泥不可。
但也先聽著卻點了點頭,因為哈銘是蒙古人,不見得明國的大臣會相信他說的話,而袁彬在瓦剌大營里,哭哭啼啼幾乎成了保留節目,所以丁一這個提示,也先倒也覺得靠譜,只是這梟雄人物,終究是個有計較的:“不如差你去便好?”
他看著丁一,卻是這般說道。
丁一抽了幾口煙卷,火光明滅之間映出他臉上的笑來:“我若愿離了皇帝,就不必回來了。”不是丁一不想走,而是他很清楚,如果自己點頭,也許下一刻也先就會喝令護衛把自己斬于刀下,而且所有的布置都將付之流水。
也先終于不再繃著臉,他走過來拍了拍丁一的肩膀:“你是個忠心的,若愿投我,必不教你委屈。”然后他沒有說什么,領著伯顏帖木兒和賽刊王,在護衛呼擁之間,上了馬便自去了,沒有說要放楊善走,也沒有說要留下他來。
隨后便有瓦剌韃子的小頭目過來,告訴楊善的從人,如果他們要走,那么可以走了。
丁一并沒有繼續呆在那里,他回到了英宗的帳篷外面,和吉達一起坐在那桿旗下,看著天際的群星閃爍。過了一陣,阿鼠急急地奔跑過來,對丁一說道:“主人!那老頭和他的人,出營時被攔下了,他們被要求脫下頭盔檢查,又有人在搜那老頭的馬車…”
聽到這個消息,丁一扔掉了嘴里的煙卷,握住了長刀。
該來的,總歸是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