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虎衛軍重立以來,已經清冷寥落了十余年的城南虎衛大營,又開始熱鬧起來。
虎衛軍重立,分設兩翼,左翼翼長為虎衛軍名義上的統帥侯子秦釗親兼,右翼翼長為虎衛軍副帥兼岐陽城衛統領孫陽兼任。
由這個人事安排,也知道秦侯一脈,現在人才凋落到了什么地步。
借著徐樂偶然出現,這個對東華有點無知無畏的家伙居然重挫了銳士軍囂張跋扈不可一世的威風,鼓起了岐陽民心士氣。而嫣侯女借勢讓秦侯做出了決斷。銳士軍上下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可想而知,在秦國一手遮天十余年的河陽君必然會對此等大事有所動作。
趁著河陽君一系必然還要商議對策,做出應對這點時間。一手主導了重立虎衛軍之事的嫣侯女也在從人扈衛下住入了虎衛營中,幾乎是不眠不休的才操持此事。
抓緊這不多的時間,虎衛軍能壯大一分,站穩腳跟的可能性就大了一分!
虎衛大營是城南一片延綿建筑,有大小兩個校場遙遙相對,圍著校場,就是一圈營房。營房之外,更有伙房馬廄武庫等等附屬建筑。這些建筑之外,又是長長的圍墻將虎衛大營包裹住,沿著圍墻設有望樓箭塔,宛然就是岐陽城外的一處防御堡壘。
本來虎衛大營就一直有人看守打掃修補,這十幾天來,又有多少匠人給召集來,將一些傾頹營房重建,將本來荒草垃圾遍布的校場清理出來,將圍墻破損處修補好。
十幾日中,除了從城衛軍整體轉入虎衛軍的孫家私軍五百余精銳之外。更有依附秦侯的那些公士民士階層的岐陽左近小領主獻出了一兩千名部曲私軍,這些獻出私軍的小領主也都得了虎衛軍中曲長屯長之類的軍職。
除了這些實力之外,又招募庶民身份的岐陽秦人強健,得了六七百名勉強合格的勇士。現下虎衛軍兩翼加在一起,也有了接近三千人的規模。
可要將這三千余拼湊在一起的軍隊真正練成強軍,還不知道要做多少事情。劃定建制,量才授職。孫陽不必說了,與嫣侯女和秦釗同氣連枝就是一家人。可獻出部曲的那些小領主必須有所報償,除了虎衛軍中職位之外,還要再封贈田地。那些庶民從軍的勇士,每個人都得賜爵一級至少給個下民士的爵位,又得封賜莊田。
幾千人中除了孫家私軍裝備齊全之外,其他人馬全都得配備軍械,準備甲胄,配齊座騎。這又是好大一筆開支要騰挪周轉。
勉強裝備齊全之后,還要要教以戰陣,配齊軍中術士,攻具戰具也要全部籌措齊全。更要指望史家遣來義兒軍精銳為骨干,帶這些虎衛軍一陣,那時候才能稱得上勉強得用!
嫣侯女搬到虎衛大營中后,就住在了原為虎衛軍統帥準備的二層小樓最高處,一邊就近守著自己那個有點畏縮怯懦,和父親一樣不喜軍陣之事的弟弟。一邊就要處理這些似乎永遠辦不完的事情。
從早上起床洗漱之后,聽著校場上傳來的操練聲音,秦嫣就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先是審核了從咸城商人處購買一千匹柔然戰馬的價格,與召來的咸城最大馬市商人討價還價好一陣,甚或還放下侯女之尊軟語陪笑訴說苦衷,這才將這戰馬價格減下了一成半。
而購買匠韓出產軍械之事又遇到了麻煩,在秦國最大的齊人商社西極社對軍器價格絲毫不讓,虎衛軍求購的木牛流馬還漲價了三成。秦嫣只能將這事情先放下,看能不能找上其他齊商的門路。
軍中術士一事,哪怕在整個岐陽重金招募,也只募到了兩個出自云臺宗小宗的術士,也只有察氣的第一境。秦國此間術士,幾乎都為咸城南宮家馬首是瞻。而現下為大司禮就在岐陽的南宮家家主南宮夔,在秦嫣卑辭厚禮的登門拜訪之后仍然語焉不詳,并沒有一句實在話。對于這個秦國最精明的老狐貍,秦嫣也是束手無策。
然后秦嫣又調解了軍中為自己弟弟名義上親領的右翼兩名曲長之間的糾紛,無非兩家之前就有些舊怨。入營之后,一人所部所在的營房有點漏水另一家卻無。結果差點引起爭斗。最后還是鬧到秦嫣這里,由秦嫣親口排解,這才勉強平復下來,各自而去。
這么多事情忙下來,時間已經過了午時。在門口侍立的一名鬼方西河種的侍女觀望良久,才怯生生的走過來低聲道:“侯女,應進午膳了…”
秦嫣活動一下酸痛的手腕,素雅的小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哪里還有什么胃口…侯子呢?還在校場上么?”
西河侍女囁嚅著不敢說話。
秦嫣細細的眉毛漸漸皺在一處,一向溫和淡雅的眼神竟然是說不出的凌厲:“我弟弟在做什么?說實話!”
那西河侍女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侯子早上未起,近午時分才去校場走了一圈。然后便回返居所,尋侍女陪寢去了…”
秦嫣坐在幾案之后,面色一下變得蒼白。而西河侍女跪伏在她面前,瑟瑟發抖,不敢多發一言。
良久之后,秦嫣才揮揮手:“你退下去吧,以后侯子那里有什么動靜,隨時向我回報…他對你們這些金頭發的西河侍女,倒比對我親近得多…”
侍女哆嗦著退下去,再不敢說什么勸秦嫣進午膳的話了。而秦嫣呆呆的坐在幾案之前,嘆了一口氣,又埋頭在永遠處理不完的文牘之中。
正在這個時候,門外腳步聲又響起,卻是那位侍女復返:“侯女,遣去迎候史家來人的城衛屯長已經回返,接到了來人,侯女是不是還要親見?”
秦嫣凝眉一想,展顏道:“如何不親見?快伺候我梳妝更衣,在正廳中親迎!”
徐樂一路行來,路上但有認出他來的岐陽秦人,都對徐樂不吝歡呼喝彩之聲。徐樂也滿臉堆笑的不住還禮,等趕到岐陽南門外虎衛大營的時候,只覺得臉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
要說徐樂幾個人對自己在虎衛軍中能不能做出一番事業沒什么幻想,那是假話。要是虎衛軍為能趕上義兒軍一半的一支強軍。在虎衛軍中經營出一定地位來,也許就是自己幾個人在這東華最好的依靠!
岐陽秦人對自己期盼如此之殷切,徐樂又不是石頭人,如何能沒有點感動。真要隨虎衛軍打幾場敵人不要過去強大,基本上是勢均力敵的戰事,徐樂也沒什么好怕的。
來到東華這些時日,最大的變化也許就是從徐樂到最為膽小的王登科,都膽子大了許多——幾次從生死里面掙扎出來,怎么樣也將膽子磨練出來了。
在秦國,就是握有強勁私軍,有得力手下的強者的天下,推而廣之,在整個東華,差不多也應該就是這么一番景象!
徐樂自從決定帶著弟兄們大搬家到岐陽之后,就是下定決心準備好好在虎衛軍中干出一個名堂出來的。給自己在東華的未來好好打下一個底子。
可是入虎衛大營之后,徐樂這顆心忍不住就有些朝下沉。
虎衛大營的確修整一新,而營中校場上,軍營中,粗粗一看,已經有兩三千戰士的規模。這些戰士身形健壯,形貌剽悍,的確都是勇武之士。更有些為手下眾星拱月一般擁戴著的人物,傲然俾倪四方,恨不得在臉上掛著我是東華武者的招牌。
可是兩三千人的虎衛戰士,卻分成了不同的團體,有還穿著城衛甲胄的,有穿著各色皮甲袍服,來自不同領主的。新募戰士更是根據這些時日是不是談得來形成大大小小的團體,散布各處。今日似乎是要在校場上演練軍陣的樣子,不見有人主持負責,幾名曲長也是各自顧著各自的部曲操練,校場上亂哄哄的倒像是個蜂房。
徐樂才到東華,最先打交道的就是義兒軍這支秦國強軍。義兒軍號令整肅,配合得宜,誰也不搶風頭,袍澤之情處處可見,史烏居乃至史豹史瑤這些人極有號召力,一聲令下,數百人眾志成城,臨敵而不稍卻!雖然規模僅僅六百人,可是只是今日稍稍看了一眼,徐樂就知道虎衛軍比起義兒軍來,差得不知道有多遠!
而且看這些分成不同團體的虎衛軍戰士們,就知道這支匆匆重新成立起來,背負著秦國太多期望的虎衛軍。里面究竟有多少山頭,這一池子混水到底有多深了。
這么亂七八糟的一支軍馬,要整練成史家那般模樣,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那個將自己包裹得緊緊的月氏妖精大美妞能不能幫嫣侯女整練起這支烏合之眾,徐樂深表懷疑。
而且留給這支虎衛軍的時間似乎也沒有多少,外則柔然進逼。內則河陽君遲早要對虎衛軍下手,身在虎衛軍中,看到這般景象,實在是沒多少底氣。
自己從背靠史烏居這顆大樹好乘涼的史家,跳槽而來的就是這么個地方!
一時間徐樂忍不住就想掉頭回岐陰,縮在象林踏實經營那一小塊莊田,沒事自己在岐陽出什么風頭,給嫣侯女惦記上了做什么?
校場上營房中一堆堆的新鮮出爐的虎衛軍戰士,似乎認出了隨城衛而入的徐樂這個重入虎衛第一人。不少人向著這里指指點點,還有人很熱情的打招呼:“徐君,何來之遲?”
徐樂回報的,仍然只有拱手微笑而已。回顧騎在馬上跟著自己的幾個貨,蘇明性子簡單,劉軍未曾和義兒軍打過什么交道沒得對比,都沒看出什么來。而蔡恒文卻和徐樂一樣心里有數,臉色也陰沉得似乎要滴出水來。
在那城衛屯長的帶領下,徐樂一行人穿過營房直奔嫣侯女所在的二層小樓而去。到了外間徐樂幾人就紛紛下馬,那城衛屯長入內回報。不多時候,就見一名秦侯宮中女官穿著深色長裙,頭戴珠冠搖曳而出,淺笑引徐樂一人入內。看到這女官出現,徐樂就有些訝異。在岐陰時候徐樂就知道了,虎衛軍統帥侯子秦釗,副帥孫陽。哪個人能用秦侯宮中女官?難道在這里等候自己的是那個嫣侯女?
深深吸口氣之后,徐樂讓幾個弟兄在門外候著,自己整整衣襟,跟著那女官入內。
這二層小樓地方并不大,原來就是軍中居所,也沒什么華麗的裝點布置。越過前進就見一個正廳,廳外有孫家侍衛按劍守候。徐樂跟著女官一直走入正廳之內。
入了正廳,就見廳中空蕩蕩的,只在墻上掛著一副秦國地圖,地圖前面設了幾案。廳中陳設蕭然,只有兩名侍女在墻角不言不動的垂首侍立。
幾案之后,嫣侯女正穿著一身簡單的青色裙裾,天氣雖然已經越來越暖和,可嫣侯女仍然擁著一領純白色的狐裘,襯托得她尖削的小臉更無半分血色,白得如玉一般。
比起前面兩次見面,一在碼頭匆匆一瞥而已。還有一次苦戰之余,徐樂站都站不穩,望出去眼睛都是花的。今日在這廳中,卻將嫣侯女形容看得分明。
這個女孩子十七八歲的年紀,瘦得讓人忍不住就心生憐意。發黑如墨,松松的披散在后,光可鑒人。頭上身上,什么配飾都沒有,素淡之極。眉目清揚婉約,唇淡筆挺。
這般嬌弱清麗的女孩子,仿佛一口氣就能吹倒。誰能想到,這些年來,就是她在內支撐著秦國國勢。竭力扶保著弟弟的位置,在外聯絡史家。在外敵入侵,內有強藩的局面下苦苦支撐?
見到徐樂入內,秦嫣展顏而笑,輕聲道:“徐君,何來之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