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銳掃視著滿場狼藉,入眼之處都是尸首傷號,這些死傷,十個有七八個是銳士軍服色的,粗粗一數,連死帶傷就有四五十號之多。剩下的人也滿身是血,打得狼狽不堪精疲力竭。自己麾下三名翼長,除了馮破仍然氣度不減,沒什么大礙之外。
黃飛曹能兩人,身上都負重創,支撐苦斗到現在,也都灰頭土臉。尤其以銳熊曹能,他肩背處巨大傷口雖經包扎,又有厚土功法護身滋養,但是徐樂給他造成的傷勢畢竟太重,和史豹接下來的惡斗也是極耗真元與心力,到了現在,黑臉都變得煞白,站在那兒都直打晃。
除了銳士軍尸首傷號之外,秦銳還看到了義兒軍的死傷,為數比銳士軍少得多。這些可以先不必去理,反正義兒軍和銳士軍的恩怨也非止一日了,西荒上的私斗也絕非一次。可是場中還有岐陽秦人的死者傷者!雖然就一二十人的模樣。秦銳心里卻知道,這事情絕非能善了的!
他完全知道事情進展至此的來龍去脈。
今日他去秦侯宮中探訪容夫人和侯子秦镕。河陽君續娶夫人也是趙國侯女,秦銳雖非現今夫人所生,可從小也是為她所撫養長大。而容夫人和河陽君夫人是趙國的親眷,容夫人出嫁秦國,河陽君這里出了大氣力。所以每赴岐陽,秦銳都要代表河陽君秦仲來問候行禮。
正在與容夫人和秦镕相談甚歡之際,就有親信來報此刻岐陽城中所生出的巨大亂事。正是因為曹能卻不過南宮揚情面去圍殺史家一個叫徐樂的什么人物,最后曹能反被所傷,黃飛趕去,又被徐樂殺傷,最后又將岐陽秦人卷入,形成亂斗!義兒軍銳士軍中人紛紛趕赴,越斗越是不可開交!
而秦侯那里也被驚動,將正在宮中的秦銳召至聞訊,秦銳當時就敷衍說必然是義兒軍生事。在嫣侯女的慫恿下,秦侯才決定親出為銳士軍義兒軍兩家解斗。
嫣侯女身邊有孫陽這等地理鬼,如何不知道此場亂事的來龍去脈,就是想讓秦侯自己弄明白底細,讓銳士軍丟丑而已!
想到這里,秦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自己那個堂妹。嫣侯女小臉為狐裘所圍,仍是那樣淡雅素凈,秦銳目光投來,嫣侯女不過淡淡一笑而已。
秦銳又狠狠掃了一眼南宮揚,南宮揚知道秦銳是什么意思,不過他也無所謂,了不起回咸城吃自己去,當下就聳了聳肩膀。秦銳拿他無法,又望向曹能黃飛。
這兩個廢物,身為四杰之一,帶了這么多手下,連一個史家人都不能干凈利落的收拾掉!給你們如此地位又有什么用?
曹能黃飛都是臉色又青又白,惶然垂首,不敢對著秦銳飽含怒意的目光。
在用眼先將自己人教訓了一頓之后,秦銳最后轉向那個為心腹事先指出的徐樂。看到徐樂,秦銳忍不住就在心中喝了聲彩。
史家什么時候出了這等后起之秀?
徐樂雖然疊經苦戰,現在又面對著畢至的岐陽大人物,雖然一身而引起這場亂斗,最后命運未卜。可這年輕人還是腰背筆直,站在人群中意態昂揚,絲毫沒有擔驚受怕的樣子。秦銳目光如電一般逼視過來,徐樂也就正正和他撞上,半點也未曾退縮。
再聯想此人竟然一人身當曹能黃飛與上百銳士軍戰士,還鼓動得岐陽秦人為他而戰,堅持到義兒軍大隊趕至,秦銳就心生忌憚。此子絕不可留!
剛才對徐樂的一絲贊賞瞬間就化為恨意,怎么不干脆利落的被曹能黃飛這兩個廢物殺掉,還要引出這么多事情來?
秦銳目光轉來轉去,各種念頭起伏,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最后他只沖著史烏居大聲道:“史副尉,你手下挑起這場爭端,流血滿城,難道你還要庇護他到底么?難道真要舉岐陰與河陽為敵?這個后果,你們史家承擔不起!”
徐樂眉毛一挑,不過卻沒吭聲。徐樂知道這個場合自己說話派不上什么用場,不如就冷眼旁觀。反正銳士軍這筆帳自己算記下了,只要不死,有的是機會慢慢算!
史烏居站在原地,緩緩還劍歸鞘,咧嘴一笑:“是誰挑起的這場爭端?反正岐陽之人看在眼里,岐陽城衛也看在眼里。讓他們說就是。”
嫣侯女款款行至秦侯車駕之前,低聲說了句什么。神色微微有些疲倦的秦燁一擺鐵如意:“孫陽,你有什么回報沒有?”
孫陽拱手為禮,招過一名城衛曲長。那曲長到秦侯車駕前行禮到地,然后略微有些激動的開始大聲回稟。
這名曲長就是負責巡視南城的,今日之事從頭至尾看在眼底。一開始還忌憚銳士軍勢大而不敢插手,到了最后也為徐樂獨抗銳士軍兩杰與上百戰士的豪氣激起了血性,憤而拔劍,與銳士軍狠斗了一場。
此刻他身上猶有血跡,說話也因為激動也顯得有點結結巴巴。不過語聲極大,每個人斗聽得清清楚楚。
“…銳士軍曹東翼率數十手下,率先圍殺史家這個年輕人。曹東翼與這年輕人飛橋激斗,中劍跌落。這年輕人又去救他的私屬,銳士軍黃南翼又趕至與這年輕人惡斗一場,黃南翼不敵。可銳士軍還是越涌越眾。小人等與左近百姓大呼讓銳士軍放人,銳士軍卻以劍凌迫,小人等憤而與之相斗。然后才是馮北翼與義兒軍雙翼先后趕至,斗在一處。而義兒軍大隊從東而來,也為救人。最后才是史副尉親至,喝住雙方罷斗……今日之事,全是銳士軍橫行城中,拔劍圍殺史家這年輕人引起!”
這曲長話音才落,多少岐陽秦人的手臂也都舉起。
“說得正是!今日之事全是銳士軍橫行霸道引起,兩杰齊上都不是史家年輕人對手,自己鬧得灰頭土臉,還在這里惡人先告狀!”
“銳士軍街頭拔劍殺人,何止這一次了?今日是他人,明日便是我們!”
“這是秦侯直領國都,不是你們河陽城!”
“有種當日千海原之戰上陣去啊?只會抱趙人的大腿!”
岐陽秦人呼聲不斷響起,秦侯打起了一點精神,若有所思的在那里沉吟。嫣侯女卻是眸子一閃,望向了徐樂。
當日這人與史烏居同船而至,自己只是記住了名字而已。卻沒想到,竟然是史家的后起之秀!銳士兩杰與上百戰士圍殺,都奈何他不得!而且還一下就得了岐陽秦人之心!這些年來,從來未曾見到岐陽秦人為一人而如此群情凝聚,熱血沸騰!
風雨飄搖的秦國與秦侯一脈,需要英雄人物,十幾年前出了一個史烏居還遠遠不夠,這個應該是叫做徐樂的年輕人,假以時日,也許成就不下于史烏居。更要緊的是,他得了岐陽人心!
史烏居攤手微笑,示意是非曲直不必說了。
秦銳卻呵呵冷笑,絲毫不以岐陽秦人的群情激奮為意。他只是看著史烏居,冷冷道:“我銳士軍死傷數十是真的,我兩名重將傷在你手下是真的。現在我就問你一句話,不將他交出來,難道想看我銳士軍逼于岐陰城下么?史副尉,你自己想想,到底值得不值得?”
史烏居當真低頭想想,最后抬起頭來,笑容燦爛:“我是個老實人,不大會說話,要是說錯了你別見怪……我就護定了他,這是我們史家之人!你要是不滿意,再他娘的來戰一場啊!”
最后一聲,史烏居竟然是一聲怒吼!
這個粗手大腳,面目平凡的史家家主,這時才顯出他全部爪牙,森然齜牙一笑,竟然讓一眾銳士軍戰士,包括那三杰都忍不住退了一步!
徐樂聳聳肩膀,轉頭對幾個弟兄低聲道:“完了。”
王登科嘴角還有血痕,不過看起來有軟妹子靠著,恢復得還不錯,至少有氣力答話:“怎么了?”
徐樂苦笑:“我最討厭欠人情,這次算是欠得多了…”
幾個貨都默然一下,王登科勉強一笑:“老大你向來不是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么。這次也一樣,沒什么大不了的。”
徐樂苦笑,看向遠處:“想在秦國還上這情分,可不是件容易事情啊…”
史烏居才怒吼完,腦袋就被人拍了一記。打他之人,是一個緩緩從后走來的高大老者。他穿著式樣簡單,質料平常的秦人黑袍,帶著七梁方冠,面容如刀砍斧鑿一般硬朗。看這身形骨架,想必年輕時候也是一個了不起的戰士。只是現下身形已經有些佝僂,頭發胡子全都花白了。
他從后行來,隨手就給了史烏居腦袋一記,怒道:“你也是重臣了,怎么還這般說話?”
史烏居抱著腦袋不敢吭聲,站在不遠處的史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趕緊低頭。
對面多少人都對著這個老者行禮:“史中尉。”
義兒軍上下更是大禮及地:“老家主。”
徐樂幾個人也趕緊行禮,這個老者,就是已然將史家家主權力交給史烏居,自己在岐陽城中養老。當日在千海原戰事中僥幸得脫的史家老家主,秦國中尉史晟!
史晟掃了徐樂一眼,目光中贊賞之色一閃即逝,然后就對著勉強也行了一禮的秦銳道:“秦副尉,今日之事如何了結,還是由君上決斷罷。我們身為家臣,遵命就是了。不過老夫還是有句話說在前頭,這不是史家庇護自己人,而是史家人在銳士軍圍殺之下不肯引頸受戮!若是這樣也是罪過,那么老夫也不要這個中尉了,離開岐陽回家鄉等死便是!”
秦銳冷冷道:“史中尉這是在威脅屬下么?難道屬下就不能不要這個副尉,回返河陽,從此不管國中任何事么?”
秦銳在岐陰群情激憤中分毫不讓,而周遭人心越加涌動,呼喊聲越來越高。隨秦侯而來的諸位重臣都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化解這僵局才是。史家固然不是輕易的,可河陽君一家更是得罪不起!
這個時候嫣侯女輕柔的嗓音突然響起:“秦副尉,若是父侯做出決斷,則秦副尉肯奉命否?”
秦銳一怔,并不說話。嫣侯女又向史烏居道:“父侯但有決斷,史副尉肯奉命否?”
史烏居望向嫣侯女,她只淡淡一笑,微微頷首示意。史烏居稍稍一頓,嘆了口氣:“如何敢不奉君上之命?”
史烏居如此說,秦銳也勉強道:“當然唯君上之命是從,不過銳士軍這數十健兒不能白死!”
嫣侯女輕輕點頭,最后掃了一眼徐樂:“那便請父侯決斷便是。”
徐樂也目瞪口呆,史烏居你這家伙見色忘義,和老六有得一拼!這個一看心眼就比任何人都要多的什么嫣侯女,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