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從那據說叫做烏居河,發源于戎山,蜿蜒向西一直流向西荒深處的大河邊離開的第四天了。
徐樂搖搖晃晃的騎在馬背上,和身邊的彭麻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至于那幾個家伙,也都習慣了長久騎馬趕路的日子,馬上姿勢好不好看另說,至少現在騎行一天晚上下馬宿營的時候還是活蹦亂跳的。
現在他們也跟在徐樂身后,以蔡恒文為首,努力的在試著和周遭的黑衣騎士攀談。盡管沒有徐樂感應到東華天地元氣就跟開了作弊器一樣精通了東華語言。可是蔡恒文他們學得也不慢,東華語言多是單音節詞,和古漢語差不了多少,語法結構也相似。接受了十幾年的教育,又身為中國人,掌握這些說起來未免有些詰牙拗舌的東華語言,也并不是太難的事情。這四天下來已經能簡單攀談,說起話來還有一股秦人口音特有的尾音如鐵的味道。
這幾個貨要是考英語四級六級的時候下這么大功夫,晚上鉆研到快凌晨才合眼,當時咪咪舍包括徐樂在內也不用花那么多功夫去作弊了。
四天之途,雖然有大隊的柔然俘虜和牲口在,行進速度也絕不算慢。每天都是五十多里的路程趕下來,而那些柔然老弱婦女也吃得住辛苦,吃得少干營地中一切雜活兒,行進間要驅趕牲口馬羊,還徒步跟得上隊伍。除了義兒軍黑衣騎士的皮鞭之外,柔然這個西荒部族的強悍體質,哪怕在柔然人的老弱婦孺當中也體現無遺。
怪不得義兒軍上下,都視柔然人為大敵。而且徐樂也終于知道,西荒之大,生存在上面的柔然人之多,超乎自己想象。彭麻告訴自己,柔然人有九大王帳,上四王帳組成了柔然王庭。而那個野齪部,不過是柔然人第七哲也王帳下屬數百部落中一個很不起眼的而已!
從幾百年前開始,從西而來的柔然人就出現在東華邊境,一波波的沖擊東華境內。還曾經突破戎岐兩山之間的西絕關,深入東華腹地。一百六七十年前,秦趙兩侯西出戎岐,一在北一在南,拓地千里,將柔然人趕入西荒深處。現在說起來,都是秦趙兩國人的驕傲!
可是近些年來,柔然人實力不減,趙國也還強盛。彭麻話語中吞吞吐吐的承認秦國是大不如前了,十五年前西荒烏居河北,千海原上一場血戰,秦人大軍全軍覆沒,似乎當時秦襄侯也沒于軍中。
不過彭麻還憤憤不平的強調,要不是趙人失約不至,千海原上一戰怎么會敗?
彭麻地位不高,和他聊天,打探到的就是這些零散的消息。而蔡恒文他們語言不熟練,能聊得上的義兒軍之士地位只怕還不如彭麻呢,了解到的東西更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每天晚上大家在一起拼湊這些資料,就感覺雖然比以前多了解了東華不少,可未知的東西卻越來越多。
徐樂也仔細觀察了一路而來的風物,義兒軍是沿著發源岐山,最后匯于烏居河的岐水逆流而上向南行去。一路經行,都在蜿蜒穿行于連綿丘陵之間的岐水河谷中。
而秦人幾座大城,腹心之地,人口最密集處,都在南面岐水幾個河彎流經的平原上。
沿途山勢甚為高峻,但河谷處卻到處都是肥沃的沖擊而成的田地。但人煙卻稀少之極,到處可以看到拋荒的田地痕跡,還有原來有人聚居,現在卻完全放棄傾頹的村落痕跡。
不問可知,原來這一定也是秦人開墾聚居所在,但是隨著那什么一場千海原的大敗,在柔然人兵鋒之前,不得不放棄此間向南收縮。
秦人與柔然的勢力消長,就隨著這副景象收入眼底而顯得分外鮮明。
彭麻有一次還指著其中一處村落的殘跡,淡淡道他族中一脈,就曾在這里安家,結果遭遇柔然侵掠,那一脈數十名彭家族人,竟然沒有一個逃出來的。
眼神中的深刻仇恨,隨著看似平淡的話語,卻再明顯不過。
百余年來秦人為東華諸國守在在西陲,與柔然人死斗,秦人尚武樸實之風,在義兒軍身上就能看出不少。而秦人與柔然人之間的仇恨,早就是不可開解!
閑談當中,義兒軍漸漸走出一路綿延二百余里的河谷,眼前豁然開朗,一片廣袤平原又展現在眼前,岐水驟然放寬,蜿蜒曲折的經行在這片肥沃的平原上。到處都是一塊塊有人耕作,現在正麥浪翻滾的田地。田地之間,還有果樹菜園,隱隱有村落,就掩隱在大片的果林之間。
而頭頂遙遙相對的兩山之上,正有兩座小而堅固的雄關,俯視著腳下河谷。兩關之間,在空中拉起了一道吊橋,橫跨足有五六百米的距離,就懸在那里,橋索為鐵,橋板為厚重結實的木塊。山風之中,這壯觀至極的吊橋悠悠晃動,數只山鷹,張開雙翅,就在這吊橋上盤旋飛舞。
彭麻一指頭頂這壯麗景象,笑道:“這是雙鷹關!也是我們史家軍馬駐守,卻還比不得我們義兒軍!屯將是個上公士,周遭田地都是他的封地莊園,守軍就是他的部曲…看見這座鷹橋沒有?就是韓人大匠金無傷的大作,一道橋就換了老主上一千兩百個奴客去!過了雙鷹關,就是我們秦國了!”
義兒軍那些黑衣騎士,都發出大聲歡呼,身震河谷之中。歡呼聲更扶搖之上,連盤旋在關頂的山鷹都被驚得遠遠高飛出去。
雙鷹關關城是一個完整的防御體系,山腳下也有作為依托的堡寨。這個時候堡寨中已經有軍馬涌出,迎向走在最前面的史烏居他們。
前面傳下號令,所有義兒軍騎士都下馬休息。徐樂也聽話的下馬,走近了那幾個還呆望著頭頂吊橋的家伙,低聲笑道:“沒白穿吧?”
蔡恒文點點頭,蘇明也吐口氣,一副此生不虛的模樣。賴文臻卻還在盤算:“這里生產力水平其實不低啊…不低最好,生意才好做嘛…”
王登科看一會兒吊橋,又回頭去打量跟在后面的大隊柔然俘虜,特別是那些衣衫不整,身材健美的柔然年輕女子。問起一路上已經問過無數次的問題:“老大,我們能不能買幾個?不是說你能用六個嘛…”
對這個才脫死地,色心就起,一點都不耽擱的家伙,徐樂實在沒什么好說的了。只是交待一聲:“馬上就進了秦境了,他們既然說要給我們莊子,為史家私屬,總不可能一直這么盯著我們,到時候我們就有自由活動的余地了…這段時間千萬別出什么岔子,都老實點!”
幾個人一起點頭。
前面史烏居他們已經與雙鷹關屯將匯合,就在路邊低聲立談什么。接著關內屯兵又端出熱騰騰的吃食出來,彭麻遠遠回頭招呼徐樂一聲:“徐兄弟,吃飯了!”
包括徐樂在內,幾個人雖然肚子早餓了,卻也沒什么興高采烈的表情。反而有些愁眉苦臉。原因無他,純天然無污染的食物說起來好聽得很,可是調味的除了鹽就再沒什么,加上油水也實在少點。晚上宿營都是露宿,包括史烏居都不例外,眾目睽睽之下,先掏點私貨出來加餐都沒法子。
提到吃飯,大家興致實在高不到哪里去。可肚子餓總得解決,徐樂他們幾個只能沒精打采的上前,拿屬于自己那一分湯羹和幾個窩窩頭。
雙鷹關迎接凱旋歸來的義兒軍看來倒是下了不少本錢,湯里面還有些肉塊,窩窩頭也篩磨得細,沒那么咯牙。周遭一片稀里呼嚕的吃喝之聲,還夾雜著義兒軍騎士對雙鷹關那些屯軍的吹噓夸功之聲。
蔡恒文一邊慢慢吃喝一邊四下顧盼,突然碰了碰徐樂胳膊:“老大,你看!”
就見那身著黑色袍服,頭戴一頂方方正正頂上齊平的冠帽,那黑色袍服還盤著三道紋飾的守雙鷹關之史家上公士。仿佛和史烏居匯報完了什么,又策馬回去山下堡寨,在他所引之下,就見一支隊伍從山下堡寨中魚貫而出。
這支隊伍,又讓徐樂幾個瞪大了眼睛。
堡寨中一共出來六頭怪模怪樣的東西!外型如牛,但是卻比牛大了兩三倍還要多。背上也是平平整整一塊,負著一個鐵籠。這牛狀的東西外殼為木制,內里是實是虛就不知道了。關節處都有繁復的花紋雕在上面,隱然就像個陣法模樣的東西,在這陣法中間還貼著一張土黃色的符紙。
這木牛四蹄邁動,穩穩行進,速度還不慢,可比馬行。每一動作,關節處那陣法和符紙都有微微光華閃過。
六頭木牛之后,就是幾騎跟著。周遭幾名護衛,臉有獸斑,眼若獸睛,身形巨大雄健,都或背或提著巨大沉重的各色兵刃。看這模樣,倒有些象那個一路總是對自己冷眼相加的史豹。想來都是北蠻諸部出身。彭麻也曾經提起過,東華最北的燕國的燕侯,原來就是北蠻諸部的強族。北蠻諸部生存在冰天雪地中,求生不易。自從歸服東華之后,多有在諸國為扈衛,為游俠兒,干一些賣命換飯吃的活計。
這幾名護衛簇擁著數人,當先一人騎著一匹鞍韉韁繩都金光燦然的白馬,體型瘦高。穿著的衣服卻像是一件獵裝款的風衣,領子高高豎起。雖然面料為厚實的麻布,可這式樣著實是有些眼熟!
徐樂和幾個家伙一樣,都掉了下巴。
那人衣服不必說了,只是有點像風衣而已,沒什么好奇怪的。獸人自己天天看史豹看得都嫌煩。可是那六頭巨大的木牛,卻超乎了想象!
在自己的世界,地球上以四肢行走的機器人都還只是實驗室級別的,遠遠沒到大規模運用的程度。可在這兒就看見了木頭做的四蹄行走的巨大木牛!
這個東華諸國還有多少難以想見的東西?這真是個奇麗壯闊的世界!
彭麻湊了過來,嗤了一聲:“這些齊商!向來服妖,據說在臨濤城什么稀奇古怪的打扮都能看見,咱們秦人樸實,不吃他那一套…徐兄弟,你們服色也有點奇怪,說實在的,入秦境之后有市鎮就買幾套成衣換上吧,省得挨別人白眼。要是沒錢,哥哥這里有。”
徐樂拱拱手:“多謝彭兄…這個木牛…”
彭麻又很貼心的開始解說,語意里還是對齊商滿滿的不屑:“…知道咱們義兒軍打了勝仗,掃平了柔然部落。這些齊商消息最靈,現在就來挑選最好的奴客了,說不得最漂亮的女子都得挑走…咱們史家窮啊!主上自己都不能留著用。經過他們這一道,剩下的還有轉到咸城奴市去發賣。”
對彭麻東拉西扯的功力,徐樂一路上也早有領教,這個時候只得無奈的提醒一聲:“木牛…”
彭麻哦了一聲:“這匠韓木牛徐兄弟以前不知道?齊商有錢顯擺唄。運些奴客就把這些運貨木牛拿出來了,咱們史家有二十幾頭,卻還舍不得亂用,這次都沒帶上。一頭木牛可運數千斤貨物,不需喂食,奔行速度也趕得上馬行,是好東西!卻也貴得很…還有攻城用的鐵牛,據說厲害得很,不過哥哥我也沒見過。”
匠韓,匠韓。徐樂牢牢的將這個名詞記在心里,打定主意,今后怎么樣也要去這神奇的匠韓看看去!
那齊商在雙鷹關屯將的引薦下已經與史烏居會上,行禮也粗疏得很。彭麻在徐樂身邊又發出了不滿的哼聲,氣得連湯都喝不下了。不過這齊商明顯是史家的大金主,史烏居一點沒在意,還笑吟吟的與他攀談,義兒軍上下也沒人敢出頭為主上做不平之鳴。
這更不關徐樂的事,正樂得看熱鬧。
那齊商和史烏居商談一陣似乎就已經定下了交易,他一擺手,幾名手下就穿過義兒軍騎士,昂然直入俘虜大隊中,細細打量揀選。最后選了二十余名俘虜出來,大半是姿容端正,身材健美的柔然年輕女子,還有小半是模樣不錯的幼童幼女,最后還點著了幾匹繳獲的座狼,加上兩個會馴狼的柔然老者。
王登科在徐樂身邊做痛心疾首狀,這些柔然年輕女子,王六咪已經打量了無數次。選哪六個將徐樂身為民士的份額用光也在心中進行了無數次的排位賽和復活賽。現在這些好貨,全都給齊商的手下挑光了!
徐樂看著痛苦萬分的王登科,拍拍他肩膀:“老六,在這樣一個世界,將來還怕沒有更好的么?”
聽著徐樂自信的語氣,王登科眼淚汪汪的看著徐樂:“老大,全靠你了…”
徐樂一笑:“在這兒,要靠我們大家。”
王登科握拳用力點頭:“老大,我陪你拼到底!”
在徐樂和王登科低聲說話之際,那齊商手下已經確定了人選回報,自有義兒軍騎士將那些俘虜座狼趕出來。那六頭木牛在齊商手下的操作下,緩緩屈膝跪了下來,還從鐵籠上垂下梯子。北蠻扈衛將座狼趕上去,那些柔然女子也被驅趕入了鐵籠之中。
那齊商笑笑,招手就有手下奉上一只小木箱,史烏居打開,哪怕在徐樂這里也能看到金光燦然。
賴文臻吸口口水:“金子!”
徐樂輕輕道:“這算什么。”
交易完畢,那齊商與史烏居拱手作別。木牛緩緩起身,掉轉方向,向南揚長而去。那齊商帶著自家家紋的旗幟,就在隊伍前面迎風舞動。
抬頭看看頭頂雙鷹關,關城上那守關上公士的有家紋的黑旗同樣也在山風中飄揚。
什么時候,屬于自己的旗幟,也可以在這東華獵獵飛揚?在這片奇幻壯麗的土地上!
不能在兩個世界,都過得那么失敗吧?想幫助自己關心的人,卻發現只是無能為力!
對了,這個自己關心的人,我在說誰呢?一定是爹媽,不能讓老倆口還在辛辛苦苦攢錢為自己有手有腳的一個大男子將來付房子的首付吧!
徐樂悄悄捏緊了拳頭,而蔡恒文在旁邊冷眼看見,抿著嘴并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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