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那是燈油在火焰下炸裂的細微聲響。
借著略顯昏黃的燈光,一名穿著的青衣道袍的年輕人正盤膝端坐在那里,在他面前的桌上則是擺放著兩盞正在散發著香氣的茶水。混黃色的燈光落在對方身上,在其身上籠罩了一層神奇的光暈,看上去頗為奇特。
但最引人注意的卻還是兩鬢的縷縷白發,這在一個年輕人的身上實在是太過顯眼。
腳步聲起。
在年輕道士的等待中,鐵冠道人張中的身影已經從陰暗中一步一步的走了進來。
雙腳踏入房間的那一刻,鐵冠道人張中的身形便是一頓,目光停在了那端坐在那里安靜的等著自己的師弟,視線久久不還。
“師兄我便知道再見面就會是這個樣子。”
目光從對方鬢角上的白發上收回,鐵冠道人來到了面前,一揚一擺,同樣盤膝而坐,視線停在了對方的臉上,嘆道:“自小以來,師弟你向來都是不太聽從自己的話的。”
“連師傅的話也是。”
笑容滿面中,年輕道士并沒有說話,只是笑嘻嘻的迎著自己師兄的目光,同時左手挽起袖子,端起了一盞茶,放在鼻前細細的嗅了一口,道:“這茶是極好的,師兄不嘗嘗嗎?”
鐵冠道人聞言不由無言。
最后只能輕輕的搖了搖頭,也不再就這個問題說其他什么,先是將頭頂那鐵冠拿了下來,放在桌上,露出了一頭束好的長發。長發中,也有不少的白發摻雜其中,只不過尋常的時候都被很好的隱藏在了里面。隨后張中便以同樣的動作端起了那茶杯,開始慢悠悠的品起茶來。
茶水入口。
這讓張中不由自主的贊嘆了一聲。
“好茶!”
“單以品級可論極品!”
“師弟的茶藝又進步了,只是離師弟所做的悟道茶還是有著一點距離。”
在明教的日子里更多的時候他張中都是與五散人一眾人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畢竟除去教派方面外他們更多的也在軍略上有著行動,可以說明教與其他的江湖門派本身就有著極大的不同。
在亂世,在軍中行走,自然需要豪氣。
這舒緩的行為若是給五散人中的其他四人看見,只怕此刻一雙眼珠都會徹底瞪出來。
道韻沛然,風度翩翩。
一長一少,兩名道士端的是瀟灑至極。
抬眸。
年輕道士目光瞅了瞅張中那頭發中夾雜的白發,卻是比他白的更多,也是笑笑,道:“師兄還說我…自己卻也好不到哪里去!”
張中沒有接過這個話題,反而是回頭瞅了一眼四周,打量了一眼這個房間的裝飾后,這才開口詢問起來:“師傅呢?”
“云游四方!”
年輕道士抬了下肩膀,將茶盞中的茶水一口飲盡后,這才回答道:“行跡縹緲不知蹤跡,連我也尋不得。”
這個答案并沒有讓張中有所意外。
一直以來,哪怕是師兄弟兩人都身為對方的徒弟,卻是直到現在也無法敢拍著胸說了解這個師傅。話說起來,這個師傅對他們師兄弟兩人的教導,并不是平常江湖門派手把手的教導,反而是放養式的教育。
他們師兄弟能夠看出這世間絕大部分的人的命運,卻是看不出自己師傅的命運。
原本張中以為這世間沒有太多的意外,可是在幾天前,他在明教再度遇見了這么一個人。
明教新任教主。
岳緣。
是他的境界低了,還是這個新教主已經超出了命運的界限。
他唯一能夠看出的是對方貴不可言,深不可測。
面相…
那個人的面相太過詭異了。
見張中不覺間陷入了沉默,年輕道士觀察了半晌后,便直接詢問了起來:“師兄不會無故而歸,此次回來定然是在明教碰到了解決不了的事,遇見了看不透的人。”
“而能讓師兄覺得這樣棘手的人,只怕絕不簡單。”
“不錯。”
身為師兄,張中并沒有任何的猶豫不絕,對于自己師弟的推測他點頭承認了下來,事實上也是如此,“我大概遇見了一個與師傅一樣的人。”
這句話讓年輕道士面色一凝,原本悠閑的神情立即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認真的模樣。
旁人或許不明白,可年輕道士又豈會不明白自己師兄話語中所表達出來的含義?
“噢?”
茶杯早已放下,身軀端正中,年輕道士直接開口詢問起了這個人的來歷:“他是誰?”
“現任明教教主,岳緣!一個消失了百年的人重現世間了。”
對于師弟的問題,張中也沒有任何的隱瞞,直接道出了存在他心中的這個人的名字。
年輕道士的神情有那么一點奇怪:“岳…緣?”
“嗯!”
張中肯定的點了點頭。
怔怔的盯著自己師兄張中好半晌,年輕道士這才用一種奇特的語氣重復了一遍:“明教教主岳緣?”見張中再度肯定后,年輕道士這才表情奇怪道:“師兄,師弟我這里有一個小道消息,你可以聽聽。”
“嗯?”張中表情一正,自己師弟這般神情顯然是有著意外的狀況,他的神情也變得認真起來,靜待師弟道出他得到的江湖消息。
“前段時間。”
“大都里流傳著一個消息,一個年輕的白發道士光天化日之下于汝陽王府里三招打死了玄冥二老,揚長而去。”
“那白發道士自稱姓岳名緣。”
張中愣了。
眉頭一皺,張中直接開口道:“時間!”
在年輕道士說出了確切的時間后,張中的表情變得怪異至極。
“不!”
“不對!”
“那不是一個人!”
時間與地點都不符合,兩地間隔千里,而且那人的模樣形容也與明教的新任教主不同。
那么只有一個結論。
有人在假冒。
誰在假冒誰?
又或者兩人都在假冒?
半晌。
年輕道士的聲音在房間里回蕩:“明教里有記載吧?”雖是詢問,但話語里的意思卻是肯定。
點點頭,張中說出了明教典籍里的記載,在那里面曾有著很明確的描述。
總結起來只有一個形容詞。
白發道士。
“三招打死了那兩個道家叛徒?”張中的聲音略顯顫動,顯然這個消息中的白發道士其武功也恐怖非常。玄冥二老在江湖上有著不低的名聲,雖然不怎么好,但一手玄冥神掌讓任何人都不會小覷對方,可就是這么兩個出身道家的叛徒卻是被人三招擊斃。那么這出手之人的武功也稱的上是恐怖了。
張中驚訝。
同樣。
年輕道士也在驚訝。
“明教新教主?”從自己師兄的話中他已經推測到了明教里發生的變化,明教的事情他向來關注,畢竟在師兄弟兩人的眼中這明教是天下間唯一能夠達成驅逐韃子的勢力。可就是這么一個明教,內部上下也有不少高手,可就是這樣卻被人奪了教主之位。
成為教主的不是光明左使,也不是四王中的人,更不是師兄他們五散人中的一人,而是一個陌生人。而師兄這一次的回青田的舉動,就代表著明教上下無可奈何,只怕是被人強行壓服了。
這個人同樣恐怖非常。
一個少年形象,一頭黑發,著一身紫衣。
一個青年形象,一頭白發,穿一身道袍。
卻是在一時刻,在不同的地方頂著同一個人的名字。
房間里,變得格外的安靜下來。
唯有那燈芯炸裂的聲音清晰入耳中,師兄弟的對話在展開。
“我們道門中,有幾人能夠做到這樣?”
“我了解中只有兩個。”
“是啊,只有兩個。”
“但有可能的只有一個。”
“武當派掌門。”
“張三豐。”
“那師兄就負責武當一行,以道家門人的身份拜訪這個名震天下的大宗師了。想來這個身份不會讓武當上下為難師兄鐵冠道人明教背景的。”
“哈!”
張中聽到這里不由覺得好笑,看著自己師弟那仍顯慵懶的神情,反問道:“那師弟你呢?”
不知何時,年輕道士從身邊拿出了一個黑白兩色的羽毛扇,正在身前悠閑搖著扇子,時不時的將那些在燭火上面盤旋的蚊蛾用扇面輕輕的扇飛出去。
“師弟我自是在家泡茶,再等貴客臨門。”
年輕道士揮了揮手中羽毛扇,一身道裝的他此刻倒是多了一份儒雅的味道,羽扇微微搖曳中,加上那姿態與氣質,頗有一種三國諸葛之韻。
貴客臨門?
張中聞言眉目一正,定定的看著對方,嘆道:“你又用了!”
“師兄剛剛不也是嘛?!”
沒有反駁,年輕道士只是側頭笑笑,反問了一句。
對此,張中竟然無話可說,反駁不了。
師兄如此。
師弟也是如此。
正所謂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羽扇動作漸緩,年輕道士的表情變得認真起來,雙目出神的說道:“因為師弟很想與道門先賢比上一比。”
“看看是袁天罡與李淳風更強,還是師兄張中與我劉基青出于藍!”
張中聞言哭笑不得。
搖搖頭,將那擺在桌上的鐵冠拿了起來,戴回頭上,隨后便起身離開了。
很快。
道觀再度陷入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