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
一柄劍。
一柄紙傘。
向來他都是一個有著追求的人。
他會武,也會樂。
武,劍法高!
樂,彈琴擊筑!
只是筑是敲給知己聽的,就如同曾經敲給荊軻,送別一曲風蕭蕭兮易水寒;而琴,更多的時候則是談給自己聽的。
一曲易水寒是屬于荊軻的。
而一曲陽春則是屬于她的。
屬于他自己的只有琴聲里的寥寥幾聲悠長的韻律,飄飄灑灑,悠悠蕩蕩。
孤高。
素雅。
還有那彌漫在骨子里的清冷。
他從來不覺得這天下間又有什么樣的女子能入得他的眼。
這樣的男人極不容易動情,一旦動情,一旦認定,那便是他的一生一世。
高漸離就覺得自己是這樣。
當初,只因為在燕國都城薊都人群中看了雪女一眼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這一生等待的人找到了。
他不知道她經歷了什么樣的過往,才使得一介女子苦的白了頭,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才會立下‘終此一生,不會再嫁’的誓言,他只知道這是一個情苦的女子。
什么樣的男人才會讓她一夕白發,使得她立下那樣的誓言?
高漸離很想走到那個男人的面前,狠狠的揍上一頓,揪住對方的衣領問上一句為什么?
哪怕是高漸離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肯定印刻在最心底的那一點妒忌。
他在妒忌那個男人。
十數年如一日的嫉妒。
一個有著過往的女人,一個有著極高武藝,卻又以一介舞姬身份活躍在燕國薊都的女人,高漸離知道她其實是有著自己的打算的。只是一直以來,他從未去打聽這一點。
不是他數年如一日的看不出,而是他裝傻不去想。
而現在…
耳邊回蕩著的是衛莊與4∟style_txt;蓋聶兩人的話語,今天的刺秦一戰一絲的破綻終究是被兩個聰明至極的鬼谷門人給徑直點了出來。
陰陽家。雪女。
看著還在替自己整理著傷勢,不言不語的雪女,自認了解她的高漸離知道對方心中那已經涌現的殺意,那不斷圍繞她的周身旋轉的雜草便是最佳的證明。
“阿雪!”
虛弱的聲音艱難至極的從嗓子眼里鉆出,之前一戰下來他身上的傷勢要比衛莊身上更重,畢竟他的武功要比衛莊差上一籌。右手死死的抓著雪女的指尖,眼眸中盡是祈求的目光:“聽我一聲勸,莫要再殺人了。”
“走啊!”
求情!
是為一旁的衛莊、蓋聶、白鳳和盜跖求情,還是為了其他的什么?
又或者是在害怕那個心狠手辣,堪比魔女的她再度出現。
一句祈求。更是讓在場的其他人面色大變。
當一個熟悉的人在某一刻徹底變作陌生人的時候,對他人來說那種忌憚與警惕感才是最大的。
墨家的雪統領他們知道是什么樣的人,可是陰陽家的雪女會是什么樣的誰也無法揣測。
在高漸離的話語下,白鳳連忙攙扶著衛莊急速暴退,而蓋聶更上一把抓過還懵在原地一臉呆蒙的盜跖朝外面退卻。
“蓋聶,我們…”
盜跖不由自主的被蓋聶拖得朝外面逃去,可是嘴上還是道出了心頭在這一刻的疑惑。
“離開!”
“不要辜負小高的心意!”
在說這話的時候,蓋聶一邊退卻,一邊無比警惕的盯著遠處的兩人。當高漸離道出最后的那一句后。他身上的危機感可謂是在那一時刻提到了最頂點。
森森殺機,如芒在背。
甚至,他都能夠察覺到四周的氣流已經在慢慢的發生了變化,有一股若隱若現的力道開始以雪女為中心朝四面八方散發開來。
那感覺…就好像是再度面對第二個嬴政。
若只是一個人。蓋聶倒也不用擔憂,可是現在有兩個重傷號,還有一個被眼前這一幕弄糊涂了的盜跖,這對他來說。面對一個不知根底的高手,難度太大了。
四人以極快的速度避了開來,很快樹林里就只有高漸離與雪女兩個人。
笑了。
慘白著臉。因失血加上斷臂大傷元氣重傷的高漸離突然笑了,笑容里有著一種隱藏不住的小小的高興。
雪女沒有掙脫,任憑他們幾人離開,這已經讓人很滿意了。
“小高,你其實不用這樣的!”
“他們逃不掉。”輕輕的拿出被高漸離握住的指尖,雪女繼續為對方整理著散亂的頭發,柔聲道:“攔阻我是沒有用的,就說嬴政,他也不會放過今天刺殺一戰后逃掉的人。”
“咳!”
斷臂處的鮮血又在滲出,高漸離沒有理會身上的傷勢,而是認真的說道:“總好過我看著他們死在阿雪的手里。”
目光悠悠的在高漸離那張白的嚇人的臉上停留了一眼后,雪女幽幽一嘆,道:“你從開始就知道,為什么不說?”
雪女的話中所指,高漸離自是清楚。
“阿雪,你知道的。”對此,高漸離只是悠悠一笑,傷勢牽扯下又咳嗽了好幾聲,連累的面色再度白了不少。掙扎著起身坐好,高漸離昂著頭深情無比的看著眼前的白發女子,那肆意的感情似乎都要從眼眶中溢出。
這目光燙的灼人,讓雪女無法對視。
“對了!”
似乎想起了什么,高漸離的目光一亮,悠悠道:“阿雪,你說有沒有這樣一個世界,在那里也有你也有我,只不過故事卻是不同。”
“在那里你我浪跡天涯,笑傲江湖,共作一對天下間人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抬頭望天。
在高漸離目光的盡頭處,似乎那里就有著那么一個世界。
順著對方的目光,雪女的視線也停在了虛空處,用一種十分奇怪的語氣飄忽道:“也許吧。”
很快。
氣氛又陷入了安靜。
就好比兩人尋常時候的一樣。
半晌。
“時間過的有點快!”
高漸離很清楚。在雪女應下蓋聶的請求來咸陽救衛莊的時候,他便知道雪女的真正打算,那一天終究要來了:“從看到阿雪的第一眼起,有多少年呢?”
有多長呢?
是一生嘛?也許,對他來說,一眼便是萬年,便是一生。
時間不短了。
心頭唏噓,感慨一起,便讓高漸離有了彈琴擊筑的心思,想要與眼前的人兒再奏一曲陽春白雪…只可惜。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斷臂,高漸離便知道這只是自己的奢望。
在一天前,他好像什么都有;在一天后,他好像什么都沒有了。
“阿雪!”
“你那最后一重的瓶頸到了吧?”
“今天,想來便是阿雪功成的日子,這是好事,是喜事。”緩緩的站起身,高漸離望著雪女,笑的很是溫柔。
一聲輕嘆。雪女亦站了起來,兩人面對面,四目相對。
“小高,你很傻。”一頭白發在風中飄舞。衣擺更是呼呼作響,雪女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重傷的男子,喃喃道:“我曾經告訴過你的,你其實是可以選擇拒絕的。”
抿嘴一笑。高漸離沒有出聲。
以往每一刻,他都在催眠自己,哪怕知道雪女的許多招式都帶有極強的幻覺。可只要是她,高漸離也心甘情愿受這幻覺操控,沉迷于其中。
對待情,高漸離做不到太多,唯有做到自己純粹。
“阿雪,你能為我舞一曲嗎?”
“我想再看看凌波飛燕!”
最后,高漸離已經有了最后的決定,道出了他的請求。
凌波飛燕,曾經的燕國都城的傳說。
獨屬于雪女的絕技。
呼——
風過,嗚咽作響。
那絲絲冷風吹過樹梢,晃動著傳出的響聲好似簫聲嗚咽,低沉而又悠遠。
風中,人在飛。
好似一只快樂的飛燕。
晃動的樹葉猶如在彈琴擊筑。天地做舞臺,風聲做樂,來配這傳說中的凌波飛燕。
風止,舞停。
白發飄飛中,雪女怔怔的站在那里,目光幽幽的望向前方遠處。身后,高漸離的目光則是定格在了她的背影上,一如既往的柔情似水。
“阿雪。”
“你有沒有曾被我感動過?”
“…有!”
“呵呵,阿雪你其實有著一顆善良的心,墨家就交你了,”
話落,人轉身。
衣袍飛揚中,玉手輕揚,轟然直下。
一掌碎天靈。
一擊斬至情。
剎那間,雪女身上的氣質大變,一頭雪發肆意飛舞,身上那久久無法掙脫的束縛在這一刻被徹底打破。
十八年。
十八重。
在這一天,在這一刻,她的天魔功達到了頂點,達到了完美。
肆意的氣勁開始旋轉,扭曲的天魔力場籠罩方圓數丈,扭曲,旋轉,詭異的撕扯力道生生的將地面壓出了一個圓形的凹槽。
一把將那倒下的身軀擁在懷里,任憑對方下巴擱在自己的肩上,感受著懷中這一具已經失去了生命氣息的尸體,雪女側頭,在對方的耳畔喃喃自語道:“傻小高。”
“我是騙你的。”
“人家不僅僅是陰陽家的人,更是陰癸派的第一圣女,也是這一代的掌門。”
“放心,墨家就交我了,因為它是圣門的。”
風中,有一顆晶瑩透徹的淚珠兒一灑而落,落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小指大的小土坑。
這淚。
是誰家女兒在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