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
那已經差不多廢棄一片的少林寺墻壁殘骸處,站著一個灰衣老僧,正是慕容博。
眼前的一切,他也安靜的看在眼中。
雖然經歷了掃地僧的點化,慕容博在心里已經放棄了那一份野心,但內心為兒子以后的考慮,這并不會因為慕容博成為了和尚后,就會放棄。因此,一戰過后,慕容復從少林后山離開了。
哪怕眼下少室山已經被圍山,但以慕容復的能耐卻也能夠逃脫的。畢竟,頂尖高手都在山上。
甚至。
慕容復失落而去的背影,蕭峰卻是出乎預料的沒有阻攔。
一切的陰謀詭計在揭穿后,就什么也不是了。
尤其是這份陰謀還落在了六扇門的眼中。
在強大的官府力量下,慕容家族的一切只怕會被官府力量蕩平。所以,瞧見慕容復的離開,蕭峰卻是沒有了阻攔的心思,有的只是內心對這一個已經固執的人的可惜。
腦海中回蕩著蕭峰先前那豪氣干云的神情,在結合眼下這個已經倒在了蕭遠山懷里,失去了聲息的血人,哪怕是慕容博亦不得不感嘆這是一個站得直,行得正的英雄男兒。
不為他的遼人身份,只為他所做的一切事情。
只是…
身為人父,卻又哪里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如此的英雄人物呢?
一聲嘆息自口中發出,慕容博并沒有出去,而是站在原地沒有任何的動作,他知道造反一事不會這樣結束,不管那已經離開的兒子會做何種選擇,但是他們必須給六扇門。給朝廷一個交代。
他,慕容博便是那個交代。
場中。
蕭遠山老淚縱橫,一心的悲嗆。
他這一生是為了什么?
可是這樣的結果。他無法接受啊!
男兒有淚不輕彈。
這一刻。
蕭遠山再度痛徹心扉,就如同數十年前。在雁門關一戰中,親眼看著自己的夫人死在自己的面前那一刻。眼下,卻是讓他再度感受了一遍。
“啊!”
“啊…啊…”
大手輕輕的撫摸著那占滿著血跡的面龐,在蕭遠山喉嚨里哽咽而出的聲音,最終那不成言語的話,最終化作了一聲聲讓旁人聽起來哀到骨子里的笑聲:“啊…啊…哈哈…”
一邊笑,一邊流淚。
蕭遠山抱著蕭峰的尸體,整個人處于那種茫茫然中。讓四周的一眾人看的心生不忍。
哪怕是有著滿腔的憤恨,但在面對一個無可戰勝的人,那種憤恨就會化作絕望。
一邊。
“阿彌陀佛!”
“善哉善哉!”
已經是一身疲憊的掃地僧見狀,也是心生一嘆,一聲感嘆過后,便也同樣失去了聲息,就此坐化圓寂。
剎那間。
殘存的僧眾,見狀都是一聲哀嚎。
接連不斷的佛號彼此起伏,還能夠活動的僧眾都已經強行盤膝坐在了地上,開始了一聲聲的佛號。以及念叨著經文。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我今見聞得受持。愿解如來真實義。”
“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
“南無大愿地藏王菩薩!”
浩蕩的經文接連響起,最終這些聲音匯聚成了一片,回蕩在了少室山。
有眼光的江湖人士,自是聽出了這聲佛經是出自何處。
甚至。
一些江湖人士,也不由的念叨起來,為了眼前那些死去的人,更是為了蕭峰。
正是《地藏經》!
既是對蕭峰和掃地僧之死所念,也是為岳緣所念。
安靜的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岳緣似乎是置身事外。如同一個局外人看著這一切,蕭峰如此結局。讓岳緣的內心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第一次。
他感覺到了人在江湖,生不由己這一句話究竟是什么樣的體會。
道不同。不相為謀。
更何況是理念的不同。
聽著那在耳邊回蕩的經文,岳緣隨手將手上的酒葫蘆丟在了地上,抬頭看著那越下越大的雪花,任憑這些雪花落在自己的臉上,嘴上卻是笑著說道:“《地藏經》…哈!是地獄不空,我不成佛,你們便不會放棄么?”
“還真是固執的…可悲啊!”
只是在這一刻,岳緣身上的那股子嗜血氣息已經消散,雖然身上仍然有著蕭峰的血跡,但他在聽著這些有些煩躁的佛經的時候,卻沒有了出手的心思。
沉默了半晌。
岳緣一聲輕嘆,右手一翻,一柄小巧的飛刀出現在了掌心。左手上則是拿出了一截香木,沒有說話,徑直安靜的站在那里雕刻起來。
隨著小刀的劃過,那墜落的木屑就如同天上飄飛的白雪,一樣悠悠揚揚,一樣的無根無憑。
落下。
便再也回不去。
隨著動作,木頭上已經漸漸的出現了輪廓,那是一個大漢的形象。
一根竹棍。
一壺酒。
一身補丁,一雙肉掌,一聲笑。
豪氣干云,頂天立地的大男兒。
很快。
雕像已經完好。
看著手上的這一個蕭峰的雕像,這是他曾經心目中的蕭大俠的印象,只是這一刻…飛刀收起,隨著右手的猛然一握,這雕像瞬間化成了碎末,自指縫間泄下。
就如同對方死在了自己的手上一般無二。
在這一刻,岳緣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經真正徹底的發生了變化。
只是這份變化是什么?
他不想說,也不愿意說。
而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岳緣慢慢的轉過頭,目光朝另外一方望去。
角落。
當師妃暄和獨孤鳳前來的時候,小丫頭已經與四大劍侍走到了另一邊,遠遠的避了開來。她總覺得那人太過奇怪。也讓她頗為厭惡。
“求我啊!”
“就像我當初求你們那樣!”
美貌女子的視線停在了師妃暄的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似要穿透對方的臉,印入對方的腦海。
似笑非笑的神情。讓人根本猜測不出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師妃暄聞言身軀不由的一顫,抬起頭。目光死死的盯著對方。
其后。
獨孤鳳的目光終于從蕭峰父子的身上收回,她第一次對自己手上的這柄軟劍有了一種厭惡的心思。她的劍殺過不少人,也傷過不少人,自她劍法大成后,自岳緣除外,她單單在劍法上幾乎可以堪稱不敗。
但在今天…
這一戰過后,她清楚的知道自己還是敗了。
不是敗在了劍法上,而是敗在了自己的身上。
對方的那是劍法。還是道心種魔?
獨孤鳳無法確定。
是的。
腦海中還清晰的記得對方的那一招施展出來后,她隱隱約約的覺得自己成為了對方的劍,這才傷了蕭峰。一個如此英雄男兒,雖然不是死在她的手上,但也不無關系。
人家,終究是誤傷在了自己的劍下。
紫薇軟劍,自此之后已然不能用了。
心中已經確定了手上寶劍的結局,但她的注意力隨即便被女子與師妃暄的對話所吸引。
蹙著眉頭,獨孤鳳的視線一直在女子的臉上來回掃蕩,這是一個讓她陌生的女人。獨孤鳳并不認識,但是看師妃暄的模樣神情,顯然兩者關系并不尋常。
念頭至此。猛的腦海中靈光一閃,獨孤鳳想起來了一個人。
一個天下間所有女子都不得不佩服的女人。
左足微微的側踏了一步,右手則是緊握著手中的軟劍,目光定格在了對方的臉上。
雖然獨孤鳳不想去承認,但從某方面來說,她獨孤家也與眼前之人有著恩怨的。
門閥世家…
從某方面來說,從楊廣那里開始,到了眼前人的手上終結。
不過這一點獨孤鳳倒是沒有在意,最重要的是眼前之人亦是會那道心種魔的人。
師妃暄沉默了。
“你想救嗎?”
腦海中回蕩著的盡是這個問題。師妃暄的面色有些慘白,她十分清楚這個問題并不是普通的問題。它指的不僅僅是少林寺的安危,而且自自家女兒的嘴中問出來的時候。它已經包含了其他的含義。
既指少林的安危,也是母女之間的抉擇。
化作一個簡單的話語來說,便是這少林與她之間究竟誰更重要?
“唔!”
嘴角鮮血在流淌,心在疼,更是在悔恨,淚水已經濕了眼睛,只是沒有流出來而已。面對這種逼迫,師妃暄突然明白了當初自己女兒的心中所想與那一份痛楚。
那份心思,究竟值得嗎?
眼下的局面,又有多少是因為她與岳緣之間的理念爭斗?
如若不解決眼下之事,那到底還會流多少的鮮血?也許…也許,自己才是入魔的那個人了吧!
渡魔…
“呵!”
“呵呵!”
師妃暄一邊笑,眼角的淚水更是長流,回首四顧,見到的是那遍地狼藉,還有倒了一大片的房屋,這一戰已經死了不少人。在場的群雄都是江湖人士,江湖人江湖老江湖死。
但他們不應該這樣死去,尤其其中更是有著許多人為國為民的人,一腔熱血如何能灑在這里?
目光盈盈。
最后,視線在蕭峰的尸身上定格了半晌后,又落在了岳緣的身上。
為國為民…
以前自己或許是自私了些,是入魔了,但在眼下…師妃暄同樣清楚大宋的局勢,腦海里回蕩著靜念禪院的教導,為天下…是怎樣才算是為天下?
再看到蕭峰的結局后,師妃暄終于明白了這一句話是什么含義。
她們…都領悟錯了。
對不起了!
明空!
一切都是我的錯!
心中一疼,那句話終究是沒有道出,收回了視線,師妃暄目光停在了面前女子的臉上,呢喃道:“就讓師妃暄最后一次為這天下,為這佛門做一件事吧!”
“妃暄,倔強了!”
話音落下,師妃暄頷首低頭,隨后雙膝一軟,就那么直挺挺的跪在了那里。
一邊。
一直關注著情況的獨孤鳳頓時一愣,面上盡是愕然與震驚。
而在師妃暄的面前——
明空呆呆的看著那跪在自己身前的師妃暄,眼睛瞪得老大。
臉上盡是意外。
“啊?”
“哈!哈哈哈…”
“跪了!”
“你,竟然真的給我跪了?”
是悲哀,是無法置信,明空眼眶隱隱發紅,整個人更是仰天大笑起來,凄厲的女聲回蕩在山頂,在那笑聲中,仰著的臉頰滑下了兩顆晶瑩的淚水。
自己的母親…
終究還是沒有選擇自己,竟然為了他人給親生女兒下跪了…
一腔的悲憤,終于徹底的忍受不住,哪怕她曾經做過皇帝,但在這個時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啊!!!”
功力轟然爆發。
發冠崩裂,一頭青絲轟然散開,氣勁以她為中心朝四面八方,狂涌而去,攪得漫天的飛雪狂亂四舞起來。
回蕩在少室山的唯有那一聲痛的怨恨的凄厲之喊。
回首。
岳緣看到的便是那狂卷的風雪,還有那撕裂心扉的聲音。
不覺間,岳緣只覺得自己的心猛的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