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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四十五 蘇侯碑

  蘇寧離開嶺南北上廬江的消息傳到了廬江,整個江東之地都被震動了,大家有事兒的沒事兒的統統都開始四處運作起來,不為別的,就因為這位欽差大臣三原縣侯縱橫部左侍郎蘇寧實在是讓他們深為忌憚。

  蘇寧在民間的名聲還是不錯的,因為他所主導的一系列的改革行動都讓最基層的百姓們得到了不少實惠和好處,大家都很滿意,自然也對蘇寧有好感,但是作為這場改革運動中最大的輸家――世家大族,那是對蘇寧恨之入骨也不為過,誰都不會對自己的仇人有好感,哪怕這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仇人。

  山東士族這龐然大物轟然崩塌之后,僅剩的士族代表江南士族就覺得唇亡齒寒了,江南士族在大唐而言并沒有山東士族那么顯赫,因為無論是隋唐都是以北方為基業繼而南征打下江南之地一統天下的王朝,他們的根本都在北方。

  而南北朝分裂之后,隨著晉室南渡南下的一批中原士族又在歷次政治軍事行動中被掃平,不是死了就是被北方異族掠到了北方洛陽之類的城市為奴為婢,到了陳朝,隨著晉室南渡的那批衣冠士族已經沒有了往日的風光,“魏晉風骨”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扎根于北方山東之地經受住了異族肆虐的悲慘時代,迎來少數民族不斷漢化,從而不得不依靠漢族治理地方時代而蓬勃發展的山東文化集團和關隴軍事集團。

  而南方的士族經歷了宋齊梁陳四代之后,原本的謝家萬家桓家之類叱詫風云的大士族都已經灰飛煙滅,不是被北軍南侵殺掉抓走就是在侯景之亂中被斬草除根,江南士族力量大為衰退,而如今存在的士族都是從東漢時期就一直居住于江南的本土士族,融合了中原文化,扎根于江東之地的士族,雖然不喜歡士族的理念和高傲,但是蘇寧還是要賦予他們一個光彩的稱謂――漢文化頑強的守衛者與傳承者。

  也正是因為那場悲劇的侯景之亂,隨著羯族這個和漢族有著血海深仇的野蠻民族的最后一支軍事力量被陳霸先消滅,羯族也隨之被滅族,然而江南本土士族也損失慘重,力量不復以往,雖然地位依舊,可是實力上財力上政治力量上都已經遠遠不如山東士族和關隴軍事集團,只能屈居二等貴族行列,并沒有實際上和如今消滅了山東士族集團的關隴軍事集團相抗衡的實力。

  所以蘇寧并不擔心那些江南士族能翻起什么大風大浪來,他們應該知道,他們若是反抗,下場只會比山東士族更慘,更別提再來一次侯景之亂,最高門第的謝王兩家幾乎被滅族,其余士族也是損失慘重,早就沒了魏晉時代壟斷政治軍事經濟地位的絕強實力,士族與庶族之間的斗爭,永遠是庶族獲勝,然后士族與庶族之間的界限消失,再無士庶之分。

  可是行走在江東大地上,蘇寧總覺得有種悲涼的心情揮之不去,這和當初從襄陽南下經過長沙等地直達嶺南的時候不一樣,江東之地,東吳故地,乃是侯景之亂中損失最為慘重的地區,而襄陽這些原荊州地區所遭受的摧殘相對較少,晉室南渡之后中原文化也主要是在江東扎根,東晉時期繁榮一時的江東之地,現在,卻是無盡的荒涼。

  侯景帶著那群未被冉閔剿滅干凈的羯人余孽在江東之地犯下了滔天大罪,不說屠戮江東士族使之十不存二三,宋齊梁陳四代都城建康,也就是南京城,十二萬漢人到侯景被陳霸先消滅之后只剩二千余活人,僅是建康一地就是十一萬八千漢人被侯景屠戮一空,長江下游地區“千里絕煙,人跡罕見,白骨成聚,如丘隴焉”。

  當初支撐起吳越二國霸業的江東之地,支撐起楚霸王霸業的八千江東子弟故鄉,支撐起東吳力抗強魏強晉數十年的江東之地,東晉宋齊梁陳數百年之間漢文化最后的棲身之所,到現在,卻成了這副模樣,千里不見人煙,蘇寧所挑選的路線是從嶺南往東北部行走,打算從柴桑會稽之地再往北走,感受一下這里曾經的輝煌。

  這里曾經有吳越二國爭鋒的古戰場,曾經有大秦五十萬大軍南下征服嶺南的步伐,曾經有楚霸王誓師反秦的豪氣,曾經有孫策的金戈鐵馬,曾經有周瑜悠揚的絲竹之聲,曾經有東吳主將征伐山越的往事,也能看到衣冠士族登山望遠暢談千古興衰之蘭亭,還能依稀望見王羲之揮毫時的瀟灑身姿…

  可是,如今的江南,卻是讓人無法正視的荒涼,見慣了長安的繁榮,也見識到了嶺南的快速發展,到處都是人,舉目望去都是人,可是,江南,江東,為何卻看不到人煙?

  一路上,蘇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壓抑,就算當初北上靈州之時,也從未感受到如此的壓抑,無論是幾百年前,還是幾百年后,江南都不是這樣的荒涼,但是如今,江南就是這樣的荒涼,就是這樣的千里不見人煙。

  這里曾經的人呢?

  薛仁貴就這樣驚訝地詢問蘇寧,就算是當時順著蘇寧的腳步南下廣州的時候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幅荒涼的景色,和荊州故地的荒涼還不相同,荊州故地的荒涼更帶著的自然之色,并沒有悲愴的感覺,可是在這里,隨處都能感受到距離今時今日時間并不久遠的戰亂遺跡,現在,距離那場浩劫,也就是八十年吧…

  荊州的荒涼是自然的,荊南四郡更是如此,尚可言之為美景,從長沙往南走更是如此,可是這里,這片土地,卻像是被兇殘的野獸蹂躪過后的慘況,蘇寧甚至可以感受到當初在這片土地上被殺死的人們的絕望,蘇寧詢問薛仁貴是否知道梁朝末期的侯景之亂,薛仁貴說他沒有聽說過此事,張無悔說只是依稀記得似乎和梁武帝的死有關。

  薛仁貴則是兵家,喜歡讀兵書,限于家庭條件,他也只能讀兵書,至于張無悔則是沉迷于鬼谷子,對于史書的興趣不大,他們尚且如此,就更不用提那兩千肉食軍了,蘇寧深深嘆了口氣,開口道:“那個時候很亂,非常亂,侯景之亂,聚離咱們現在,也就八十余年,當年,梁武帝暮年,北朝鮮卑魏東西二分,侯景原為東魏將領,羯人后代,就是當初在洛陽建立偽趙的石勒族人。

  冉閔干掉了絕大部分羯族人,但是還是有一支羯族人逃走了,冉閔死后,胡族重回中原,一段時間的混戰之后,鮮卑魏統治了如今關中和山東等地,北方總算是平靜了一陣子,鮮卑魏分裂為東西二魏之后,東魏大將侯景南下投降梁武帝,后來在戰爭中梁宗室被東魏俘獲,梁武帝打算用侯景交換回宗室子弟,侯景大怒,隨之造反。

  慘啊,慘啊,梁武帝早先還是英明的,梁也曾經強大過一陣子,但是越到后來,梁武帝越來越迷信佛家,數次出家要求朝臣籌錢把他贖回去,以此來為佛家籌錢,一個人這樣搞無所謂,可是一個皇帝這樣弄,豈不是找死?梁就這樣慢慢衰落,侯景的軍隊都是兇殘的羯人,造反之后勢如破竹,一路打到梁首府建康,就是如今的金陵城。

  打了一陣子,打下來了,侯景進去了,侯景的兵也進去了,殺吧,殺,殺,殺,十二萬漢人給殺的救剩兩千多活人,嗯,和咱們如今差不多,就是咱們這樣數量的人活到了侯景被掉,十二萬吶,還不止如此啊,侯景造反之前還向王謝二家求婚,王,王導王敦王羲之王獻之的王家,謝,謝安謝逸謝道韞的謝家,那在當時可就像之前的崔盧鄭王一樣,高不可攀,侯景一個羯人,哪有資格娶我漢家女兒?

  當然就沒成,侯景造反之后,就拿王謝二家開刀,近乎滅族,繁盛一時,卻終究免不了滅族之火,連帶著宋齊梁的繁華江山,毀于一旦,江東之地被侯景肆虐的血流成河尸積成山,最后,侯景自然是被殺了,善惡終有報,陳霸先建立了陳,但是,江東故地再也沒有當初的繁華似錦了。

  如今我們所看到的,基本上就是當年的慘跡,前隋滅陳之時沒費太大的力氣,大唐南平蕭銑之時也沒費什么力氣,打不到這兒來,這些,都是當初侯景做的孽啊!當年,多少人死于此亂之中啊!”

  一番話說的薛仁貴和張無悔都沉默不語,蘇寧也不想把氣氛弄得如此低沉,于是笑了笑,說道:“所以,我此次北上廬江才會如此輕松,因為江南士族經過連番打擊之后,早就沒了當初的勢力,遠不及山東士族,山東士族尚且被我大唐鏟除,更何況是江南士族?三千越甲可吞吳,如今我們雖然只有兩千人,可是我便不信這兩千肉食軍之戰力比不上那三千越甲!仁貴,你說呢?!”

  蘇寧高聲詢問薛仁貴,薛仁貴頓時一掃陰霾,豪情萬丈的高呼道:“弟兄們,我等比之三千越甲何如?!”

  兩千肉食軍齊聲高呼:“強!強!強!”

  蘇寧微笑著看了看兩千肉食軍的狀態,心下一片安慰,雖然過去無法改變,但是我們可以改變未來,有了這些強悍的軍隊,至少可以保證當初的慘劇不會再一次重演,江南不會在一次遭遇屠戮之殤,沒有蘇寧的時空中,江南還是遭到屠戮了,但是如今,蘇寧早就發誓,一定要讓歷史的車輪在大唐時代改變方向,原先的歷史,成灰去吧!

  第一次見到人煙之后,蘇寧知道即將進入人類世界了,為了表達對那些冤魂的哀思,蘇寧就讓薛仁貴充做壯勞力,打磨了一塊石碑,拿著匕首在上面硬生生刻下了蘇寧親自書寫的一段文字,立了一塊碑,在讓張無悔拿著墨汁一點點的染色,雖然不知道可以存在多久,可是,至少這是一片心意。

  離開之前,蘇寧帶著兩千軍隊再此處最后一次祭奠慘死的先人,撒上一杯水酒,愿他們安息。

  了卻一段心事,蘇寧帶著兩千兵馬北上廬江去了,至于這塊后來被稱為“蘇侯碑”的石碑,卻成了一段佳話,因為這是華夏歷史上真正意義上第一塊為慘死的無辜百姓立下的石碑,不是為了任何帝王將相,而是一位大唐重臣為了一群慘死在異族手下的百姓所立下的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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