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歡看了看表，馬上十一點四十，時間已經迫近午夜，節目之后是國皇的致辭，再接著就是和往年一樣的酒會。
但自從三年前，陳歡就已經沒有參加這個酒會了。
事實上，這幾年除了好聲音相關的新聞，陳歡在媒體上幾乎沒有什么話題，在娛樂圈里這幾乎就等于進入半歸隱狀態。
如果是個剛出道的新人，這無疑就是在作死，但對于他這個歌壇大哥級的巨星來說，已經根本不再需要那些噱頭來保持自己的熱度。
他現在的精力，除了教學之余，基本就是閑時四處采風，忙時潛心創作，爭取在步入花甲之齡以前，能夠寫出質量更高、更具有突破性的作品，娛樂圈里雜七雜八的事情，陳歡已經甚少關心。
如果不是想到，今晚可能會在舞臺上聽到安然的新歌，陳歡連今年的皇家匯演也要一并推了。
想到這里，陳歡輕嘆，今晚這一場，雖然沒有達到他之前的滿心期待，但總算也沒有太過失望，起碼安然的兩首新歌，也讓他看到了一些亮點。
這小家伙才十七歲，未來擁有著無限的可能，陳歡自嘲的一笑，看來是他自己心急了，對這個年輕人的心理要求，也實在過高了一些。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今的娛樂圈里，越發的烏煙瘴氣，能夠踏踏實實寫歌，安安分分唱歌的歌手，又有幾個呢？
特別是新一代的這些年輕人，對名利的渴望與追逐，比老一輩藝人還要強烈幾倍不止。
好不容易遇到這樣一個天才，不期待他，還能期待誰？
“你要回了？”衛娜倒是很熟悉老友的生活習性。
“嗯，年紀大了，身體熬不住了，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后面的不看也罷。”
衛娜動了動嘴唇，看了看老友有些淡淡的失落，最終還是把話憋了回去。
別看她才是安然名義上的導師，但在好聲音的四個導師里，要說對安然最為關注，抱有最高期望的，肯定非陳歡莫屬，連她這個正牌導師也是非常的不如。
所以，反過來說，如果安然的表現少有差強人意，最為心急、失落，甚至是不滿的，肯定也還是他。
這就是愛之深責之切吧，衛娜目送陳歡的背影，心下一嘆。
安然并未在臺下逗留太久，溫嵐又露出了笑臉，看來小丫頭一直在擔心的危機應該是平息了。
至于皇室其他成員的目光，尤其是國后上下打量他許久，還有她最后那抹交雜著滿意與慈愛的笑容，還是讓安然心下不禁有些赧然。
不論是與宋家的關系，還是他皇室外親的身份，暫時來講，如果曝光出來，對他目前的發展并非是什么好事，也不會成為什么倚仗，反而弊大于利，這在娛樂圈內都是早有例子的。
“安然，注意時間。”耳機里傳來某位副導演的提示，他的演唱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大半，對于藝人表演超時，不論什么晚會，都是導演組很忌諱的一件事情，因為一不小心就可能造成其他藝人的不滿，甚至產生矛盾沖突也不少見。
在一片黑暗靜謐的舞臺上，安然深吸一口氣，驅除腦海中的各種雜 《蟲兒飛》《月光光》這兩首兒歌，如果不是導演組事先的要求，安然也不會演唱這兩首曲子，接下來這首，才是他為今天的晚會精心準備的節目。
黑暗中，觀眾看不到舞臺上已經出現一臺鋼琴，電視機前的觀眾所看到的畫面，也只是攝像機拉近的皇室一家。
就在不論現場還是觀看直播的觀眾，都已經興致缺缺，甚至打起瞌睡的時候。
電視的畫面中，燈光逐漸變量。
“哎？這是什么？”
李小雨趴在被窩里，一邊正和手機另一頭的閨蜜聊著睡前小話，一邊有一眼沒一眼的瞅著電視，表情無聊之極。
“今年的皇家匯演還是沒什么亮點嘛，歌也就是聽過的那些，小品相聲什么的，也不是很好笑，很失望的說。”閨蜜抱怨著。
“你剛才不還很興奮來著么，你那個偶像…安…安什么來著？你不是聽著他的新歌了么，還不能滿足你這個饑渴婦女？”
“李小雨！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什么安什么，是安然，你怎么總記不住，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嗯，這回記住了，唉，真搞不懂你們這群追星族，一群腦殘的孩紙。”
“《煙花易冷》不好聽？《我愿意》不好聽？你不也把《一生有你》當做手機鈴聲來著么？”
李小雨翻了個白眼，懶得和她這個特別執拗的閨蜜較真兒，“我是只喜歡歌，又不像你們那么瘋狂的喜歡安…安什么來著？”
“…”閨蜜無語，你剛剛不是還說這回記著了么…
“唉，要不是你和我說安什么今晚會有好聽的新曲子，我每天這會兒早睡了…結果呢…老娘衣服都脫了，你就讓我看這個？！”李小雨抓狂。
“那個…嘿，是安然啦…我不是也沒想到他會唱兒歌么，再說這兩首也不錯啊…”
“哼哼。”
“…我特別喜歡那首蟲兒飛，你沒看那個畫面有多美…”
“哼哼。”
“…還有夢夢也好可愛，他們的和聲很好聽的說…”
“哼哼”，李小雨繼續敷衍式的哼著。
“哎你沒覺得他們倆好搭配的說么，網上都說是最萌年齡差…”
閨蜜繼續在電話里碎叨，李小萌卻盯著電視，眼睛眨了又眨。
“哎？這是什么…我說…”
電視畫面里，修長白皙的一雙手，輕輕的按著鋼琴鍵，流淌出舒緩的琴音。
電話里閨蜜興致勃勃的說個不停，李小雨卻沒有聽進一個字。
畫面中，一本老舊的相冊緩緩的翻開，相冊左邊是一張母親與女兒的合影，右邊仍是那雙彈著鋼琴的手。
左側的相片下面，清晰的標注著——－小寧一歲，與媽媽在新房前。
看得出字跡是手寫，雋秀挺拔，很有風骨。
照片里這是誰？李小雨眼神疑惑。
很快，在她的注視中，短短三秒鐘的時間，相冊再次翻頁，又是那對母女出現在相冊左邊——小寧兩歲生日，與媽媽在湖邊。
“這個媽媽年紀好小哦，而且…她可真夠漂亮的…小baby也好可愛…”李小雨越來越好奇，她掃了一眼電視上邊的鬧鐘——十一點四十。
“沒錯啊，晚會還沒結束，這應該還是匯演的節目吧…”
“小雨你說什么？和誰說話呢？哇，你不是藏了男人了吧？哎？小雨？小雨…”
終于，在李小雨喃喃的疑惑聲中，相冊翻開第三頁——小寧三歲，小虎一歲，和媽媽在公園。
這次，左邊的相片里，又多了一個小孩子，三歲的小寧已經能夠看出女孩子清秀的模樣，她摟著弟弟，嘴里似乎是含著糖果，臉上滿是得意，而一旁最小的那個男孩兒臉上還殘留著委屈的表情…
在他們身后，年輕的媽媽無奈的笑著，一只手還輕輕的捏著小寧的耳朵。
“哈！這張好有愛！”
李小雨樂不可支，不過很快，她的笑容就變成了微微的驚愕，眼睛猛地一亮，“哈？這是…”
相冊的右邊，攝像機不斷上移，那雙手的主人終于露出了面孔。
“安…安什么？”李小雨眨眨眼，小嘴兒微張，“是他小時候的照片么？”
在她喃喃的猜測聲中，在緩緩琴音背景下，那個“安什么”的歌聲輕輕的響起，微微低沉，輕柔流暢，干凈的嗓音里帶著略略的沙啞。
“門前老樹張新芽，院里枯木又開花，半生存了好多話，藏進了滿頭白發…
記憶中的小腳丫，肉嘟嘟的小嘴巴，一生把愛交給他，只為那一聲爸媽——”
相冊的照片，已經翻到了第十張，不知什么時候，兩個小孩子中間，又多了第三個女孩兒——小寧十歲，小虎八歲，小靜五歲，和媽媽在店門口。
那個媽媽還是一如既往的清麗動人，只不過多了一些笑容里多了一些歲月的痕跡，但即使身上的衣服并不光鮮亮麗，但從她的眸子中，還是能夠看到洋溢著幸福的光彩。
這時已經可以看得出，左邊相冊里的那個乖巧的小男孩兒，正是右邊這個唱歌的“安什么”。
只不過，此時的李小雨，已經完全沒有在留意那些照片，她只是有些呆呆的，失神的，聽著這首曲子，心里有一些莫名的情緒在涌動。
“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感受年輕，就老了。
生兒養女一輩子，滿腦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鹽，半輩子…轉眼就只剩下滿臉的皺紋了…”
淚水，不知什么時候悄悄的流淌下來。
李小雨腦海里一陣翻滾，她已經聽不到電視里的副歌部分，也聽不到電話里閨蜜的大喊大叫。
“小雨，在燕京好好工作啊，不要擔心家里，我和你爸還沒老呢。”
“閨女，花錢千萬不能太省，你太瘦了，多買點肉…”
“分就分了唄，咱家小雨這么漂亮，想追的男孩兒有的是，還愁嫁不出啊…”
“你這傻丫頭，發了工資你就攢著唄，你一個人在外邊哪不是用錢的地方，我和你爸又不缺錢花…”
“天兒冷了啊閨女，衣服穿厚點，今年過年能回來嗎？”
“哦…今年又加班啊，那你自己注意點啊…沒事兒，不用擔心我和你爸…”
“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感受年輕就老了，生兒養女，一輩子，滿腦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時間都去哪兒了…”
電視里的歌聲高低婉轉，李小雨手捂著嘴，頭埋進枕頭里，肩頭聳動著，已經泣不成聲。
電視里的相冊，一張又一張的翻動著，電視機前的老人看的格外認真，雖是滿頭銀發，但從面容里還是看得出，她年輕時的絕美風韻。
相冊里的三個孩子不斷的長高、長大，那個媽媽一年又一年的變老，美麗的容顏不再，眼角的皺紋也開始慢慢浮現，直到身材開始發福，發絲也開始有白色的痕跡…
老人瞇眼笑著，可淚水卻一滴又一滴的流淌下來，相冊里記錄的不僅是這個小小家庭的歲月，還是老人錯過的，女兒這二十幾年的年華。
相冊翻開第一頁，“小茹，你也當媽媽了啊…”
相冊翻開第二頁，“我還記得你生下來那會兒，只有小貓那么一點大…”
相冊翻開第五頁，“小虎長的像他爸，小寧和小靜長的真像你小時候…”
相冊翻開第十頁，“家里就你一個女孩兒，我也寵著你，你爸也寵著你，老大和老二爭著搶著的，抱著你逗著你玩…”
“你還記得那回…他們倆把你摔著了，被你爸好一頓打？呵呵…”
宋茹眼中帶著水霧，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后只能哽咽著點點 “唉…你也真是心狠，一走就是二十幾年…”
“媽…”宋茹無語凝噎。
落地窗的外面，皎潔的月華靜靜的流淌，電視里的歌聲緩緩縈繞。
“…時間都去哪兒了，還沒好好看看你眼睛就花了…柴米油鹽，半輩子，轉眼就只剩下滿臉的皺紋了…”
“小雨，你怎么啦？我聽見你哭了？！你再不說話我去你家了啊！”
李小雨吸了吸鼻子，“朵朵…我沒事兒…”
“沒事兒就好，呼…”閨蜜長出一口氣，“你可嚇死我了！下回不帶這么玩的啊，我這都說了十幾分鐘了，你那邊一句話沒有不說，還哭的稀里嘩啦…”
“朵朵…”
“怎么啦？”
“…對不起。”
“哈？你又抽什么風？”
“那個安…安然，對吧？”
“哎？你真的不正常啊李小雨，你居然記住了？！”
“嘻嘻…我聽他唱歌來著，和以前那幾首比起來，我特別喜歡他剛才唱的…”
“…你不知道，我聽到一半就有給我爸媽打電話的沖動了…喂？朵朵？你在聽嗎？朵朵？”
長久的沉默之后——
“李！小！雨！我要跟你絕交！老娘在這嘴都說干了，你一個人偷偷去聽歌，李小雨你太過分了，以后咱倆朋友都沒得做，我恨死你啦…你欺騙我純潔的感情…嗚嗚…”
“呃…乖哈，朵朵不哭，你還可以看重播嘛…朵朵？哭完以后能不能把你們那個安粉團群的TT號給我…”
“滾粗！老娘不認識你！”
歌聲終于收住了尾音，現場一片靜默。
“啪啪”，掌聲從角落里突然響起，隨即震耳欲聾的響徹整個演播廳。
陳歡站在觀眾席旁的過道上，定定的看著舞臺上那個仍舊沉浸在情緒里的身影，佇立良久，最終，陳歡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轉身離去，臉上滿是燦爛的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