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的,胸太大這個問題,從小就帶給我很大困擾。”
安靜的心理治療室里,蘇蘿戴著眼罩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山村貞子坐在書桌后面,用一支筆按著自己的太陽穴。
“不光會被很多男生嘲笑(不過有哥哥負責把他們打一頓),而且最主要的是,很多好看的衣服都沒有辦法穿,會卡在那里。”蘇蘿靜謐地沉思了一會兒,“真羨慕那些沒有那么大的女生啊…”
山村貞子低頭瞥了眼,不自覺地微微挺了一下。
“所以,這就是你認為的,你心理問題的一個原因?”
“當然不是。”蘇蘿迅速說,“不過…也有一定的原因吧。是這樣的,長期以來我一直把我和哥哥的心靈聯系作為我們兩人那種異常心理的一個主要原因,但是在這種心靈聯系之外,我們也并非完全沒有生活。除了這種‘超常’之外,我們其余的生活部分大部分時間也僅僅是無聊的‘平凡’而已。”
“嗯。很有意思。”
“而我也會有各種小小的煩惱,衣服穿不進去啦,不想寫毫無意義,單純用來磨性子的作業啦,老是被哥哥欺負得臉紅心跳啦…簡單地說,我除了強到天下無敵之外…剝除我身上的力量之后,我僅僅是一個喜歡言情,把大多數時間和精力用在幻想一個白馬王子上的那種小女生。如果沒有這些力量的話。”
“但是那些力量也是你的一部分。”
“是的。”
“如果我一生都沒有得到這些力量,那么我大約就是一個病怏怏的,會在網上寫一些女頻言情故事的,里面會出現一個長發霸道男一號的那種女生。愛,彼此需要,我深知這種東西能夠給人帶來的快樂,并且長久地沉溺其中。這個大概是我最擅長,最有體驗的事物了。哼,聽上去我大概會是天生的情婦類型吧。”
“你不覺得這有問題么?”
“做金絲雀也是一種人生選擇,而能夠被哥哥豢養。我覺得對我來說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在沒有力量之前,我沒有野心,只有享受我短暫人生的志趣。這種消極的人生態度恐怕也跟我知道自己心臟不好有關,當你面對‘我可能活不到四十歲’這種事實的時候。抓緊現在的人生,多多體會一些快樂與幸福,是很正常的選擇。”
“所以,你認為,影響了你生命的。大約是三件事。”
“1.與另一個人的長久的心靈聯系。2.短暫的生命。3.獲得了極端的暴力。是的,就是這三件事。這三件事‘定義’了我現在的生命,不難看出,我現在是一個相當扭曲的暴力執行者,而我選擇‘毀滅’也是一個非常合理的選擇,我體驗過美好的被破滅的經驗,也體驗過重建的過程,對我這樣一個只有短短二十幾年生命的人來說,幸福、平和…這一切都不是長久的,我懷著巨大的不安全感。并深知只有痛苦和破壞才是生命的常態。”
“也就是說,你實際上是選擇了,一種…人生觀。”
“大抵如此。我在一次戰斗中冥思的時候,體會到了我的感情觀——我沒學過哲學,這些都是我瞎說的——我認為生命是由一個個瞬間組成,當我們對未來充滿未知與恐懼的時候,只需要抓住現在這一刻。現在這一瞬間便是此刻的全世界,我們的世界在這一個瞬間中將永恒存在,不朽的愛,不朽的幸福。它們在這一瞬間中保存…”
“朝露蜉蝣,轉瞬易逝。”
“是的。作為一個曾經自殺的人,我其實內在是很悲觀的。之所以這么喜歡和哥哥親親愛愛,大約是內心中非常害怕有一天。或許就是明天,我們就將不得不分離,或者死去。所以我要抓緊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讓我短暫生命中的每一瞬間都活得輝煌、溫暖,幸福。”
“好的。”山村貞子在記事本上寫了一會兒,“下一個。”
“我覺得我有點戀父傾向。”褐發女生戴著眼罩躺在床上。
“嗯?”山村貞子用上唇抬著筆。
“當然。不是說喜歡我爸爸。而是不由自主地喜歡那些跟我爹一樣的男人。比如阿荊。我從小就很崇拜我爹,因為感覺他什么都會,而且脾氣好,對我特別溫柔。特別是我從小就是個壞脾氣的人,無論我闖了多大的禍,或者做了多傻的蠢事兒,我哪怕心里慌得很,但一想起來有我爹在,就突然不慌了。”
“啊…真羨慕啊。”
“大概是這種特別靠譜,能讓人依靠的感覺吧。”女孩兒撓了撓頭發,“我之所以一直跟著阿荊,就是因為他一樣給我一種特別可靠的感覺。遇到任何事兒,總能指望他,而他也從來沒有讓我失望…和我爹在的時候一樣。”
“嗯。”
“這種有大腿可抱的感覺挺好的。”
“嗯。”
“其實我很聰明。”
“嗯?”
“只是有他們在,我就感覺自己不需要費力去思考了,只要好好跟著他跑就行。聽他指揮,說啥就做啥,不用自己思考,不用自己做選擇…雖然我知道,我也能夠為自己做主。但是自己給自己做主不光壓力大,而且還很累。我也思考過很多次,我會不會墮落成一條…整天趴在沙發上打游戲的網游廢人,哭著向他要錢氪金抽卡的砍手黨,三天兩頭跑過去搖搖屁股擺擺尾巴,然而思考了很多遍,感覺好像也沒什么不好。”
“誒?”
“我有的時候覺得,我想…我想從殺人不眨眼的‘英雄’身份回到那個被寵愛的‘女生’。不知不覺的時候,我好像回到了從前無憂無慮的生活。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直到現在。”
“嗯?”
“我突然意識到。就像是父親也終有一天會老去一樣。如果我很努力的話,我或許能夠停止時間,讓我的父親,或者阿荊,永遠都不會老去,永遠地寵著我。但是…阿荊之所以一直能夠贏下去,就是因為我們是一個整體,只有阿荊一個人的話。他再厲害,一路上這么多變態跑來跑去,他也會被打敗的。但是我們能夠齊心協力地作戰…我們就不會輸。”
“對啊。”
“我覺得,應該換我來保護大家了。”
“嗯。”山村貞子點點頭。“下一個。”
“為什么我也要在這里做心理咨詢?”路夢瑤把眼罩摘下來。
“這是團隊建設的一部分。”山村貞子溫和地回答,“這對于我的能力成長來說很有幫助。”
“…”路夢瑤默默地把眼罩戴回去。
“您可以開始了。”
“我并不想分享什么童年體驗、什么情感經歷之類的。”
“所以?”
“我打算就這樣躺一會兒。”
“有件事情其實很有趣。”路夢瑤若有所思地說,“最近我發現自己對于權力的渴望似乎有些消退了。我是說,成為一名神魔之后,我的那些執著。似乎已經在不知不覺間達成了。我花了一段時間考慮一件事,那就是‘我現在算不算已經走到了山頂’?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畢生的志愿已經達成,而現在我突然意識到,我并沒有考慮過,在‘登上山頂’之后,我應該做什么。”
“我還以為你為任何事都做好了準備。”
魔法學者在眼罩下揚了揚眉毛。
“大部分時候是的。然而我并沒有意料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這段時間里我們忙著為自己的未來而奮斗,甚至讓我無暇考慮自己的人生…我倒是寫好了遺書。為了避免一些我們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路夢瑤沉思了一會兒。
“最近蘇荊的親昵態度似乎也有些改變。”
“嗯?”
“你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性關系…大部分時候,驅動他們的感情不是單純的。而是控制與權力的表示。而我和他,一直在爭奪這種控制與權力。蘇荊這個人的一個劣根性,就是他必須用這種方式去確認自己對于女人的控制,當然,幾乎所有男人都是這樣。他的這種沖動包裹在熾烈的情感之下。對我來說,與其說是一種情感交互的渠道,不如說是一種競技運動。”
“你的想法還挺…特別的。”山村貞子承認路夢瑤說得有道理,“不過據我觀察,你‘贏’的次數并不多。”
“晉升神魔,無論對誰來說都是一件影響足以影響生命的大事件。對我們幾個都是。”路夢瑤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的感覺。當然,作為神魔的我在一絲不茍地運作著源點的力量,然而作為‘路夢瑤’的我,卻會為這份力量而感到迷茫。我坐在這座雪山的山頂。品嘗權力的滋味…開始幻想,在山的頂上,會不會有一處更高的地方?”
“或許?”
“很快,我們就會爬到那里。而在這之前,我最不需要的就是自己或者同伴喪失了斗志和斗心。”路夢瑤握緊拳頭,“我們的確成就了神魔。但是這并不是我們征程的終點。在隊伍中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前進的理由,而我們真正的目標是什么?”
“是位面旅者嗎?”
“很好的雙關。”魔法學者贊許道,“最開始的‘位面旅者’,那個只有五個人的‘位面旅者’,與現在的‘位面旅者’,擁有上萬名冒險者的冒險者集團。這兩個東西就代表著我們的兩個階段。蘇荊想要的是‘家庭’,是他和人與人之間的聯系。在組建了名為位面旅者這個家庭,或者我們粗俗地說,他,以及他的后宮們之后,這個人就失去了之前一直旺盛的動力。甚至可以說,后面都是我在推著他走。”
“我最近在擔心一件事。在成為神魔之后,蘇荊那種‘控制與權力’的展現,就變得…似乎消失了。結合我的案例,讓我開始懷疑他的追求似乎也已經得到了最后的滿足,陷入了和我一樣的迷茫期。這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位面旅者的首領們突然全部都變得無欲無求了…”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山村貞子用筆撓了撓自己的皮膚,“你們成就了神魔,完成了自己的愿望…故事不是到這里已經能夠結束了嗎?”
“不。保持饑渴和永不饜足是維持生命力的關鍵。”魔法學者沉吟道,“問題出現在神魔境界上,那就只能從神魔境界上去考量。”
“喔?”
“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都將成為概念的代行者。”路夢瑤意味深長地說,“我們的命運將用來彰顯我們的能力,我們從源點中徹悟的‘理’,這是一種冥冥中的必然。我們的生命將成為概念的投影,一種顯化,一種時空上的,命運上的因果關系。所以我們會本能地與和我們相對抗的神魔們互相傾軋,直到達成某種平衡,或者把對方徹底攆出這個宇宙。”
“那…?”
“全知即全能。”路夢瑤的唇邊露出一絲微笑,“未來的發展無窮無盡,在恒河沙數的世界中,撿起那一粒明珠…這就是我們要做的,這就是我們即將棲身之處。”
“好的,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