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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二章 時間的囑托

  對于自稱為博士的人,蘇荊和路夢瑤抱著謹慎而戒懼的態度。這并非是對這位神魔有所不敬,而是對過于強大的事物本能的戒備。

  近距離看的時候,博士的模樣比遠處看要蒼老得多。從他紅色的頭發和總是帶著一股激情的動作和嗓音來看,大部分人都會認為他是個活潑而歡快的青年人,但是等到與他的距離近到能看清他臉上許多年久日深的印痕與紋路,才會讓人感覺到“這個人的歲數已經不小了”。毫無疑問,博士的心態依然是一個歡快的青年人,然而歲月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跡從未消退。

  “我知道,紅胡子會讓你們來。但是我之前從未見過你們。”博士靠在一把凳腳像是修補過的安樂椅中,自得其樂地把自己擺來擺去,“知道一件事與親眼目睹、親身見證總是不一樣的。我從你們的身上可以看到你們的過去,那些久遠的往事,啊…年輕人,真是世界上最有活力,也最有趣的一群人。我多么羨慕你們啊。”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蘇荊比劃了一個手勢,“能不能告訴我們,您為什么會居住在這里,一個夢境中。”

  “能問出這句話來證明你對時空依然沒有深入的了解,我知道那些教科書上是怎么寫的,他們是怎么教你們的。但是,以我親身體驗為證,‘夢境’同樣也是時空的一種表現,你知道我在這個夢里呆了多少年嗎?”

  蘇荊狐疑地搖搖腦袋。

  “從外界記錄來看,這個夢從躺下到起來,從誕生到消亡,花了不到12個小時。而如果我們剪去那些淺睡眠狀態,那么這個數字還要繼續縮短到十分之一不足。而這樣一個短暫而虛幻的夢,讓我在其中生存了超過十五年。”博士端起茶杯,用力抿了一口,“有的事情遠比你想得更復雜,有的事情也遠比你想得更簡單。這樣一個虛幻而短暫的世界。對我這樣一個喜歡清靜的人來說是最舒服不過的地方了。”

  “您想拯救世界?”蘇荊發現博士說話很容易跑題,總是能夠漫無邊際地扯到另一個地方去,他迅速決定開始由他自己來引導話題。

  “是的。”紅頭發的男人點點頭。

  “為什么?”

  “為什么要問為什么?為什么做一件事就必須得有一個理由?在一百萬個理由中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我知道我會去做這件事’,但是去他的。我能夠改變因果悖論,所以我不會擔心我殺了祖父然后我就從未存在,然后我就從這個世界上像是肥皂泡一樣地消失了。不,從我能夠穿越時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因果論和我已經再沒有什么關系了。所以我不會做出那種類似于‘我知道未來的我們會做這件事然后我就要去決定做這件事”…而你想要的答案。我也可以告訴你,那就是我需要確認這個世界的現實線是否還在原來的那個地方。這一點乍看上去并不重要,但是實際上卻是重中之重。因為它關系到整個多元宇宙的安危。”

  蘇荊有一會兒覺得他在危言聳聽。

  他想了想。

  然后他還是覺得時間之神在危言聳聽。

  “我洗耳恭聽。”

  蘇荊把自己在椅子的靠墊里又往后靠了一點,本來就沒什么人來的雜貨鋪,博士用一根棍子直接把破破爛爛的卷簾門拉了下去,然后摸索著點了根白色的蠟燭放在貨柜上。

  “你一定覺得我是在危言聳聽。”

  “是的。”蘇荊誠實地說。

  “這樣吧,我知道這個問題很難簡單地解釋清楚——你覺得時間是什么?”博士的面龐在黑暗的燭光下似乎看不清年齡,只能看見他一雙深而暗的灰色眸子。

  “時間是我們所存身的時空的一個坐標,它是四維宇宙中最為特殊的一個坐標——對于我們來說。因為對于我們來說,時間是不可逆的。”

  “是的。時間是不可逆的。因為它本身就代表著非連續性的連續。它給一幅幅畫面標上了序號,告訴別人哪一副畫放在前面,哪一副畫放在后面…它可以看做是一個因果的枷鎖,當時間失控之后,這些坐標也就失控了,因果關系和時間一起玩完,然后這個世界就不再有邏輯與理智存在。這是時序混亂最致命的后果。”博士泰然自若地,用討論烤甜餅一樣的語氣談論宇宙結構上的危機。

  “在很多年以前…抱歉,我記不清到底是多久以前了,我的時間感一向很模糊。我們曾經在這個世界大展一番手腳。我們用泥土捏造與我們相同的人類,實驗各自的技術與能力,很多世界上最糟糕的東西就在這段時間里誕生,我們不是壞人。所有的神魔們都不是壞人,只是當時我們有些失控罷了。當時你的老師,紅胡子歌德正在沉迷于藝術創作。雖然他的審美讓我很難恭維,但是這沒有改變你的老師是所有神魔中最強大也最聰明的…之一。當時他試圖用最簡單的機械構件還原出概念的效果,一個用最簡單的結構建造的機械生命,有靈魂、有智能。能夠進化的強大機械生命。只有通過修改宇宙的常理,才能制造出這種…怪物。當然了,你的老師很快把他的作品遺落在這里。很久之后,它的殘片分別被許多人收集,甚至還出現了一個崇拜這個造物的宗教,他們將它稱作‘破碎之神’…”

  “…”蘇荊隱約想起了那片海灘上生銹的黃銅與青銅的齒輪與杠桿造物。

  “我和你說這個是為了說明一點,那就是當時所有人都不太正常。我們剛成為神,無所不能,沒有極限…神魔的力量是能夠改變宇宙結構的力量,一開始只是有幾個我們中的個體,越過了理性與瘋狂的邊界,然后是我們中的所有人。這個世界就像是我們的垃圾場,所有無害和有害的那些事物都被傾倒在這個世界里,沉淀,雜交,變成某些陰郁而難以觸碰的東西。”

  “那你呢?你制造了些什么?”蘇荊盯著燭火看。

  “事實上我只做了幾個小玩意兒。用來測試我的力量。和你說實話,我畏懼自己的力量。”博士在燭光后大笑起來,然后又重歸沉寂,“但是時間的力量。我不謙虛地說,是所有力量中最危險的。而我當時太輕視它了。直到我意識到它的極端危險后,我…禁止了所有關于逆轉與穿越時間的力量。只留下那些無傷大雅的,例如時間暫停或者加速這類的小把戲。對任何人來說,甚至對于神魔來說。時間也是太強大的力量了。”

  “能否具體地說明一下?”蘇荊皺眉。

  “時間機器。”博士簡單地回答道。

  房間里安靜了一會兒。

  “這個,我確實不太熟。”蘇荊字斟句酌地回答道。

  “哈,誰又能想到,時間機器這樣一個小玩意兒,能夠對整個世界造成如此大的損壞呢?”博士訕笑道,“在技術流出的范圍內,個體對時間機器的濫用導致了世界線的多次重置,這種事情總是一次又一次地發生,直到整個時間的結構千瘡百孔。無限的可能被壓縮、收縮到一個固定的范圍內。不停的對可能性的干涉導致了…你知道,量子力學。觀察者令波函數收縮,然后就是那唯一的結局。然后沒有了結局,時間的秩序崩塌,世界的結構陷入紊亂。”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誤的話。”路夢瑤攪拌著杯子里的濃茶,“如果你具備穿越時間的力量,為什么不回到過去,阻止自己做這件事呢?”

  “哈哈哈哈哈…”博士大笑起來,笑得甚至開始咳嗽起來,他劇烈的呼吸令燭火也開始顫抖,“是的。是的,就是這樣,這也正是我一開始所想的。我覺得我不會做錯什么,因為哪怕再麻煩的事。在任意時間穿梭的力量下也微不足道。然而我后來發現并不如此,我是時間之神,但我并不是命運之神。我能夠看到未來會發生什么,但是我卻無法知道到底是什么連鎖反應,什么因果效應改變了這種事態的發展。如果要尋找這樣的故事,你們可以去尋找基金會。他們曾經持有數件時間相關的物品,而且那枚SCP2003,被他們多次使用去預測未來,他們看到的是怎樣殘酷又壯麗的滅世啊。這些可憐的老鼠,一次又一次地記錄那些可能到來的末日,各種各樣的不同種類的,最后讓他們在那里茍延殘喘,盡力避免這個人類統治的世界免受滅絕…好吧,我或許有些激動了。”

  “以我的理解。”蘇荊仔細地說,“你完全有能力去制止這一切,那些你口中說的末世,然而你只是坐視旁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就是時間,而時間是不偏不倚的。你在這里看到的我如此瘋瘋癲癲,前言不搭后語,那是因為你在一個夢境的廢土上尋找到我的化身。而當我在你紐約街頭的市中心與你會面時,你會驚嘆于我完美無瑕的口音,急促地跟隨我優雅而從容的步調。”

  “讓我來想一想。”蘇荊用手指摸了摸椅子的墊子,“你想借我的力量去修復時間?”

  “這并不是一個任務,而是一個令你能夠更深刻地理解世界運行規律的考驗。我不親自動手的原因一方面是因為我不愿意自己去干涉歷史的可能性,另外一個方面也是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時之沙的痕跡。”博士放下茶杯,“紅胡子送你來的意思我已經很明白,而‘你’,同樣也是一個信息。你曾經身受時之沙的詛咒,這件事和我有著頗為深遠的聯系。這也使得我欠你一次,而這份人情就在這里,我將讓你在短時間內同樣擁有穿越時間的能力,當然,并不是自由可控的。在這個時間段里,你可以理解時間運作的規則。”

  “有人說你禁制了所有逆轉因果的力量。”蘇荊挑起眉毛道,“既然你不想讓別人來改變時間,那么為什么你會把這個力量給我?”

  “我存在于這個多元宇宙的時候,我可以維持這個禁制。”博士從旁邊的小塑料罐里抓了一把干果,在嘴里嚼得咔吧作響,“但是你不會覺得我能夠永遠地在這里存留下去吧?嗯?”

  蘇荊和路夢瑤與博士告別,有些恍惚地離開了巫師們的群塔之城。沿著博士指出的方向在荒地上步行,去拯救這個世界。

  奄奄一息的太陽無法給予陸地足夠的溫暖,即使從太陽的角度來看是下午兩點,但是地面溫度依然不高于二十攝氏度。蘇荊和路夢瑤在干燥的土地上緩緩步行,兩人看上去都顯得若有所思。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就像是要一輩子冒險似的。”路夢瑤突然說。

  “嗯?為什么這么說?”

  “對你來說,生活不就是一場冒險嗎?而各種各樣的冒險、考驗就像是被你所吸引一樣,堆疊在你的人生之上。你總是甘之若飴地接受這種人生。”路夢瑤盯著路邊一只看上去有著金屬光澤鉗子的螃蟹看了好一會兒,“我把冒險當做是人生的點綴,而你的人生就是一場冒險。”

  “你對此有什么不滿么?”蘇荊扭過頭問。

  “不,我覺得很高興。”魔法學者踢踢踏踏地踢開一只小螃蟹,“其實還挺有趣的,我們現在這樣的距離,這樣的關系。有的時候我會害怕,我們…更進一步會怎樣。是會進入更完滿的階段,還是會毀了我們目前建立的一切。現在這樣就很好,我很滿足。”

  “歷史的可能性…在沒有踏出那一步之前,我們誰也不知道結局會是怎樣。”

  蘇荊突然有些想笑。

  他無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手手腕,那里有一個小小的用水筆畫上去的手表,就像是小學生經常做的那樣,用筆在皮膚上繪畫出表帶和表盤。唯一和小學生不同的是,這只手表上的指針真正地在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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