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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八十四章 江南望族

  貢院附近的一座普通民宅,院子早已收拾出來,徐慶堂在臨時書房里,指揮小廝整理帶來的書籍,徐煁陪在一邊。¥℉,

  徐煜則覺得悶坐很無聊,走出來站在門口,看見有個年輕人挑著擔子,沿街叫賣道:“黃沙瓤、紅沙瓤的三白黑皮啊!即能清暑,又可解渴,還能解酒呢!大娘你來一塊嘗嘗五文錢一蓮瓣,咬一口全是蜜水。”

  白發蒼蒼的大娘面前一口鍋,舉起木勺指著他,嗤笑道:“我賣的酸梅湯,稀罕你的瓜”

  “嘿嘿。”年輕的貨郎訕訕一笑,走開了。

  “過來。”徐煜沖著他招招手,“挑兩個甜的,切好了送進去。”

  “好嘞!”賣西瓜的小伙高高興興走過來,放下擔子。

  瑣事自有花農等人打理,徐煜對他笑了笑,朝著對面走去。

  那坐在門前的大娘馬上招呼道:“客人請嘗嘗我家的酸梅湯,誰人不知以前秦淮河以邱家為京城第一”

  “來一碗。”徐煜笑道。

  “稍等。”大娘揭開鍋蓋,邊舀湯邊說道:“老婆子親手釀制的酸梅,配了上好冰糖熬煮,調以玫瑰、木樨和冰水,吃一碗包管您精神百倍。”

  徐煜接過來碗,嘗了一口,果然好喝,贊道:“其涼振齒,好味道!不過大娘你的生意為何如此慘淡”

  念過半百的大娘苦笑道:“實不相瞞,早年我家著實掙了一筆錢,秦淮河上的姐兒哪個不點我家的酸梅湯后來亡夫豬油蒙了心,非吵著要回老家開個酒店,結果沒幾年他撒手走了,兒子媳婦又不善經營,老身也年紀一大把,這不就將店鋪賤賣,一家子又回來了。”

  “哦。”徐煜點點頭,付了兩倍的錢,在大娘一疊聲的道謝中,走回去望向遠處的秦淮河。

  河面上游船如云,船艙里好些花枝招展的女人們,但望不清楚。岸邊鱗次櫛比的店鋪買賣興隆,那些小商販熱火朝天的叫賣西瓜桃子,還有賣小菜的,賣豆腐的,甚至還有賣牛肉的,與游人相互擠來擠去,路邊還有幾個測字攤子。

  忽然花農領了個白面書生走過來,說道:“爺,這位是房子主人的公子,在縣里讀書。”

  “晚生烏岱云見過徐兄。”書生恭恭敬敬的施禮。

  “在下徐煜,拜見仁兄。”徐煜也客氣的拱拱手。

  徐煜不知道這位名叫烏岱云的書生,其父親名叫烏必言,原籍江西臨江府,洪武十二年遷入金陵,憑借家族在家鄉的望族地位,謀授予了未入流的上元縣書辦。

  后來又花了數百兩銀子,做了秦淮河支流的縣河吏官,背靠教司坊,管著河里幾十只花船,收所謂的花粉之稅。

  奈何距離天下第一的秦淮河太近,磁石效應,他管著的都是些年老色衰的土妓流娼,這個缺兒根本賺不到什么錢。好在在地方上也算有頭有臉之人,手下有幾個人當差,有什么事一呼就有,比做書辦那是強多了。

  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烏必言這一輩子就好個色,是以便召喚來四個女人,玩膩了時常更換,名義上對外說是服侍妻兒子女,其實留著自己受用。

  每天吃著花船孝敬來的酒菜,擁著嬌娃,夜夜而伐之。其中有個剛滿十六歲的女孩,名叫錢姐,模樣很不錯,并學過許多的內媚之術,烏必言最得意她。

  但是四十多歲的人了,精力有限,兼且錢姐年紀輕輕索求無度,漸漸烏必言就難免應付不過來了。父親雖然不行了,兒子卻是精力旺盛,烏岱云打小念書,“有事弟子服其勞”念得最熟。

  眉來眼去的,管你什么父子不父子,烏岱云與錢姐很快打得火熱。有一天,二人正在翻云覆雨,被半路回家的烏必言撞見了,氣得把二人打了一頓。

  將錢姐攆了出去,烏必言尋思這樣不行啊,兒子成天在家,終究不好,于是命烏岱云進城去,在城里的宅子看房子兼讀書。

  徐煜和烏岱云聊著天,雖說不知其人底線,可漸漸發覺對方言語輕浮,眼神游移不定,每當路過身段容貌不錯的婦女,眼睛便情不自禁的追著人家看。

  一看就不是個正經人,所以徐煜不耐煩了,勉強又聊了一會兒,推說祖父惦記,說了聲告辭,轉身徑自回去了。

  烏岱云神色惋惜的目送他離去,倒也沒什么察覺,人家是什么身份,自己是什么身份,初次見面就能說了小半天話,已經很幸運了。

  他一轉身走進了隔壁人家,姓孫,乃是紹興府余姚鎮人。說起來余姚孫氏在明代可是一等一的江南世家大族,被譽為“橫河孫家境,紗帽八百頂”,也就是說一個大家族,秀才以上的人竟達到八百多的記載。

  不過余姚孫氏徹底興起于幾十年后,現在家族只出現了一位進士。

  孫姓向來是中國大姓之一,單單余姚一房的孫氏早已開枝散葉,現在男丁人口大概四千多人,最遠的居住在云南,廣西,像蘇州、吳江、金陵等地,皆有族人。

  這戶孫家是經商的,妻子史氏生有一子孫江,妾李氏生了大女兒孫蕙欣,次妾任氏生了小女兒蕙若。

  余姚孫氏與傳統的江南望族不同,先祖是后唐忠臣,名將孫岳,余姚老家有孫大將軍墓,子子孫孫為了守墓而留居。

  歷經動亂,秉承家風,孫氏族人大多自小習武,世代以種田為生,整整一門家境貧寒。

  據說第六世的族人出家為僧,才有了機會讀書識字,學習佛經之余,也專研儒家典籍,后來父母故世,返鄉安葬雙親,并結廬守墓三載。期間召集侄兒和族中子弟,教授論語、孟子、詩經、禮記,由此孫氏逐漸成為了書香之族。

  宋代時,孫氏一族經過七八代人近二百余年的不斷積累和苦心經營,終于在南宋末期,由寒門細族成為了余姚縣的名門望族之一。

  但是,元朝期間一切又打回了原點,也是孫氏不愿替異族效力,朝廷又不許江南百姓讀書識字,全族人又成為了一群目不識丁的農夫。

  可也正因為此,惱怒江南人敵對自己的老朱同志,頻頻下旨遷徙江南各大望族,士紳豪富進京,孫氏一族幸運的沒有在名單里。

  如今的孫氏恢復了家家戶戶誦讀聲的盛況,族中子弟也不忘種地練武,源遠流長的家族盛名,使得族人具有強大的凝聚力,又文又武的彪悍族風,使得孫氏再一次形成強大的地方宗族勢力,在江南擁有著崇高的社會聲望,即使在全國也有相當程度的名聲,這一切使得孫氏一門具備了走向鼎盛的條件。

  所以說在這樣重新復蘇起來的望族里,族中子弟可以做官,可以當兵,可以務農,可以做小買賣,但就是不許成為商賈。金陵孫家可謂觸犯了族中大忌,也因此被家族除名,并全家逐出了余姚。

  孫老爺也因此憤而改名,但兒子出于前途考慮,依然按照族譜取名孫江,而那位第一個考中進士的孫家人名叫孫鴻,乃是現任御史,按輩分是他的族侄。

  明朝很多大族受到了朱元璋的影響,流行依照金木水火土的部首取名,直到明朝中葉后,才有了變化。

  (說了這么多廢話,因為新書大概和余姚孫氏大有關聯,痛定思痛的小釵已決定放手一搏。)

  沐王府這邊,沈姨娘去了紅雯房里,先替媚奴賠了不是,然后勸紅雯去給太太謝罪。

  紅雯清楚姨娘是老爺請來的,一時間礙于面子,猶猶豫豫的不愿服軟。經過沈姨娘的再三勸說,也就順著臺階答應了,一起來到上房。

  杜芊芊沒說話,紅雯主動上前磕了頭,說道:“都是奴家的錯,求太太原諒。”

  沈姨娘在一邊幫她打圓場,杜芊芊臉色漸漸好看了起來,畢竟是自己多年的丫頭,幾乎情同母女,開口道:“你想想自己那目中無人的樣子,應該么今兒你既然知道自悔,我自是沒什么了,只求你從此改過,不要再犯那日的狂病,就是了。”

  “哎呦!太太真真好大度。”沈姨娘笑著恭維,眼見太太不惱了,趁機硬要將耳門開了。

  說了若干湊趣的笑話,紅雯也小心翼翼的陪著,伺候太太梳頭更衣。杜芊芊的氣徹底消了,留她們一起吃了飯。

  半個時辰后,沈姨娘看太太已經恢復如常,放心的和紅雯退出來各自回房。她處理完今日的諸事后,逼著媚奴去上房以及紅雯房里挨個請罪。

  先說杜芊芊這邊,本就沒生媚奴的氣,來與不來的都不打緊,不過走個過場而已。至于紅雯則是因為她磕了頭,不得不叫媚奴過去走一遭,使得紅雯臉上過得去。

  總之在這件事上,沈姨娘處理的八面玲瓏,誰不得贊她一聲好完全把紅雯比了下去。

  媚奴來道了歉,弄得紅雯好生無奈,即使不愿意也得隨后去沈姨娘的房里表示一下感謝,禮尚往來嘛,于是乎此次風波終焉。

  真的終焉了嗎哪怕是生性大度的男人怕不也會記在心里,隨著時間忘卻,而生性計較的女人更是打死也不會忘記,無論如何也會從此心生芥蒂。

  不管是紅雯記恨沈姨娘的裝好人,還是沈姨娘防著她報復,連杜芊芊也對待紅雯再不同往日了。每當遇到分歧,不給一絲好臉,杜芊芊是擔心若稍有縱容,仗著受寵的紅雯將舊態復萌,到了那時自己一旦沒了威嚴,恐怕更難約束。

  這里面大概只有沐昂真以為內宅風平浪靜了,十分歡喜,去了沈姨娘房里,謝她的賢惠,又痛贊她善于調停。

  沈姨娘笑了笑,意有所指的笑道:“我可當不起你的謝,只求不怪我,已經萬幸。”

  “怎么會呢。”沐昂笑道。

  “那今晚”沈姨娘輕輕說道,一瞬間眼眸流轉,風情無限。

  沐昂哈哈大笑道:“自然是為夫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也。”

  再說烏岱云進了孫家,來找朋友沈濤,這沈濤自然也是江南著名大姓沈家后人。

  沈氏一族同樣源遠流長,與孫氏一樣祖先皆為周朝分封的諸侯之一,姬姓子孫,也都是因春秋時期小國被大國所滅,子孫遂以國為姓氏。

  戰國時期,秦國實行商鞅變法,沈氏舉族避居江南。后來其中一支又徙居到烏程,即浙江湖州舍不鄉,乃沈氏吳興支派的始遷祖。

  最有名的是著有“夢溪筆談”的沈括,據說是沈氏第七十世祖。

  元末戰亂,張士誠盤踞三吳之地,發民為兵。沈族第八十世的族長沈子文,帶來族人隱居臨近的吳江縣城。

  但到了洪武二十五年,到底全族被厭惡富人的朱元璋,下旨征戎廣西南丹衛。當然也或者與此無關,反正沈族被拆分的七零八落。

  吳江沈氏這一支,在南丹衛從軍多年,洪熙年間改調真定府茂山衛。其中沈濤的兄長沈浩,身高力壯,相貌不俗,被選為了殿前大漢將軍,舉家搬到金陵。

  沈家的日子開始好過了,有錢供養幼弟沈濤,兒子沈敬等人讀書。

  前幾年,四十來歲的沈浩在操練時,不慎扎傷了同僚,致人重傷,被免去軍功軍籍,放歸老家。

  對沈家這樣的門第來說,這個處分不是禍而是福啊,所以全家人興高采烈的收拾收拾行李,乘船返回闊別多年的家鄉。

  沈敬是沈浩次子,為人勤儉善于理家,在縣城里修了房子出租,在城外不停的購置田產,如此精打細算的過日子,沒幾年就致富了。于是修了個“覽勝樓”,收藏了很多書,希望自己的兒孫能夠通過讀書科舉,重振沈氏一族門楣。

  而他的哥哥大概以為能繼承父親的軍職,在京城呼朋喚友,游手好閑慣了,回到老家不會過日子,家業逐漸衰落,好在兒子能免費去弟弟的私塾念書。

  有趣的是,大抵正因為兄弟倆一富一貧,到了下一代,沈敬的兒子終于不負眾望,成為成化四年的歲貢生,即地方保舉的公費大學生。

  盡管沒能考中進士,也令吳興沈氏恢復了詩書禮讓之風。

  沈敬哥哥生了四個兒子,尤其長子沈奎,因家庭的遭遇,自小刻苦讀書,并事親至孝,四兄弟一輩子住在一起,相互扶持,兄友弟恭,為鄉人所稱頌。

  盡管沒錢走科舉之路,但在這樣的貧寒環境下,給了沈奎很多人生感悟,其文詞不失矩度,詩詞風格淳古,直逼漢魏,成為民間文壇一代大家,始開吳江沈氏一門文學之先。

  沈奎死后,吏部尚書周用親自為他撰寫墓志銘。嘉靖初年,朝廷贈其子沈漢為刑部科給事中,由此沈氏走向振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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