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徐潤因心情不好,舊病復發,足足養了一個月方好。
他母親徐夫人這才知道琴言走了,有朝鮮名士收為義女,心里也替琴言感到欣慰。
有意思的是,徐珵進京是徐灝親自吩咐的,祝顥留京也是他派人打理的,明顯特別重視徐祝二人。
即使不知道這二位竟然是祝枝山的祖父和外祖父,乃是因為其非同凡俗的才華,所謂近朱者赤,徐灝希望他們能影響徐家的一干子侄。
此外還有在外游歷二年的馬愉終于進京了。
徐灝很喜歡祝顥的敦厚人品和詩詞,亦很欣賞徐珵一手飄逸的字。江南四大才子,唐伯虎的畫,祝枝山的字,名傳后世。祝枝山的字就是深受外祖父的影響。
徐珵的傳世作品“別后貼”,如今珍藏于北平故宮博物院,乃是吳中書派的一代大家。這時期徐珵的字和他的年紀以及生活閱歷息息相關,書法有不勝綺羅之態。
歷史上的徐有貞到了中年,經歷了宦海沉浮,他的字漸漸變得出規入距;中年后位居高位,開始學習王羲之,一派古色蒼然;晚年則罷官回歸田園,看破紅塵,書法趨于豪放縱逸。
六十歲退休的祝顥也一掃做官時的拘謹,變得風趣灑脫,言談生動,深受家鄉人的喜愛尊敬。而徐有貞也備受尊敬,畢竟他的事跡在當時的人們并不曉得什么,祝枝山的性情和成就顯然與這二位老人是分不開的。
安頓下來的徐珵心情不大好,一來母親身邊的老人故土難離,皆留在了家鄉,母親的日常起居很不習慣;二來妻子一連給他生了二個女兒,最近又有了身孕,那方面未免沒法解決。
雖然母親和妻子都勸他納妾,可是徐珵為此猶豫不決,秦淮河上的名妓雖好,可是皇帝不喜歡,所以就想找個書香門第的小家碧玉,清清白白的完璧之身。
問題是難度不小,短時間內也沒有合適的人選,注意保護自己名聲的他尋思干脆先雇幾個婦人吧,偶爾叫到書房來打打野食,又不用負責,一舉兩得。
但是金陵豪門遍地,除去無需賺錢養家的,但凡好一點的婦女都不愁找不到工作,而到處求門路找營生的,可謂是一萬個里頭也揀不出來一個好的。
不知情的徐珵沒有事先咨詢,貿貿然的張貼了雇人告示,很快跑來了一堆婦女。
秉承少爺囑咐的管家用心挑選了兩個相對年輕的,都是本地人,一個三十七八歲,面容姣好,喜歡涂抹一層厚厚的脂粉,發髻上罩著個馬尾冠子,扎著燈籠褲腿,松松的好似兩個布袋,此種打扮有些異于常人。
每天斜插著一頭彩色紙花,走起路來扭腰扭屁股,好不。
徐珵覺得還可以,就是他本人沒胃口,沒想到這婆娘一來便到處搬弄是非,不是說這個偷東西,就是說那個偷漢,自從她進家之后,家人爭吵不和的事件直線上升。
另一個也不是一般人,四十歲的年紀,身段保養的還不錯,前胸異常豐滿,據說做了十幾年奶媽。
每天伺候太太二頓飯后,任一件額外的事也不做。不管誰召喚她,她都裝聾作啞的裝著沒聽見。
一有空便穿著一雙大紅色的薄底繡鞋,搖著扇子去找外宅那些男人,哥哥長,伯伯短的,嘻嘻哈哈坐在廚房的土炕上,擠在人堆里盡情說笑。
隔一天還會溜出去小半天,據下人揭發,她出來是找那些孤身的漢子解個悶兒,約個炮。每次見到了徐珵,一樣目光挑逗,作風豪放。
徐珵如何能看得上她們不到半個月都辭退了。
去年徐珵曾和蕙蘭打得火熱,偶爾說起此事,被給蕙蘭趕車的周三聽到了,對蕙蘭說他的妻子許二姐,情愿進來服侍太太,又夸獎他妻子什么活都會做。
原來許二姐的買賣沒干成,閑在家里。蕙蘭早就聽聞二姐的名聲,收拾過潘老三,想必是個伶俐人,很想見見對方,好奇她是怎么收拾的。
于是蕙蘭對徐珵說了,舉薦二姐進來,徐珵不好推辭,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許二姐是個聰明人,自從收拾了潘老三,擔心做買賣被潘家報復,故此準備躲在家里個一年半載。
周三回家說了此事,許二姐見徐珵乃是江南大族之家,才華橫溢的大才子,又與英國公府的關系親密,給的工錢很不錯,稍微想了想也答應了。
如此許二姐打扮的不村不俏,薄施脂粉,淡掃蛾眉,穿了一件八成新的月布長裙,加了個墨綠色的夾背心,水綠色的綢子褲,雙環丫頭髻別了一根翠釵,腳上的繡鞋翹起三寸長的尖,看上去好似三寸金蓮,細腰如柳,二十五六歲的好年紀。
坐著丈夫的車,到了徐家,因少夫人懷著身孕,管家領著許二姐先去見徐珵。
“少爺,周家娘子來了。”
“嗯。”
正在看書的徐珵沒在意,一個車夫的媳婦而已。因前車之鑒,他對于金陵一干閑雜婦女同志已不抱任何希望了,指不定又是什么幺蛾子貨色,無非由蕙蘭大力推薦,卻不過情面罷了。
“奴家見過少老爺,祝少老爺進士及第,步步高升。”
許二姐邊說邊偷瞧了主人家一眼,斯斯文文的白面書生,氣質儒雅,可惜看上去矮小了些。
“咦!”徐珵耳聽軟軟糯糯十分清脆好聽的吳語,驚訝的抬起頭來,頓時愣住了,大大震驚。
本以為周三的媳婦想當然是個粗苯蠢婦,再沒想到竟如鮮花一般,說實話比起蕙蘭的姿色,難分軒輊。這可真真太氣人了,我的娘子還沒有人家車夫的娘子好看。
當然這樣的事情很常見,所以徐珵并沒有糾結,自然而然以貌取人的收起輕視怠慢,改為和顏悅色的問了幾句話,對許二姐的回答很滿意,欣然命管家帶她進去叩見太太。
徐家太太娘家姓田,一見許二姐,甚為滿意。留在家里僅僅一天,百伶百俐的許二姐伺候的無微不至,尤其作得一手好菜,比起尋常的京城廚子高明了十倍,就連飲食挑剔的徐少夫人也大為大加稱贊。
當晚許二姐回到家,周三急忙問道:“怎么樣”
“挺好的。”許二姐摘下翠釵,散開秀發,“太太是個慈祥人,體恤下人,夫人也很客氣,不過看她的作態,大家閨秀是個挑剔的,不好伺候,不過我專心服侍太太就好。”
“那就好。”周三又問道:“那徐珵呢”
“他”許二姐瞅著丈夫的神色,笑道:“名不虛傳的大才子,如金似玉,風流瀟灑。哎呦,見了就令人心生仰慕。”
周三嘿嘿笑道:“你又來了。才子不假,可惜五短身材,相貌呢也就過得去,我覺得比不上我周三高大英俊。”
“呸!那你為何明知故問”許二姐白了丈夫一眼,走到洗臉盆前,“見面不如聞名,也就一書生罷了。”
向來對妻子言聽計從的周三笑了笑,二姐是個很懂風情的女人,不拘泥于禮法,行事有些隨心所欲,當日設計勾引潘老三就可見一斑。
常言道貧賤夫妻百日哀,以前周三多仰賴于妻子利用姿色賺些便宜,養家糊口,這也是許二姐打小習慣了的處事方式。
這樣的女性很多很多,無分古今中外,比如酒館客棧的老板娘,做小生意的女人,少不得時常與客人打情罵俏幾句,哪怕被吃了小豆腐也無所謂,無損于其品性,求生存而已。
周三也不介意,他深知妻子絕對不會觸犯底線,之所以問了一句,除了那小小的不放心外,也包含著關心和調劑,此乃人家夫婦生活上的習慣。
次日,許二姐早早起來,給丈夫煮了早飯,走路去了徐家。
進了內宅,伺候太太起身,正在梳理頭發的時候,徐珵走進來問安,說道:“今兒請了徐府的醫生,過來給她看看。”
徐太太問道:“男人女人”
徐珵笑道:“自然是女人。”
徐太太轉而問許二姐,“素聞徐府的醫生好,二姐你說是真是假”
“真的。”許二姐說道:“滿金陵無人不知女醫門,女醫門就是徐府之人創立的。”
“那就好。”徐太太點點頭,“等會兒咱們也見識一下。”
半個時辰后,徐珵引著一位三十來歲的女人走進來,扶著太太的許二姐就見醫生容貌端莊,不類尋常大夫,手里提著一個皮包。
寒暄幾句,徐珵出去了,她跟著進了屋。女醫生把皮包放在桌子上,打開來取出一件白色的衣服,穿在了身上,顯得干凈干練,給人流露出一種神圣觀感。
洗了手,女醫生又拿出二件玩意,徐夫人低聲問道:“那是什么”
許二姐搖頭道:“不知。”隨即主動問道:“先生,您這是什么”
女醫生說道:“此乃聽脈器和測溫器。你家夫人是檢查下身子,有這兩樣就夠了。”
說完走進了里屋,徐夫人閨名叫做佩芳,此刻躺在正面的銅床上,四面垂著竹葉青的羅帳。
丫鬟把帳子掀開一邊,將一副寶藍錦綢的春被收下來蓋住下半身,用一條湖綢錦被卷了放在身后,扶起少夫人斜靠著。
許二姐看見少夫人穿了一件淺霞色的天竺綢夾襖,頭發梳理的光光的,臉上沒有半點脂粉,臉色僅僅帶了一點蠟黃,除此之外,看上去非常的健康。
佩芳沒看見后頭的太太,對著女醫生含笑點了點頭,許二姐眼疾手快的走進去搬了一張方凳放好。
女醫生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坐在了凳子上,又說道:“請夫人把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