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子們群起抗議,各大報社紛紛推瀾助波,不怕事大的各種相關報道連篇累牘,大有不把科場舞弊案捅破天不罷休的氣勢。¤頂點小說,
問題是誰理你?宣德皇帝朱瞻基算是明君,懂得此案一碼歸一碼,不能一概而論。再說這是冒名秀才考舉人,不是冒充舉人考進士,歸罪不到楊士奇等一干主考官的頭上。
朝廷的意見是一查到底,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沒必要大肆株連。何況內閣大臣皆是難得好官,誰也沒想過趁機清除異己。
朝廷上下一心,秉公執法,故此學子們愛怎么鬧隨便,倒要看看能否鬧出個花來試試?
歸不榮被三司會審,他不敢狡賴,一五一十的招了。官員據實稟奏,皇帝下旨,吏部下命革去歸不榮的功名,監押起來,等拿到代搶之人,再行定案。
鬧來鬧去的學子們見朝廷不為所動,兼且此案簡單明了,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文武百官將歸不榮的事看成了一樁大笑話,有喜歡戲謔的老文吏據此寫了四六文的文章,刊登在了報紙上,如此人人都知道歸不榮是個衣冠禽獸。
家人買回報紙,徐灝看了半天,“家本書香,父曾攀桂;心耽銅臭,性愛游花。浪跡都門,騙人弱息;縮頭陋巷,擁彼婬娼。
恣挑達于風月場中,攫錢財于鴛鴦被底。臀有膚而盡堪鑿空,面無皮而豈解包羞?貪酒食之歡娛,暢煙花之撩亂。交游假托,后庭里玉樹常埋;廉恥全無,前溪邊秋砧又搗。
既在泥涂以含垢,豈堪月窟以探香。借曰兔本前生,竟忘鱉為同氣;一味狐能工媚,亦由蟲自可憐。
吳大傻破屋無存。尚須還債;馬二回大門亦壞,遑問謝儀?效張冠而李戴,回天力于人工。夫槍替雖已鱗潛,而索賄尚多雀噪。
皂隸豈知顛倒,亂吵街坊;諸生盡訐陰私,報社唯恐不亂,紛呈詞牘。是宜先除巾服,消斷袖之余妍;重撻鞭撾,起引錐之隱痛。照例充軍煙瘴,俟全案之齊拘。
大書以示衣冠。泄眾人之公忿。此讞!”
看完后徐灝大笑道:“好嘛,所有人都被他罵遍了,文人可惡就是可惡在這里。這文字妙筆生花,卻又臭不可聞。”
坐在一邊的祝顥笑道:“這就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若沒有那皂隸一鬧,又有誰人知道?此等污穢東西還是個孝廉,真侮辱了我等讀書人。”
徐珵后悔被好友搶了先,趕緊挖空心思的說道:“難為了考場。你覺得有漏網者,其實冤枉者也不少。前日聽府里的金先生說起往事,他當初來金陵時以教人畫畫為生,先生是位名士。性情磊落,大雅不群。因初到京城寄居在某顯宦家,年輕時失于檢束下人,書童與主人家的內眷有了私。竟將相如文君之事疑到先生身上,因此攆人。這也罷了,不意這位官員明于責人。昧于責己,為此懷恨在心,后來科舉時借題發揮,將先生另案報復,還帶累了幾位名士一并慘遭斥革,你說冤枉不冤枉?”
徐灝微微點頭,金先生就是金菊的父親,當時他遠在外地不知情,就算知情也不會管。
后來落魄的金先生化名前來投靠,從普通的賬房先生干起,久而久之人人都說金先生不是凡人,不但言辭文雅,什么事都做得好,很快升為了賬房管事。
過節時徐灝請大家吃酒,喝醉的金先生吐露出往事,這才知道他還有這么一段憾事,可惜已經時過境遷了,金先生本人也早熄了做官的心思。
徐灝遂拜他為徐府門客,薪俸提高十倍,如今一家子住在徐府外圍的大宅院里,衣食無憂。
盛先生說道:“此等事不足為奇。哪朝哪代沒有被官員報復的名士?至今名聲無損。所以金先生雖經斥革,士林依然敬仰如故,而歸不榮此種行為,稱得上是遺臭萬年,按理說今后也不會有了。”
祝顥說道:“難說,你看現如今生意人家的兒子,官員的內親,難道也算身家清白嗎?不過有幸與不幸罷了。”
“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嘛。”徐灝微微皺眉,這話他當然不愛聽了,可也知道讀書人永遠會對此表示不滿。
事實上徐灝也越來越傾向于壓制商賈,來自后世的很多觀點,別說在古代是公認不對的,哪怕放在現代也一樣不正確。
古代早已明確政商必須分離,因為政商合流的危害太大,春秋呂不韋就是證明。在后世,跨國企業等大財閥對各國政府的滲入是無孔不入的,商人天生追逐利潤,為了利潤什么干不出來?管你國家破敗,生靈涂炭。
當然誰都知道這里頭太復雜了,凡事又沒有絕對,愛國商人一樣比比皆是,既然徐灝提倡重商主義,此乃必然的大勢,他不可能走回頭路,學習太祖皇帝嚴厲限制商人從政。
在明朝,儒家子弟絕對可以制衡任何政治力量,話說徐灝也越來越尊敬儒學了。以前不懂,所以對傳統文化帶有偏見,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豐富,越是深入學習四書五經等傳統文化,越是對歷代先賢產生出高山止仰般的崇拜。
任何方面做人做事的至理,先賢都提出過名言忠告,不能不令人為之嘆服。而中華民族能作為唯一存世至今的古老文明,絕非僥幸。沒有無數先人留給后人的思想根基、哲學體系以及無與倫比的燦爛文化,譬如漢民族的核心價值觀“忠孝節義”,漢人早不知被徹底滅種的多少次了。
歷史上哪怕漢人被屠殺的支離破碎,五胡亂華時期,面對著中國歷史上第一次滅國滅種的大危機,我們依然可以強韌復蘇,擊敗并同化異族,多少個民族曾經征服過來反被漢文明征服?這就是中國文化的可怕!
歷史也因此已經證明,沒有任何國家和種族,可以徹底滅亡中華民族。我們會倒下,會被打敗,我們決不認輸,我們也一定會重新站起來,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也會以德報怨,因為任何偉大的民族都會寬恕,我們的胸襟跟我們的國土一樣廣大,君不見多少異族早已成為了漢人。最終我們無分彼此。
與此同時,在尼姑庵里的朱家姐妹一心要剃發出家,徐煜怎么勸也沒用,還是蕭氏當場發怒,二女才老實了。
蕭氏知道不能任由姐妹倆在城外,一旦剃了發可就無可挽回,于是板著臉說道:“上轎。”
一等姐妹倆不情不愿的上了車,徐家人飛也似的把人拉了回來。
徐家組織了龐大的心理輔導團,轟炸似的對二女進行勸慰。好說歹說要讓她倆回心轉意。
蕭氏說道:“你們兩個孩子好好的生活,這就是孝!你們老太太曾交代過我,你們年紀輕輕,今后要嫁人生兒育女。還得照顧你們幼弟長大成人,不許教我對不起你們祖母。”
這時候沐凝雪抱著朱儀過來,姐妹倆淚眼婆娑的望著襁褓中的弟弟,總算不堅持了。
回到一粟園。徐煜又誠誠懇懇的勸了一次,朱明之沐蘭香等姐妹也來勸慰,其中石瑣琴引出許多典故。大家伙齊心協力,令姐妹倆安心住了下來。
無需徐灝交代,不消說由沐凝雪親自撫養朱儀;蕭氏交代朱家姐妹日常起居用度和徐家姑娘一視同仁,不能高了可也不能低了,高了好像來者是客,低了又好像寄人籬下似的。
朱魁也住了進來,徐慶堂將他送進東府書館,請陸師爺等先生好生教導。這方面徐灝存了私心,他是一定要讓朱儀將來繼承朱家家業的,沒的朱魁起了別的心思,謀奪爵位,所以交給了三叔徐增福管教。
這一天,徐潤要打探琴言的消息,從夏師爺的口中,得知出了楚楚的事后,沐凝雪和袁氏下令整頓自家內宅,像琴言這種可有可無的丫鬟都被送到了介壽堂,正好朱家姐妹和客居的石瑣琴等姑娘缺少丫頭服侍,于是琴言被派到了一粟園。
盡管徐煁強烈抗議,奈何生母芷晴擔心琴言與徐潤或他人藕斷絲連,不干不凈,執意把人送走。
徐潤找徐煜相對容易,也放得開。放了學,他故意等徐煜走出來,果然徐煜問道:“你回家還是去哪里?”
“我倒是想散散心,可沒地方去呀。”徐潤笑道。
“那何不到我那里談談?咱們很久沒聚了。”徐煜笑著邀請。
“也好,反正回去尚早。”徐潤欣然上了徐煜的車。
進了內宅下了車,徐煜領他進了一粟園,到了綠云深處的書房。
徐潤一進屋便聞到芳香撲鼻,室內打掃的不染點塵,有兩盆水仙花開得正好。書桌上擺著一個古銅瓶,斜插一枝碧綠天竹,那邊還有兩盆唐花,兩盆白牡丹。
墻壁上掛的字畫,全是前人真跡,絕無一幅世俗之作。徐潤羨慕的四下看著,一個小地罩內,左邊掛了一個橫幅,是徐煜自己畫的倚竹圖小照,右邊掛著四幅小屏,是教大家畫畫的金師爺的四季花卉。
徐潤欣賞了一會兒,不禁一嘆,說道:“那天祝兄說天下事有幸有不幸,你看金先生此等名士,竟遭此劫,天之妒才果如是耶!”
扭頭對徐煜說道:“我聽人說,你之待金公如長輩,金公也待你如晚輩,真是難得。你瞧這梅花畫的何等瀟灑自然,節同松柏。”
徐煜笑道:“叔叔今日怎么如此客套?奇怪。”
“是么。”徐潤臉不禁一紅,嘆道:“不覺日子過得這么快,轉眼間又是冬天,真是流年如水。”
“是呀是呀。”徐煜有些無語,便順著他說道:“聽說叔叔一過年就要恭喜了,可請我們吃喜酒么?”
徐潤愣了下,皺眉說道:“還沒有定,得等我爹他老人家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