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樓。
下午時,朱明之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早說過了,若是今兒喝酒,不準落了俗套。一不許登高賞雪,二不許行令作詩,三不許飲半逃席,四不許避酒不吃,五不許對棋彈琴,六不許高談闊論,七不許頑皮嬉笑。”
頓時所有人哄笑,剛剛趕來的徐湘月無語的道:“罷罷。我是不敢坐了,除了這幾樣我們還能做什么?莫非打坐修道么?”
笑聲越發大了,徐韻寧干脆盤膝坐在炕上,寶相莊嚴,神神叨叨的開始念經。
“姐你先別急,你們聽我講完了,依不依的隨你們。”
朱明之過去伸手拍了下韻寧的腦袋,嗔道:“說了不許頑皮,該打!”接著笑道:“咱們今日喝的酒,也不許落了俗套。我昨兒把今年釀的九種酒都拿了出來,就怪煜兒嘴饞,偷喝了三種。春妍你叫裊煙陪著,我知道煁兄弟身邊的寶珠她們也釀了些花露,討來三種不同的,然后大家拈鬮兒,誰得了哪一種,便吃哪一種。”
蕭冰藍說道:“這個很有趣,沒嘗試過。”
因為是下午,大家伙先坐著聊天,果然一個個老老實實的,三個女人一臺戲,壓根不愁沒有話題。
陸續派人去邀請沐蘭香等人和張漣漪等人,不知不覺到了晚上,人都沒來。
反倒是寶珠和琴言拿著酒送來了,琴言就見一樓的桌子上擺著一堆水晶瓶,一瓶一瓶的標著泥金簽子。晴煙走過來說道:“你們急著回去么?”
“不回。”寶珠直接說道。
“那好。”晴煙拉起寶珠的手,“好久沒說說話了,一樓隨便你們歇息。不累就上樓去玩,姑娘們鬧她們的,咱們鬧咱們的。咦?你就是琴言姐姐吧?”
“是。”琴言輕輕額首,見對方說話舉止文雅大氣,容貌比之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不愧是徐家二公子的貼心人,突然間心情十分復雜。
“呦!”晴煙也仔細打量對方,欣然道:“琴言姐姐是大家,不類我等,現在我領你上去。”
“不,不了。”琴言趕緊拒絕。“我一介奴婢,還是饒了我吧。”
寶珠也說道:“她性子冷不喜熱鬧,上去做什么?就讓我們自自在在的歇著,沒得上去還得站班服侍。”
“說的也是。”晴煙似乎很喜歡琴言,親切的道:“閑時不妨來一粟園游玩。大家親近親近。就是寶珠姐姐你們怎么也不過來?都顯得跟我們生分了。”
當下晴煙拉著寶珠和其她丫鬟敘話,琴言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欣賞著天風樓的格局和擺設。
就聽樓上有人說道:“把酒都拿上來。”
“知道了。”晴煙答應一聲,拿了兩瓶上了樓梯,其她人也拿起了酒,寶珠跟了上去。
二樓大廳,寶珠忙著給姑娘們請安,朱明之和徐煜在一側將酒名寫了出來。做了鬮兒,大家紛紛搶了一個。
徐煜的櫻桃釀、朱明之的鮮荔枝釀、徐湘月的白玫瑰露、徐蘊素的葡萄釀、徐蘊玉的白荷花露、徐韻寧的水蜜桃釀,蕭冰藍的蘋果釀。還剩下了五瓶。
朱明美回宮不在徐府,徐湘雨徐湘云姐妹也回了東府,朱軟玉和朱蕊珠姐妹在自家。
朱明之說道:“今晚的菜自是不能和往常一樣,各人選愛吃的點,各人自己吃,別人也不必問。好不好?”
“這不就是我爹的分餐嘛?有趣有趣。”徐蘊玉笑道。
當下每人點了幾樣菜,喊廚房做去。算是地主的朱明之又說道:“蘭香和大嫂子怎么還不來?春妍你再去請一聲。”
春妍答應了。又拉著裊煙雙雙去了。晴煙拿著酒瓶問道:“在哪里擺桌?”
朱明之指著中央,“這里中間。把這個圓桌子拿開,把益智圖的桌子搬過來。”
一堆小丫頭跑進來七手八腳的把八仙桌抬開,又把隔壁一張張方桌搬了過來,琴言聽到動靜,也跑了上去幫忙,就見徐家諸位姑娘個個青春嬌美,模樣可謂是各有特點,令人印象深刻。
方桌擺了方圈兒,把宮熏圍在中間,朱明之吩咐擺上十二副碗筷,又叫把她的那些盆梅搬了十幾盆過來,放在椅子后面,也圍了個圈子。
剛剛布置完,漣漪帶著人來了,見了笑道:“好啊!敢情今兒不賞雪,改為賞梅么?”
朱明之問道:“二嫂子怎么不來?”
“你哥哥沒吃飯,她留下來伺候。”漣漪說道。
每個人面前都有四盤干濕果子,大家紛紛依次坐下,漣漪也問道:“湘雨湘云怎么不來?”
徐湘月說道:“位子留著呢,怕今兒這個玩意她們年紀小,所以也不請了。”
站在角落的琴言見丫頭們把八瓶酒分別送到各人眼前,朱明之知道漣漪愛吃雪梨,遂吩咐將雪梨釀拿過去。
冬天下了雪,又是年關,大概其她人來不了了,于是每個人自斟自飲,彼此又換著吃了幾杯,評論幾句,菜也川流不息的送上。
琴言瞧著莫名其妙,暗道就這么一味吃酒吃菜么?不料她站在八九歲的小丫頭堆里,猶如鶴立雞群一樣。
徐煜一眼發現了她,跳起來驚喜的道:“琴言竟也來了,大好!我可算想出該做什么好,咱們今晚正正經經的唱一會兒。”
“琴言?”姑娘們紛紛望了過來,糗得琴言趕忙道了萬福,“見過奶奶和諸位小姐。”
“誰拿你當下人來著?”徐煜大步走過去,不由分說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是貴客,快來坐下。”
琴言猛不丁的被個男人抓住了手,不禁為之愕然,不知所措了。
“休要無禮!”張漣漪見狀喝道,解釋道:“我們煜兒就是這樣毛毛躁躁的性子。他沒有旁的意思,因自小和丫頭們耳鬢廝磨慣了,沒了男女之防。琴言姑娘,你千萬別在意。”
“沒事。”琴言展顏一笑,她命運坎坷。一年來見多了各種各樣的男人,心思細膩敏銳,一眼就看出徐煜純屬自然而然的單純舉動,確實正如大奶奶之解釋,反倒是心里大感受寵若驚起來,久違的親切涌上心頭。
“對不住。對不住,”
耳聽徐煜沒口子的連連道歉,又見他苦惱的道:“我現在真不想長大了,連自家姐妹都生分,太無趣。”
百感交集的琴言頓時為之莞爾。她畢竟做了快一年戲子,早就看得開了,也沒什么顧忌,加上徐煜帶給她莫名其妙的親切感,竟反手重新握住對方的手,一掃先前羞澀。
這個舉動可謂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當眾如此,自然極為冒失不當。但也正是因自自然然的反應,大家注意到琴言的笑容似乎非常開懷,所以每個人都沒說什么。
至于滿屋子的丫鬟倒是各有各的看法。總而言之誰沒和徐煜拉過小手呢?更有甚者,玩鬧時經常玩著玩著就摟抱在一塊兒了,有的小時候還偷偷親過嘴,拜過天地呢,當然那都是十歲之前的羞羞事了。
總之見的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徐煜就是徐家的賈寶玉,在他身上發生任何親昵舉動都屬正常。屬于他自己的特權,換了徐煁就不行。
朱明之也渾不在意。說到底在徐灝的寵溺護佑下,這些十幾歲本應到了要嫁人,學會成年人復雜心思的男孩女孩,一如后世的同齡人,既情竇初開,什么都似懂非懂,然而也不缺少天真爛漫,該吃醋的時候一定會吃醋,而不該吃醋的時候也一定不會當回事兒。
“那就唱曲玩。”朱明之等二人坐下后,說道:“先理理牌子,不能這個唱了,那個不唱。唱的牌子也要拈鬮的,拿到哪個牌子,該幾個人唱就幾個人唱,生旦凈末,也要拈鬮才公道。不能唱的罰三杯酒,可以請人代唱,自己選擇一種樂器。例如我拿的牌子是跌雪,我不會唱,也罰三杯,一直到拈到能唱的牌子才算。”
所有人想了想同意了,徐韻寧一個勁的瞅著對面的琴言,說道:“不公平,琴言姐姐那不是一杯酒也不用喝了?”
漣漪說道:“那人家唱了呀!”
坐著的琴言很不自然,瞅了眼面無表情的寶珠,暗道應該過去請秋水堂的人來敲鑼打鼓,卻不想徐府丫鬟們什么都會,十八般樂器都有高手存在,片刻之間一班樂隊齊了。
戲曲在這年代就好比后世的流行歌曲,不敢說家喻戶曉,起碼大多數的富人家都有古籍樂譜,子女自小都學過簡單的音律,加上聽完戲后自學唱腔,無數詞牌都是現成的不算,隨時隨地可以自己填詞,反正男男女女都會那么幾首,沒有音樂的民族是不可想象的。
所以千萬不要把唱戲當成耽于玩樂的墮落之舉,也不要鄙視古人喜歡逛戲園子,追捧相公優伶等等。這方面和現代其實一模一樣,夜總會,練歌房,歌舞廳,娛樂圈,敢說有什么區別嗎?
鬮做好了,開了一百多個曲牌,擺在了盤子里,共推張漣漪先拿。漣漪伸手取了一個,打開一瞧,是“千金記”的楚歌。
“中間我忘了些,算了算了,情愿罰酒。”漣漪沒所謂的自罰三鐘,再拿一個,是“牧羊記”的告雁,此種弘揚民族的愛國戲曲,在閨閣圈子里屬于小眾,恰巧也忘了。
漣漪因而嗔道:“你們怎么撿了這些冷色寫在上面?”
寶珠笑回道:“奶奶說要一百個牌子呀,所以才把這些也寫上了。”
“罷了,愿賭服輸。”漣漪嘆著氣又連喝三鐘,滿屋子的人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