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伺候母親有滋有味的吃完飯,陪著哥哥坐一塊兒吃,可是這樣的菜哪里能下飯?無非因饑腸轆轆不得不吃而已,胡亂吃了一小碗,遂心情低落的起身收拾碗筷。∑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就見母親說要睡去,齊大壽扶著老太太下了炕。
楚楚問道:“娘睡在哪里?”
齊大壽指著里屋的小泥炕,說道:“那挨著灶臺,暖和,娘一直睡在那里。”
“哦!”楚楚瞅了眼破爛不堪的土炕,說道:“那你呢?”
“我睡地下就行,你睡炕上,就是咱家沒有多余的被褥。”齊大壽很苦惱,“要不你和母親一塊兒睡去?”
“那巴掌大的地方怎么睡兩個人?”楚楚搖頭,“我的被褥托府里人幫我拿來,這時候還不見來,不知道怎么了。”
正說著,外頭有人喊門。楚楚說道:“大概他們來了。”
黑燈瞎火的走出去開了門,是二門上的小廝七巧,打著燈籠給她送來鋪蓋。
七巧見開門的是楚楚,就說道:“好找呢,怎么住這么點兒的屋子?什么時候了又不點火?”
一句話便把楚楚給問哭了,一來凄慘,二來見到七巧反而像仿佛見了親人一樣。
七巧見狀進門一瞧,一間破草屋黑漆漆的,吃驚非小:“這個敢是住人的屋子?”提起燈籠四下一照,屋里除了一張炕桌和一張竹椅外,再沒有一件家具,光看著就令人可憐。
“唉!”七巧嘆道:“既到了這個地步,也不用哭了。來,把你的東西檢點明白。”
“一些破爛而已。”哭著的楚楚心里難受,悲戚的道:“都怨我不是人,當初為何不接濟母親兄長,本該知道那邊終究不是自家呀!現如今落魄至此。還得連累親人養活,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你先別哭,車到山前必有路。”七巧竟笑嘻嘻的蹲下來把包袱展開,一件一件的說道:“這是你的兩頂帳子,這是四條褥子,還有一條單被,這是夾被,這是棉被,這是皮褥子,這是從前老爺賞你的虎皮毯子。這兩個枕頭也是你的。”
盡管朱家夫人只許楚楚帶隨身衣物,但那可是一等一富貴的國公府,任是一樣也遠非尋常大戶人家可比。
見楚楚依舊沒精打采的,七巧笑道:“還有呢。”說著又打來一個衣包,一件一件的將衣裳拿給她看,四季共二十七件衣服。
楚楚心情多少好受了些,衣裳就是錢,這么多好衣服從前不當回事,眼下無疑解決大問題了。
挨個看著。楚楚感慨萬千的道謝收下了,七巧笑道:“別急,還有一樣好東西哩,包你見了開心。”說著又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打開是雪白的紋銀,楚楚一臉不解。
七巧解釋道:“這是兩位小姐私下送給你的,五十兩銀子。”說著又在懷里摸來摸去,急道:“呀。哪里去了?”
掏了好一會兒,七巧笑道:“還好,還好。在這里呢。”
把銀子遞了過去,楚楚神色動容,感激不已的接過銀子,覺好像重如泰山。
見他又拿出來一個手帕包,說道:“這是詩奴姐姐叫送還你的,說本就是你的東西,太太抄了去,賞了給她。”
“是什么?”楚楚好奇起來。
七巧說道:“是一對包金鐲子呢。”
楚楚的表情徹底變了,急忙打開了一看,頓時滿臉喜色,也不說破,向著七巧說道:“多謝你了,到底還是咱倆好,不辜負我。”
“姐姐從前對我好,我不對你好還是人嘛?”七巧咧嘴一笑,“時辰不早了,我先走了。”
沒走幾步,七巧又走了回來,說道:“外面月亮很大,你們沒有燈,我把燈籠送給你們用,里面還有兩只蠟燭,可以點到天亮。”
楚楚十分感激,送他出了門,站在門前反復揮手道別。把門閂了,三步兩步的跑進屋子說道:“哥,哥!”
齊大壽已經睡了,被叫醒后爬了起來,就見妹妹滿臉笑容,“這下好了,打明兒起你也不用挑擔子去了,咱們也不用住在這個破草屋了。”
“呵呵!”齊泰山當是玩笑話,笑了笑沒當回事。
“你瞧。”楚楚獻寶似的把衣服放在桌子上,從堆里把一包銀子拿了起來,齊大壽吃驚的道:“銀子哪來的?”
楚楚笑著解釋,齊大壽一臉尊敬的道:“朱家的小姐真是好人,真是好人。”
憑空有了五十兩銀子,齊大壽興奮的道:“這筆銀子咱們可以好好開間店鋪了。”
“開什么鋪子?”楚楚笑問。
可是齊大壽因從未見過這么多的好衣服,不禁有些見錢眼開的樣子,翻一見看一件,看一件贊一見,楚楚一把按住說道:“我問你,這一包銀子只有五十兩,你能開一個什么鋪子,一天能賺多少錢?”
齊大壽想了想,說道:“開一個水果鋪夠了,一天大約賺一吊錢。”
楚楚哼了一聲,“一吊錢濟什么事?你若依著我,我還有銀子,若不然,我還過我的日子去。”
“好妹子。”齊大壽笑了,“這銀子是你的,你愛怎樣就怎樣,我能講一個不字嗎?”
“這還差不多。”深知哥哥稟性的楚楚又笑了,于是把那對包金鐲子拿來給他看,齊大壽翻來翻去看了半天,搖頭道:“不過包金的,能值幾個錢?”
“難怪你也當包金的。”楚楚顯得十二分得意,“連府里的人也不打諒我有這個,唯有詩奴與我自小一起長大,情同姐妹,故此她特意要了來這沒人稀罕的鐲子,偷偷送了出來。”
在燈下指著鐲子里面的一行小字,洋洋得意的道:“你瞧好了,這不是金寶齋十足十金幾個字么?”
“啊!”齊大壽跳了起來,震撼的道:“這,這竟是真金的?我說怎么沉甸甸的。”啪!忽然抬了自己一嘴巴。“可別是在做夢。”
“嘻嘻!”楚楚嗤的笑了起來,“你不要大驚小怪,你聽我說,這鐲子是五兩一只,現在金價貴,并且這金寶齋的金號是打英國公府里開的,不拘進出都是十足,不去一星兒水的,十兩就是實打實的一百兩銀子,也就是說我們有了一百五十兩的本錢。”
當下楚楚背著手。四大家族來往頻繁,她曾經數次隨著二位小姐去徐府玩,很是學了一些東西,本身自己也是精明伶俐,不然也當不了五姨娘的心腹。如今事成定局,無可挽回,想巧婦也得了能施展手藝的東西,整個人瞬間變得容光煥。
齊大壽呆呆看著神采飛揚的妹子,聽她從容說道:“咱們先去賃間屋子。必須要靠近徐府的,再拿一百兩去買些繡貨,鋪了場面再請些上好的女繡工來家,做些鞋幫子和繡枕、衣服等。總要不惜工本做的精致。不消別家,只徐府一家子三等丫頭們,一年用的繡品衣裳就不少。兼且眼看著十一月了,趕緊開起繡莊來。趕著過年就有一筆大生意。”
回過頭來,見哥哥一臉傻樣,楚楚噗嗤笑道:“你不知道。徐府和咱們府里是通家至交,每年年下,各府都有賞賜給下人;再有各廳房的披墊等,都是一年一換的,至少也要把換下來的用里面去,外面皆要換得簇新,如果能做成一筆生意,起碼能賺到數百兩銀子,可不比開水果鋪子好么?兩府里我認識的人很多,又有諸位姑娘和徐家大爺二爺念著舊情,這生意怕招攬不來?最重要的是徐三爺,素聞他最是欣賞自食其力的女人,我好好經營買賣,童叟無欺,焉能不允許我分潤些生意?還有大不了我和那些有臉面的管家小廝好上幾個,怕不把銀子一封一封的送來我用?”
齊大壽起初聽的高興,聽到這里,猛然變色道:“使不得,你拋頭露面也罷了,畢竟是往府里走動。可怎么能想到這上頭?咱們一家子還能抬頭做人嗎?”
楚楚啐了一口,不高興的道:“你知道什么?三爺和小姐少爺不過是空中樓閣,想見一面千難萬難,即使見了也難成事,因惦記著買賣的多了,我一個沒了主人的孤魂,誰在乎?不借助管家小廝能成嗎?其實咱們當丫頭的哪里講究貞節,朱家可不是徐家,只要委身爺們哄得歡喜,那什么吃的穿的都有了。
哼!我不這么做,哪里會有這兩只鐲子?假如我還在府里,你也管我嗎?橫豎我至今也沒有男人,終不成叫我守一輩子空頭寡呢?”
齊泰山怒道:“我不能管你誰能管你?你這么做,我還有什么臉面見人?要不你找個心愛之人索性贅了來家,你有了丈夫,無論做什么也不關我事。”
“你!”楚楚真是又氣又好笑,心說我何苦和他爭吵?我本也不想人盡可夫,無非想找個靠山不得已而為之罷了,再來找個丈夫誰知道魚水時中不中用?那方面我也算吃過大魚大肉,短短小小就和粗茶淡飯一樣的無法忍受,誰又能理解我的苦衷呢?
想她在朱府沒了名聲,這方面破罐子破摔沒了顧忌,并且太清楚一介女人想要生存下去,需要付出什么東西。
楚楚不想和兄長爭吵,是以笑道:“哥哥的話在理,我聽你的。”
瞧見一支蠟燭快要燃盡,楚楚換了另一支點著,叫她哥把被褥捧進來,鋪在炕上很寬敞也很暖和,于是叫醒母親扶著過來躺下。
老太太摸著錦被,贊不絕口的道:“乖乖,又香又軟又緩和,我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又說道:“到底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吃穿太講究了。”絮煩了好半天才睡了。
這時節的晚上氣溫已冷,楚楚把皮褥子和虎皮毯子勻給哥哥睡,她自己把銀子藏好,鐲子套在手上,累了一天躺下后也很快睡去。
與此同時,心情不佳的徐潤幾天來自言自語,動輒一個人嘆息一個人淚流,好像著了魔似的。突然間得了大病,反正一天到晚心神顛倒,躺在床上語無倫次,起初當著人前還能忍住,漸漸的就忍不住了,見個人便眼淚縱橫,神昏色沮。
他母親以為兒子中了邪,趕緊請醫生來調治,甚至四處求簽問卜,許愿祈神什么的,可是一連多日不見一毫靈驗。
眼見兒子的病情越來越重,一日之內時而昏迷,時而清醒,昏迷時糊糊涂涂,不聞不見的一副癡傻樣子;清醒時又和好人一樣,能吃飯能說話,言語清晰。
急得徐夫人心急火燎,晚上搬過來寸步不敢離開,如此竟現睡夢中的兒子經常喃喃囈語,有時叫什么琴言,有時叫什么影憐,有時大罵什么奚十一,有時罵夏師爺,還有時大罵徐煁胡升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