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伯來和溫阿三兩個人在屋里嘀嘀咕咕,溫娘子趴在板壁后,把他倆的對話全都聽在了耳朵里。聽見丈夫說只許有其名,不許有其實這一句時,心中好生不快。
都已然被雙雙光著屁股站在大街上丟人現眼了,溫娘子如今還怕啥?更別提前半輩子那不堪回首的往事,是以她故意沉著臉走出來,大叫大嚷:“死烏龜,你做男子漢的,沒本事賺錢養家,光靠著老娘勾搭男人過活,羞也不羞?告訴你,我寧可自己去討飯度日,也不愿讓你再吃軟飯。”
如今溫阿三好不容易體面了,生怕隔墻有耳被鄰居聽到從前,趕緊臉上堆笑求道:“快別喊了,我就是和老童在這里閑話,并不曾說要你賣身養家,別生氣了。你不信?只管問老童呀。”
一頭說,他一頭快步走了出去,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意思是讓童伯來勸勸。
果然一背了他的眼睛,溫娘子就不生氣了,低聲與童伯來商議道:“你的算計,無非是要弄渾了水,好趁機捉魚的意思,能瞞過我?但我適才若不刁難他一番,他一準把謀占二字,時時刻刻的記在心里,成天防著咱倆。事到如今,我也看開了,那烏龜心里根本沒我,咱們姑且奈何他一些時日,等賺不到錢,他還得來給你計較。”
童伯來的眼睛亮了,一把摟住風韻猶存的婦人,大手麻利的伸進了裙子里,很快溫娘子媚眼如絲,氣喘吁吁。
“你慢著些,哎呦!”溫娘子喘著氣,弓著身子任他擺布,斷斷續續的說道:“到時你就說。說設局圈人必須得我回心轉意不可,讓他再三來求我。我就問他:‘只怕我愿意了,你又要疑心我和別人相好。沒完沒了在家里聒噪,怎么解釋也無用。萬一賺夠了錢,一紙休書我找誰去?若非要逼我做這營生,必須先寫一張他逼著我的文書,老娘拼著人盡可夫,下半輩子才不受氣。’”
童伯來心悅誠服的道:“娘子定計,真真賽過張良,我自當依計行事。”
過了四五日,家中七件事件件都缺。賺的那些錢,一來溫阿三不舍得動用,留著做棺材本,二來開賭局需要打點四方,絕非他一人獨掙,三來搬家開賭場都需要花錢。
沒有流水支撐日常花銷,急得溫阿三團團亂轉,正好官差前來勒索,繳納了一大筆保護費,不得已又和童伯來商議。
童伯來依照溫娘子的指示。說道:“找我也沒用,這事還得嫂夫人點頭才行。哥,你去求求嫂子吧。不然咱們一家人都得喝西北風了。”
溫阿三只好又去求妻子,溫娘子死活不肯,如此每天都得花銀子買吃買喝,打點道上的潑皮無賴,急得他兩眼淚流。
溫娘子感覺到時候了,逼他上鉤,溫阿三暗嘆一聲饑不擇食,人窮志短,不要說寫一張保證書。寫一千張也愿意啊,反正妻子陪人睡覺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成天和童伯來私下里茍且,還不如和肥羊睡覺呢。
如此溫家重操舊業。童伯來搖身一變,做起了閑漢,四處去兜攬賭客。溫娘子在家涂脂抹粉,打扮得異常妖嬈,勾引的賭客們神魂顛倒,日日跑到溫家賭錢鬼混。
溫娘子說家中缺米了,馬上有人爭相送米,說要綢緞,就有人送來綢緞,白天豪客在外頭賭錢,晚上進來留宿,不停的給些小費。
不到一個月,溫家又熱鬧了,賺了大把的銀子。有人問開賭的溫阿三,“宅上這位美娘子,怎么稱呼?”
溫阿三每每一本正經的說道:“這是老童的娘子,小弟與老童是舊日相知,他兩口子借我的房住,都是為了糊口而已。”
因昔日那幫人都不來往了,這些人都信以為實,然老童一個烏龜整日笑嘻嘻的賭錢,好好的老婆每天替溫老板攬客賺錢,簡直是個大傻子,大家紛紛猜測大概溫老板早和他娘子有一腿了。
當然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也沒人存心說出來,何況就算說了童伯來會在意嘛?事實正好相反,溫娘子忙里偷閑,有機會便和童伯來大抽大弄,如今也不避著溫阿三了。
溫阿三畢竟是個男人,免不了找妻子行房,結果溫娘子不給他好臉子,竟不讓丈夫親近自己。
時日久了,溫阿三大為不滿,這一日借著幾分酒意,在家里雜七雜八的叫罵,又要打妻子,又要驅逐童伯來。
罵了一會兒,提起了賣身契一事,口口聲聲叫奴才。童伯來如今也不怕他了,忍不住上前叫罵,問道:“賣身契在哪?誰是你的奴才?”
“不好。”溫阿三趕緊走進妻子房中,到處尋找賣身契,可怎么也找不到,問妻子交出來。
溫娘子罵道:“什么身契?活見鬼了,沒有。”
“你們這對狗男女,難道還想造反?”溫阿三預感到要出事,不想酒意上涌,搖搖晃晃的躺在床上睡過去了。
溫娘子對童伯來說道:“他賺了錢就忘了約定,明日聲張出去,究竟要斷我還他。我名聲沒了沒啥,你也落得干替他戴了多日的帽子,可不被人笑死?我尋思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如尋一個了當的法子,你我做一輩子的長久夫妻才好。”
童伯來說道:“這死烏龜,結果了他的性命,過于狠毒。我有祖傳呆啞藥的神方,等我去藥鋪買來,合成此藥,調在茶里給他灌下去。要是有效,他迷了心竅,成了個傻子,雖生猶死,怎么樣?”
溫娘子氣得叫道:“你有這方子,為何不早說呢?真是的,趕緊去弄吧,別讓他酒醒過來。”
也不知道是否有這種藥,還是溫阿三運氣不好中了風,反正第二天日上三竿,童伯來過來一看,溫阿三口眼歪斜形如木偶,什么話也說不出來,整日昏昏沉沉成了廢人。
溫阿三害人害己,這下連活烏龜也沒得做了,成了一癡呆烏龜,平白送妻子和財產給了童伯來受用。
十一月的冬季,晚上,從前富甲一方的童家大院客堂里,墻腳下生了火,火上滿滿一鍋明天喂豬的泔水煮熟了,散發著又臭又香的混合氣味。
柴火要省下來煮飯,舍不得燒,因此煮泔水的大鐵鍋放在了灶臺上,憑里頭的余燼燒鍋,一屋子煙塵,熏得人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晚上九點鐘了,按習慣早該鉆進被窩里的一家子,卻還不肯睡。
一輩子養尊處優的童大老爺,今年連童老爹的尊稱也幾乎降到了“童老倌”,短短一年就老得一塌糊涂,蜷縮在客堂里的靠背椅上,頭罩著連睡覺也無須脫下的大風帽,僅僅露出須眉全白的枯瘦的臉,兩手籠在青布袍子的袖口里,裹著棉套褲的雙腳,穿著棺材似的大棉鞋。
今年流年不利,先是無端端得罪了徐灝,送了鐘來,緊接著大兒子就在青樓與人爭風吃醋,同伴失手傷了人命,那死者竟是四品高官的公子,連累兒子被革退不算,又賠償了五千兩銀子。
先有小兒子葬送了童家至少三千兩,加上這五千兩,童家頓時元氣大傷。徐灝又落井下石,公開讓二兒子的巡檢沒了,很快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童家親族紛紛搶占田地,宣稱是祖上傳下來的,被長房仗勢謀奪了去。
這件事鬧得很大,驚動了官府,徐灝也召見縣令要他徹查到底,對此太子不聞不問,朝廷沒有一點動靜。
有徐灝撐腰的王四六等佃戶,紛紛告狀,歷數童家如何借用天災人禍,放利錢謀田地的罪行。縣令斷了官司,允許各家用昔日的本金贖回土地,于是徐灝無償送給大家銀子,以遠低于市價的價錢,強買回了自己的田地。
這還不算,幾個月來,各種舊事不斷被人揭發,什么放高利貸,欺行霸市,霸占民女,逼死丫鬟之類,也是童家多行不義必自斃,縣里的房產一一變賣繳納了罰銀,連大院子的祖宅也只剩下三分之一。
客堂由正廳旁邊被逼到后進的東北角上,童老爺烤著火目光癡呆,靠墻的安靜地方設著他的家長寶座。旁邊的椅子,堆著那位嫌棄鄉下環境的長子,駝著背,再無高高在上的樣子,穿著破夾襖夾褲,夾襖上照著露出棉花的父親的棉衣,腳上一雙沒有頭尾的金魚鞋。
好歹老二兩口子還剩下點積蓄,保存著一絲絲體面。他卻已經一無所有了,整個人無精打采,兩只手托著頭發蓬松的頭,架在膝蓋上。
再旁邊的椅子上,坐著三十歲的弟弟,算是童家的中堅分子,自從出了事后,半年了皺著眉,很少說話。
二人的妻子也沒了少奶奶的尊貴,坐在角落里的靠背椅上,一個瞇著眼睛,一個半袒著胸口,正在給孩子喂奶。
屋里的火燭非常黯淡,黑乎乎的,反正誰也不愿看清彼此哭喪的臉,這一家子似乎人人都怕光,全都喜歡這黑暗的環境,孩子不算。
除了偶爾的吐痰咳嗽聲外,五個人都要融化在黑暗中了,無聲無息,和火的余燼一樣,快要熄滅了似的。
今夜誰都無心睡眠,人人也沒有打瞌睡,好像都在等待著什么。(想知道《》更多精彩動態嗎?現在就開啟微信,點擊右上方“”號,選擇添加朋友中添加公眾號,搜索“wang”,關注公眾號,再也不會錯過每次更新!qdre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