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煜第一次恨起了父親,誰讓他搞出來這一套折磨人的玩意呢?
軍營里每天上午出操,從八點半到十一點半,一個半時辰,三個鐘頭,一直頂著初夏的毒太陽,在熱氣蒸騰的操場上操練,不準到樹林里去,不準休息。
最可惡的是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還要檢查你的軍風紀,看你的帽子是否戴得端正,脖子上的風紀扣扣緊了沒有,皮帶只要教官的手能插進去,就算不合格,非把你踢出隊列,繞操場跑一圈不可。
徐灝帶著一群參謀歷經五年,根據實際需要編纂出了“步兵操典”,孝陵衛按照上面的要求,動作分毫不能走樣,并且要求學生們,不能表現出一點點厭惡和不耐煩的情緒,更不能故意調皮搗蛋。
不然,教官有權按照他個人的喜好,用一系列體罰的手段來整治任何他看不順眼的學生。
問題是軍營里流行欺負新兵蛋子,上至千戶百戶小隊長,下旨普通的老兵都默認可以處罰新人,即使動作完全合乎規格,衣服穿得一絲不茍,他們也要找你的岔子,然后再眾人面前懲罰你,使你懂得軍隊里面的規矩。
對此徐灝也沒辦法,自古軍隊就是這副德行,男人旺盛的精力總得有地方發泄,何況軍隊又是最講究上下級的地方,所以他才廢除了傳統的刑罰,改為較為文明的體罰。
明朝軍人和現代軍人一樣,想出了各種各樣的整人方式,對學生們而言,一種比一種殘酷。比如罰跑步,叫你在大太陽底下,繞著操場跑圈圈,他站在樹蔭下喊“一二一”,必須按照他的口令跑。一直跑到你趕不上趟,上氣不接下氣,站都站不穩了,才叫你稍息。
這已然是很溫柔的體罰了,不然就是叫你下蹲或臥倒,不斷重復這個動作,蹲的兩條腿好幾天緩不過來,臥倒最令學生們叫苦不迭,陽光下地面熱得像烙煎餅的平鍋,臥倒又起立。起立又臥倒,用不了多久,肚皮就像烙糊的鍋貼,爬也爬不起來了。
對敢出言頂撞的學生,非得體罰得被同學在教官的命令下,扶著你去了醫務室,才算功德圓滿。
徐煜很后悔沒有報出徐家,是出于年輕人的自尊心,可長得斯文俊俏也是罪。士兵們就看他這個小白臉不順眼,又抓不到把柄,時常命令他做最一般的懲罰—立正。
徐煜非是弱不禁風的公子哥,徐家子弟大多文武雙全。最不濟也練過幾年拳腳功夫,而徐煜自小有功夫高明的師傅悉心指教,下過苦功,對軍營的一切又不陌生。
但是士兵們會把他本已標準的立正姿勢校正好。要求雙腿站直,突然在腿彎上踢一腳,看看雙腿是否打彎。或者要求樁子站得穩。當胸給一拳,看看是否打趔趄;或者要求頭不能搖動,手不能掰開。
即使徐煜全部咬牙堅持了下來,沒有一點瑕疵,士兵們就命他站在那里,一動不許動。起初開始流汗水,在過一會兒,氣短頭暈,再過一會兒,感覺站不穩了,再苦苦堅持下去,徐煜忽然昏倒人事不省了。
得知兒子暈倒,徐灝也不禁生氣了,一問竟然足足站了兩個時辰,換誰能受得了?何況又是一個孩子,可是他又不便說什么。
學生們對此怨聲載道,怒問他們完全看不出這樣的操練,對打仗的士兵有什么必要?僅僅是換著花樣的折磨人,孝陵衛的軍官則很無辜的解釋,完全是按照都督府和兵部的要求。
徐灝為什么會編出這么一套步兵操典呢?自然是源自網絡小說和互聯網了,按照近代德國這方面的操典,完全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和上的摧殘,使得士兵在極度的疲勞之后變得麻木起來,可以任由將官們的擺布。
通俗的來說,主要是訓練士兵能絕對無誤的執行命令。近代的軍隊與冷兵器時代的軍隊不一樣,現代人熟悉了炮火橫飛的戰場,而這時期的人則不然,硝煙滾滾,子彈橫飛的場面很容易炸營。
再說火槍的準頭射程有限,必須以密集隊形進攻,歷史上西方各國綜合歷次戰爭的得與失,誕生出了近代步兵的訓練方法,反正務必要士兵們前進幾步,就得前進幾步,命士兵跑不能走,叫士兵們去死,不帶有半點猶豫的。
對與錯不重要,重要的是步兵操典必須嚴格貫徹下去,不能有絲毫的折扣,故此徐灝不能因兒子的遭遇而發怒,反而得大肆表彰孝陵衛的作法。
下午是學習時間,對徐煜等學生們而言,下午的室內課初看起來,要比在外頭訓練輕松得多。其實不然,用他們的話,給思想帶來的毒害和創傷,比操場上的折磨還要嚴重得多。
徐灝是受過馬列主義思想教育的人,又是個極端的民族主義者,某種程度上,還是個德國法西斯的粉絲,為了灌輸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可想而知他會推出什么樣的愛國教育了。
成天歇斯底里的高呼效忠君王,漢族至上,保衛國家那一套。或高呼所有有血性的愛國青年,要組織起來追隨領袖,推行鐵血主義,要讓漢人占據這世界的各個角落。
當然徐灝不會忘了夾帶一些私貨,趁機販賣各種思想并上升到理論的高度。有一些時髦的思想家閃亮登場,他們的理論具有絢麗斑斕的麻醉色彩,頗受一些涉世不深的學生崇拜,因可以聽到批評朝廷不痛不癢的話,抨擊官場和科舉的牢騷,或者說一點烏托邦似的,或不著邊際的民主自由。
這些思想對儒家思想來說,可不是毒害和創傷么?但這正是徐灝所希望的,趁著西方文明還未崛起的時期,希望中國能自行摸索出來一條適合自己的體制,總之潘多拉的魔盒已經打開了。
除此之外,每間教室的黑板上,都有“服從乃軍人之天職”八個大字,教官總是不厭其煩的問道:“服從乃軍人之天職,你們說,對不對?”
壓根就不需要誰來回答,教官會自顧自的講下去,而學生們正經過上述各種思想的啟蒙和轟炸,都以為他要按照這個主題進行邏輯的分析,論證為什么服從是軍人的天職。
誰知道教官一味的在“軍人”“服從”“天職”三個詞上頭繞過來繞過去,真不怪軍方,誰讓連徐灝自己也沒搞懂呢?這和各種粗淺皮毛的思想一樣,他又不是理論家,難怪連朝廷都沒有重視起來,什么主義什么自由的,空有個詞匯卻沒有詳細闡述,鬼知道對我大明會產生什么威脅?
教官就像那些老學究做八股文似的,“服從乃軍人之天職,軍人之天職是服從,軍人必須以服從為天職,你們說對不對?”
學生們懵了,有些聰明的則猶豫的點點頭,因為從學到的邏輯上說,這當然是對的,同義反復嘛。
于是乎教官進一步的解釋道:“什么叫服從呢?服從就是照軍令辦事,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叫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你們說,對不對呀?”
不等學生們反應過來,教官馬上又接著說道:“你們到軍營里來了,你們就是軍人,你們的天職就是服從,叫你們干什么,你們就干什么。”
“大明要重現漢唐雄風,威震四海,萬邦來朝,就得要服從我們偉大的帝王!”
一說到朱高熾,教官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啪的一聲,后腳跟上的馬刺相互靠攏,發出金屬撞擊的清脆聲音。孝陵衛上上下下都喜歡在馬靴上安上一對亮晶晶的馬刺,他們不是騎兵,不知道為什么要裝上這么一對玩意兒,好像是專門為了對皇帝陛下立正時用的。
此刻的教官神色嚴肅,目光狂熱,筆挺的站著,過了十秒鐘的樣子,才放開雙腳,又開始講話。
誰讓當初徐灝蛋疼的宣布了一條紀律,無論誰講話中提到了“偉大領袖”“當今圣上”都要無條件的立正,以示軍人的尊敬。現在我們的教官講到“偉大的帝王”時已經可以本能地立正了。
當然了,學生們也要齊刷刷的站起來立正,但是他們沒有受過鍛煉,一大半沒有反應,只有幾個向來忠君的家伙帶頭站起來立正,然后其他人或快或慢的站了起來。
而今天教官又故意宣布了一條記錄,凡是提到我們的太子殿下,也要如此,可見朱瞻基也是很聰明的,敏銳的發現法西斯這一套東西很有用,活學活用了。
效忠君王是一定的,可貌似效忠于太子嘛,是不是得等偉大的帝王駕崩之后呢?學生們普通猶豫了,萬一偉大的帝王下旨廢了太子咋整?
教官沒有管,接著說道:“全體軍民都要像服從陛下那樣服從太子千歲!”啪!他又立正了,大家伙才剛坐下呢,苦著臉又要起來立正。
教官繼續說道:“你們是大明一分子,也要服從太子殿下,絕對地服從天子殿下。”
啪!啪!他又立正了兩次,大家又剛坐下,還得站起來,感覺實在太麻煩了,幾個同學索性站著,不坐下了。
教官問道:“你們站著干什么?”
“等你把殿下說完結了,我們再坐下。”
這不是故意搗蛋嗎?教官生氣的命令道:“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