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羅氏有意瞞著親朋故舊要嫁人,誰家也不通知,自己來不及做出反應也在情理之中。至于放棄堂堂誥命夫人的身份,人家更稀罕丈夫不難理解,再說或許二夫也是位準備續弦的官員呢。
這世上什么事情都有,既然事成定局,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當日,羅氏和莫氏特意問過碧蓮,一旦她們有了下家,這家里的東西少不得全部帶走,你一個人留在家中,靠什么活著?
當時碧蓮說道:“不妨事,我與二位奶奶不同,平日粗茶淡飯慣了,每日只需半升米,二斤柴就過得去了。家里也不留什么人,單留下老蒼頭一家,幫我看守門戶,他兒子前年死了,無壯年男人不怕被人議論。其實這一切都是小事,不必兩位奶奶費心,各自請便吧。”
羅氏莫氏隨即大喜,說道:“若你這番話是出自真心,那就是我們的恩人了,請受我們一拜。”
這確實是真心實意的,畢竟最大的阻礙就是金達的兒子,能有人自愿撫養功勛后代,則朝廷多半不會追究,不然早早晚晚會有人跳出來告狀。
碧蓮忙擺手道:“不可不可,主仆有別,我怎敢受禮?”
羅氏說道:“你要是受我們一拜,才見得你出自真心,讓我們各尋出路。不然,就是故意譏諷我們的話,什么也別說了。”
碧蓮只好說道:“那就恕奴婢無狀了。”
當下她把孩子抱在懷里。朝著外面站立,羅氏和莫氏雙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給她磕了四個頭,這就意味著把妻妾的身份讓給了碧蓮,乃是新夫人任由她們改嫁。算是從此與金家恩斷義絕了。
看似兒戲,但這符合古代的禮法,家主是可以一言九鼎的,金達的兒子未成人,羅氏是一家之主。
此種事,就算宗族也無法壓制小家。無非誰更強勢而已。即使在地方,寡婦對族人提出我要改嫁,除非偏遠地區,是會受到律法保護的。
守節是一種觀念,而不是法律。中國自春秋戰國以來,還從來沒有禁止過寡婦改嫁,要不然讀書人也不會極力推崇三從四德了,這是為了要從思想觀念上讓婦女自己打消改嫁的念頭。
說穿了,人口永遠是每個王朝的最基本利益,改嫁意味著人口繁衍。
所以當時的碧蓮面無表情,代表著金家坦然受禮,一句話也沒說。
羅氏和莫氏感慨萬千。離開金家固然令人傷感,但歡喜于找到了替死之人,整個人都松快了。因擔心夜長夢多,竟連夜叫了媒婆幫著物色人家。
若不是秘密行事,絕對是能轟動整個金陵的大事件了,堂堂勛貴大臣的妻妾改嫁,雖然不算是空前絕后,但也是立國以來的罕見之事。
身份尊貴。年紀又好,姿色更佳。還沒有拖油瓶,自身帶著金家的大筆嫁妝。又是自愿改嫁無人強迫,如此美事上哪找去?
不到一個時辰,媒婆就回來了,愿意的男人真不要太多。
誰也不知二女到底選的誰,反正當晚就把親事說妥了,席卷了金家之物,帶著愿意走的下人,遣散了最后幾房家人,迫不及待的‘重新做人’去了,留給碧蓮母子一座空空如也的宅子,以及老蒼頭夫婦和守寡的兒媳婦。
因丟人現眼,碧蓮吩咐關門落鎖誰也不見,靠著所剩無幾的家產,短時間內還能夠支撐下去。時常買些紙錢,到墳前給公公丈夫燒化。
等徐灝得知金家的變故后,人都嫁的沒影了,這讓他狠狠一拍桌子,十分懊惱,因為不管如何,怎么對金達交代呢?
連最起碼的三個月守孝期都不等,羅氏和莫氏太過決絕了,心有不甘的徐灝就想馬上行文順天府,抓捕二女好生替金達出口氣。
想了想也就罷了,畢竟他是現代人,丈夫死了,妻子過了兩個月嫁人很奇怪么?男人能三妻四妾,那就別指望女人堅貞如一。或許哪天自己掛了,自己的女人們若不是礙于徐家的家世,又能有幾人甘心守寡呢?
卻說金達和知府一行人遇到了些麻煩,最終有驚無險的抵達四川走馬上任,金達也趕緊寫信回京報平安,可是路途實在遙遠。
經過了這次遇險加上漫長路途,知府和他更加的親密了,有感金達氣度雍容,出言彬雅,不像是個普通郎中,閑時問道:“看兄之光景,大有儒家氣象,當初一定習過舉業的,為何跳出方外,隱于壺中呢?”
金達對著知己,自然不好繼續隱瞞了,遂把自己的來歷家世如實告知。
知府肅然起敬的道:“哎呀,竟然是金尚書的公子,失敬失敬!兄弟你家學淵源,醫術高明,天分才情自是不在話下,不可墮了功名之志向。
我這就查人準備靜養之地,兄弟你還得讀書,遇到考期出來應試。有我在這,不怕地方攻冒籍,倘若能秋闈告捷,春榜聯登,也不枉我們兄弟相處一場。兄弟你不可推辭,以醫國之手,為圣上分憂,活人更多,強如懸壺濟世,兄弟不可不勉。”
金達受了這番勉勵,別說從來沒有死心過,死心了也得死灰復燃,如此住進了一間靜室,每天刻苦攻書,兩耳不聞窗外事了。
今年恰好是大考年,四川鄉試要比金陵晚一個月,并且為了照顧家遠的秀才,四月五月各有一場鄉試,六月初放榜,然后新科舉人們可以馬上進京,秋闈是定的金秋八月。
知府特意推薦他乃是一名遺才,掛上秀才身份的金達到了考場,把生平的本事和見解都寫了出來,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他在強手如云的江南或許不算什么,但是在四川絕對是一流人物,連續三場得意,放了大榜,果然中了。
知府非常高興,資助他公車之費,派專人一路送他前往京城。
金達沒有直接進金陵,而是先去了鎮江,打算把好消息與好基友一同分享,雇了一艘船要在湖上相會,誰知找不到人了。
地方的里長不明就里,回道:“金郎中被前任知府大人請去了。”
金達想起當初冒名的事來,不便告訴地方,私下里讓家人去醫館訪人。
打聽到了水龍宮一帶,有鄰居說道:“人都死了多日了,棺材都裝回去了,怎么還來人問呢?”
金達大驚,基友竟然死了?心里難過之余,以為是萬家的親人來善后的,嘆息著坐船返回金陵。
剛回京的徐灝也不知道他回來了,金達到了碼頭,吩咐家人先回去通報,好讓家里派轎子來迎接,如今成了舉人,父親的四人官轎也有資格坐了,也算是衣錦還鄉矣!
問題是這家人是知府送的,老仆和碧蓮都不認識,聽他嚷嚷著什么趕緊派轎子去接老爺。
碧蓮啐了一口,說道:“你是誰呀,就往內宅亂走,不知道就算疾風暴雨,也不入寡婦之門么?我家沒有人讀書,別人家中舉,關我家屁事?趕緊出去。”
家人被攆了出來,站在門口直撓頭,看著府上的匾額,說道:“是金府啊,怎么這么冷清呢?算了,我人生地不熟,還是先回去吧。”
他原路返回碼頭,說了一遍緣故,金達自然十分詫異,莫非是妻子為了節省家用,將房子賣出去了?不能啊!那房子可是賞賜的,妻子不懂事敢賣,那也得有人敢買呀!
沒辦法,雇輛馬車回家吧。到了家門口,納悶的金達下了車,也是抬頭一瞧,嗯!家沒賣出去,就是怎么連看大門的人都沒了?
幾個街坊鄰居留意到了他,起先沒在意,忽然間嚇了一跳,紛紛擦擦眼睛仔細一瞧,“哎呦!那不是金少爺嘛?難道他沒死啊!老天爺,這下子熱鬧了。”
幸好是大白天,不然金達夜里回來,保不準就被街坊當鬼給揍個臭死。
不提炸了鍋似的鄰居們,金達堂而皇之的跨進大門,把老蒼頭差點嚇死,轉身沒命的朝內宅飛跑,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少爺的陰魂出現啦!”
金達察覺出不對勁了,也跟著他進了內宅,所以沒等碧蓮詢問緣故,人已經站在她面前了。
偌大的內宅近乎空無一人,陰深深的,嚇得碧蓮頓時魂不附體,往后退了幾步,怯生生的問道:“少爺,你有什么事放心不下?今日回來現身,莫非是記掛著小少爺么?你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替你撫養長大,沒有叫她們帶走。”
金達愈發的疑惑了,盯著碧蓮看了一會兒,又看了一會兒老蒼頭,皺眉道:“是不是你們聽到了謠言,說我死在了外頭?青天白日,我好好的一個人,能是鬼么?如今我中了舉人回來,不見你們歡喜,反而大驚小怪說我是鬼,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老蒼頭躲在樹后,伸出半個腦袋,說道:“少爺,你在鎮江行醫,得了急病死了,地方報官買了棺材收斂了,葬在城外,是我去裝你回來重新安葬的,你別來哄我們玩了。現如今二位夫人雖然嫁了,還有蓮姐在家替你撫孤守節不是,你只管放心好了,可別大白天的出來嚇人。”
“哎呦呦!”老婆子也跑了出來,叫道:“少爺啊!你嚇嚇我們就罷了,小少爺是你親生的,就睡在屋里,千萬不要嚇壞了他,我們對得住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