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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三章 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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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縣令退堂下來,他猜測兇手一定在眾客人里面,這得需要仔細盤詰。但做的第一件事,則是馬上寫了一張拜帖,然后親自坐著轎子出門。

  原來他認出了旁觀的徐灝,金殿面圣的時候,徐灝就站在皇帝身邊,身份連兩側的公侯大臣都比不了,一開始他以為是高力士那樣的寵臣,后來才知那就是靖難功臣之首的徐灝,這令程縣令印象極為深刻。

  而此刻徐灝為了寬解二女的心情,不顧船家的反對,特意帶著她們登山散散心。

  本地的石門縣并非是隸屬湖南常德的石門,那個湘西北門戶,擁有湘楚文化和絕佳名勝風景以及石門茶的地方。

  這個石門只是個很普通的小縣城,大概到了后世連名字都沒了,但也秉承了江南所特有的鐘靈毓秀,正值秋高氣爽的時節,登臨屋脊,極目楚天舒,湖泊河流成片,萬里長江成一線,逶迤的山脈,奔騰的河流,美麗的田野,繁華的城鎮,幽靜的農舍,一覽無余,盡收眼底。

  一路走來,令人心曠神怡,這令二女心情好了起來,暫時忘記了昨晚的兇殺案。

  山頂上有一群書生正在一邊飲酒,一邊賦詩。主人是剛剛打琉球回來的中年儒生,喝得琉球國王送他的酒,非常的自得。

  |m.[w][c][小][shuo]見徐灝三人緩緩上山,儒生露出了不快神色,奈何這里是公共場合,沒可能獨占山頂。

  徐灝感覺似乎做了不速之客,便走到另一邊憑欄看起了風景,林道靜大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神色喜悅。

  葉琴說道:“希望這一趟旅程平安順利,不再有人死于非命了。”

  徐灝想說那是事出有因的仇殺,不過說出來未免掃興,“可惜沒帶酒菜。不然席地坐一會兒也好。”

  忽然有書生說道:“真討厭,難道就不能知趣下山嗎?士林聚會,豈容閑雜人等打擾?”

  “不識趣的人多了,來。咱們共飲此杯。”儒生高聲說道。

  徐灝皺了下眉,只當做沒聽見,小葉子和林道靜皆是清冷溫柔的性子,也對此視而不見。

  這時程縣令氣喘吁吁的追了過來,因換了一身尋常便服,無人認出來,幾步上前伸手拉著徐灝的手。說道:“徐先生請恕我來遲一步,先前不便貿然相認,還望多多包涵。”

  徐灝回禮道:“不敢!大人能專程前來,令在下深為惶恐。”

  “應該的,應該的。”程縣令不是拘泥之人,直截了當的問道:“徐先生因何在那艘船上?”

  “閑來無事帶著晚輩想去杭州嘉善走走,就隨便挑了一艘船,誰知就遇上了事。”徐灝解釋道。

  沒等程縣令繼續詳談下去,那邊的儒生們忽然哄笑起來。他也皺眉望了過去,恰好聽見一聲,“兩個男人帶著兩個戲子登山,看來是打算在山頂上交流交流。倒是咱們耽誤了人家的野趣,哈哈!”

  程縣令頓時沉下臉來,剛要出聲呵斥這幫出言不遜的讀書人,就見走上來一個臉上黑漆漆的乞兒。沒注意到徐灝露出了一絲驚訝,隨即苦笑起來。

  小葉子也疑惑的睜大了眼睛,對著林道靜說道:“哎呀。快瞧。”

  那乞兒看都不看徐灝這邊一眼,可可憐憐的走到書生們的面前,說道:“求老爺們賞杯酒吃。”

  林道靜茫然不解的看過去,程縣令轉而看向越發苦笑的徐灝,徐灝見狀說道:“唉,遇到了我家的黃蓉了。”

  “黃蓉是誰?”程縣令自然不知徐灝講過射雕英雄傳,某人最喜歡故意裝扮小乞兒的黃蓉。

  那邊的儒生大怒,說道:“走開,被你擾亂了我的詩興,可恨之極,攆走他。”

  乞兒不慌不忙的說道:“我說列位老爺相公在這兒做什么難事,竟怪人打攪,原來是在作詩呢。作詩有什么難的,還怕人攪擾?我自討我的飯,你自做你的詩,兩不相擾,有什么可惱的呢?”

  儒生怒道:“面前站著個叫花子,怎么能做出好詩?趕緊滾,好端端的風雅之地,都被你們這些不識時務的人給熏臟了。”

  幾個下人小廝走了過來,乞兒嘲笑道:“面前站著個叫花子,就做不出好詩來?我聽說唐朝有個李太白,面前坐著皇帝,又立了個貴妃,尚且能下筆如神,作出‘清平調’三首,為千古之絕唱。難道從古到今,只有李太白一個才稱得上才子?列位老爺相公看上去皆是書生,只因我來了,就做不出詩?可笑啊可笑。”

  被這么一番伶牙俐齒的調侃,儒生氣得目瞪口呆,要忍耐又忍耐不住,要發作也不好發作,其他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有書生說道:“他不過是聽了幾個故事,竟敢在咱們面前調唇弄舌,曉得‘清平調’是什么東西?不要攆他,讓我教訓教訓他。”

  轉過頭來,書生用居高臨下的語氣,問道:“我且問你,‘清平調’是古風,還是律詩,還是絕句呢?可懂得?”

  乞兒說道:“清平調三個字,就是詩的意思唄,何必問我。”

  眾人頓時放聲大笑,書生洋洋得意的道:“如何?一下子就露出了馬腳吧。我告訴你,這三首詩,是為了詠牡丹而作,叫做七言絕名。想你一個臭要飯的,詩體尚且不知,題意全然不解,竟敢瞎猜胡言。真真橫也是清平調,豎也是清平調,清平調到底是什么東西?能吃嘛?”

  眾人越發的哄笑,程縣令怫然不悅道:“朱門酒肉臭,身為讀書人卻欺負一個窮苦人,今年的考試必給他們一個劣評。”

  小葉子笑吟吟的道:“大人息怒,可聽聞過弘文才女嗎?”

  “啊?”程縣令一頭霧水,就見徐灝露出了驕傲的神色,林道靜則吃驚的捂著嘴。

  這時候,乞兒動作秀氣的背著手,嬌聲道:“你們錯了。這三首詩,不但不是絕句,亦算不得是詩。因若這三首是詩。那但凡詩詞里面,可歌而不唱者,謂之詩;可歌而兼可唱者,謂之樂府。故這三首若是詩,當初的題目就該是‘詠牡丹’三字,不該叫做‘清平調’了。所謂調者,就是詞曲里面的越調、商調、大石調之類是也。

  玄宗天子出這個題目給李太白,乃是叫他譜曲給宮人們演習,不過是自覺天下海晏河清,朝廷無事。圣天子安坐深宮,終日看名花,親國色,宴樂清平的意思,所以叫做‘清平調’”

  徐灝含笑見一干書生頓時鴉雀無聲了,乞兒極為自信的繼續說道:“這三首稱府的妙處,在于文采既佳,宮商協調,所以喜動了天顏。受了許多寵賜;若單單只取文采,不過是幾首詠物詩罷了,為什么千古相傳,以為絕調?如今列位相公。詩體也不盡知,題意也不甚解,虧得生在今時,只在這荒山野嶺附庸風雅。還可以藏拙。若生在唐朝,與李太白一同應制,只怕文字都做不清楚。不但賞賜輪不到,連那兩盞龍鳳燈籠都不配提了,送李太白回院都沾不上邊。”

  一口氣說完,乞兒拱拱手,“乞兒粗魯,不知忌諱,沖撞了諸位相公,莫怪莫怪!”

  眾人一個個氣得面如土色,恨不得一擁而上,揪住她的頭發痛打一頓。

  徐灝一聲長笑,走過去一把摟著板著臉的乞兒,笑道:“說得好,我不是讀書人,擅長拳腳功夫,不服氣盡管來和我比劃比劃,我一個人打你們一群。”

  小葉子也跑過去,親親熱熱的攬著乞兒的胳膊,俏臉笑開了花,乞兒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小葉子不依的扭來扭去。

  眾人驚見徐灝的氣度口氣,下人們不敢動手,他們又習慣了只動口。

  儒生冷笑道:“敢情你們是一伙的,好吧,反正來者是客,我以為他那些話都是別處聽來的,世上多了談古說今,口若懸河之人,乃至提起筆來,反倒一個字也寫不出。誰考他一下,若能筆下寫出來詩詞文章,也像口才那般敏捷,我們情愿讓你們上坐,酒水隨便飲用。”

  “這可是你說的!”徐灝笑道:“我的乞兒不是一般人,隨便你們考她。”

  “誰是你的乞兒?”乞兒白了一眼,小葉子卻瞧見她露出了一絲笑容,跟著掩口嬌笑起來。

  這一笑,吸引了很多人的注視,這才發覺是個難得的小美人,哪里是什么小相公?再看那一身白衣勝雪的林道靜,同樣是位不可多得的美貌佳人。

  眾人總算回過味來了,不禁全都看向了乞兒的臉,雖然故意摸得臟兮兮的,一樣掩蓋不住明眸皓齒的輪廓,仔細揉揉眼睛,隱約間竟然是罕見的絕色。

  再看看徐灝和程縣令兩個男人,徐灝也還罷了,無非氣質出眾,倒是那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咦,竟然是縣太爺?趕忙紛紛站了起來。

  程縣令擺手道:“在外無須多禮,我也對這位乞兒兄頗感興趣。”

  眾人見狀只好退了回去,這些人中有一心巴結的,也有無動于衷的,當下有人問到:“你會做詩么?”

  乞兒說道;“像李太白那樣的樂府,自然做不出,若只要成篇不論音律,勉強可以。”

  儒生暗道先前不知不覺得罪了縣令,現在趁這機會以文會友也能挽回些失當之處,趕忙說道:“那取來一幅詩箋,一副筆硯給她。”

  乞兒說到:“請命一個題,限一個韻吧。”

  此刻的儒生再無半點驕縱之色,察覺到來人的身份或許遠非自己可比,就憑能和縣太爺走在一起,亦知不是尋常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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