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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七章 又是纏足

  漣漪小居,香氣襲人的花廳里,林道靜皺眉看著一封信,時不時的微微嘆息。

  屋子里沒有別人,林道靜不習慣被人服侍,婉拒了徐家的安排,獨自一個人住在客房,閑時親自打掃房間,漿洗自己的衣物。

  葉琴與她走得近,因小葉子也是自己的事自己動手,今日過來尋她,問道:“怎么了?莫非是家里來信了?”

  “不是。”林道靜站起身來,“家里根本不曉得我在金陵,這是我小時候鄰居家的姐姐寄來的信,后來她一家子搬到了杭州,就住在西湖邊上。說起這位姐姐,生性聰明,人也端莊大雅,最喜歡讀書了。”

  “杭州人杰地靈,北平也是,真想見見她。”葉琴說道,看了眼桌子上的信,問道“適才見你連連嘆氣,難道你姐姐家里遇到了難事?不妨說出來,一定有辦法幫她。”

  “那倒不是。”林道靜請對方坐下,倒了一杯茶,“姐姐是個書癡,女紅針黹沒有不會的,但卻都不喜歡,每日里只知捧著幾本書卷,廢寢忘食的縱覽,經史子集沒有不看的。這些年來,她尤其喜歡上了新學書籍,對于其中的大膽觀點非常贊同,尤其是關于我們女人的爭論,真是看得她愛不忍釋。因父母只有她一個女兒,鐘愛異常,故此她父親雖然不喜歡新學,然為了愛女情切,倒也不忍干涉她,也念在橫豎不去學堂,并無大礙。”

  葉琴說道:“那一定是在新學上頭出的問題了。干爹說過傳統的思維觀念想改變絕非一朝一夕之功,新學一定會催生出許許多多的家庭矛盾乃至社會矛盾,因為根深蒂固的觀念不同了。人和人之間會因理念的不同而產生矛盾,甚至會鬧得父子反目,夫妻成仇。”

  林道靜苦笑道:“就是如此,我這姐姐定居杭州后,又隨著經商的父親搬到了蘇州,不上幾年,滿口的杭州話又變成了又圓轉、又輕清、又嬌軟的一口蘇白了。等閑老蘇州人都分辨不出她竟不是本地人。

  可是蘇州的風俗你也曉得,一邊是新學風氣最佳,一邊是保守習俗最多。亦是對朝廷提倡不纏足抵觸最大的地方,大凡書香門第很少有不纏足的。每每我那天足的姐姐出來見客,本地人見了無不詫異,唉。這又涉及到時下爭論不休的男女之事上頭了。”

  葉琴說道:“昨天報紙上還刊載了張釵姑姑的文章。問為什么男子可以出外做事,女子便不許出來做事呢?難道男人們都是有才干有識見,女子便通是蠢物么?

  為什么女人要對男子敬之如神,男子卻待女子如揮之牛馬一般?非但做了男人的牛馬,還要涂脂抹粉裝神弄鬼的做出種種丑態去討男人的喜歡。張釵姑姑不怪男人們的夜郎自大,而是痛心女人為何如此愚笨,千百年來依賴成性,自然要被男人們得寸進尺。所以在儒家以夫為天的傳統下,男人有權。女人無權,連海外諸國都比不上,比如英國的布蘭奇公主。”

  林道靜說道:“我就此請教過先生,先生只是笑了笑,說不要去琢磨這些沒用的東西,水到方能渠成。與其整天在報紙上閑談中爭取女子權利,于事無補,莫不如踏踏實實的做好自己的事,時代進步了,很多觀念自然而然就會轉變,而不是一味的去宣稱鼓動,說到底當今世界以男人為尊,徒逞口舌讓男人們去尊重女性?簡直是笑話,我仔細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

  葉琴不滿的道:“真是不知干爹到底怎么想的,新學不是他一手推動了么?總是鼓勵我們這個那個,臨到頭又潑了一頭冷水。真是的。”

  “先生是有大智慧的人,他似乎能看透未來,他的話即使簡簡單單,也似乎總能一針見血。”林道靜一臉的崇敬,接著講訴起她那位姐姐的遭遇來。

  這位姐姐嫁給了門當戶對的蘇州商人之子,丈夫自小讀書,是個迂腐秀才,說起話來之乎者也,時常不倫不類,似通非通的,令博學廣聞的姐姐有些頭暈腦脹,有時險些笑出來。

  因新婚燕爾不好去辯論,只得含含糊糊應酬幾句就算了,哪曉得她固然覺得丈夫煩悶,丈夫又何嘗看得慣她?

  一天晚上,丈夫喝了幾杯酒,走進臥房,見妻子坐在床沿邊上,彎腰換鞋。丈夫瞅著那一雙天足,頓然間長嘆一聲,恨恨的道:“我家好好的門風都被你敗盡了。”

  丈夫自小生長在纏足風氣濃郁的蘇州,又是個推崇三寸金蓮的讀書人,自從洞房那天看見妻子是雙天足后,心中便老大的不自在,這幾天耐著性子沒有發作,今晚喝了幾杯酒,帶著醉意不免說了出來。

  姐姐急忙抬起頭來,看見丈夫一屁股歪在了楊妃塌上,目光直勾勾的盯著自己的雙腳,明白過來了,倒也并不緊張,反而覺得有些可笑,不慌不忙的把鞋換好,故意問道:“今兒忽然這樣的煩惱,究竟為了什么不快?怎么來使性子給我看呢?”

  丈夫沒好氣的道:“哪個會惹惱我?除了你還能有誰?我且問你,你進了我家的門兒,差不多一個月了,那些親戚家的姑姑嬸嬸姐姐妹妹不論年紀大小,哪一個不是端端正正,尖尖瘦瘦的一雙小腳兒?你可曾見過一個大腳的么?她們哪一個不是又窈窕又好看,走起路來像楊柳一樣?哪有像你這般走起路好似個螃蟹?

  哼!偏偏我這倒運人娶了你這一雙大黃魚,豈不是被親戚們背后恥笑?我李家好好的詩禮之家,門風算是被你辱沒盡了,你若識趣,我勸你明兒還是裹起來吧。”

  姐姐聽他咬牙切齒的發泄牢騷,初時覺得可笑,難道不知整個天下的風氣,已經視纏足為陋習了么?上至故世的馬皇后,下至公主貴婦,大明立國后就沒有纏足的習慣,難道她們不尊貴了么?

  轉念一想,不覺又替丈夫可憐起來,想她身為女子不能經歷外面的世情,在閨中看了幾本書和報紙,尚曉得纏足的諸多壞處,怎么他一個念書的男人,見識反不如女人?竟把這些粗鄙卑陋的世俗觀念當做圣人說的金科玉律?

  是以有感于丈夫固執不通,想法陰暗,可憐他的姐姐不愿發生爭執,好好的說道:“你要我把好端端的腳掰斷折骨裹小起來,于心何忍?別說些話來同我慪氣了。”

  誰知丈夫越發的惱了,怒道:“瞧瞧你的樣子,你把我的話視為放屁是不是?我要你纏足你竟敢反對,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不守婦道,不要體面的女人,好!好!”

  姐姐耳聽罵她不守婦道,有些受不了了,冷笑道:“你這話未免太無禮,我怎樣的不守婦道了?況且我這雙天足自小就沒有纏過,我家鄉家里都沒有蘇州這樣的陋習,又不是故意反對你的意思。既然喜歡小腳,當初求親的時候怎么不打聽清楚?現在想著可惜已經遲了。”

  姐姐不是省油的燈,發作起來話說得又尖又冷,毫不留情面,也是娘家比夫家有錢,底氣十足。

  丈夫氣得直立起身子,用手指著她,說道:“你不要這般放肆,你也算讀過書的人,怎么連三從四德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哼,哼!以前在父母家中要怎樣便怎樣由得你稱心,現在來了我李家卻不能不守著我李家的規矩,遵從我的命令。我既然命你纏足,就不怕你削足就履,咱倆走著瞧,明兒讓你試試我的手段。”

  聽到這里,葉琴怒道:“好一個心狠之人,可惜遠在蘇州,不然非逼著他先纏足不可,讓他嘗嘗斷骨的滋味。”

  林道靜神色古怪,輕聲道:“就在金陵,不然我怎么能收到姐姐的信呢。哎呀,你可不能胡來。”

  葉琴笑道:“我不胡來,自然有人會胡來。不過林姐姐,你也夠壞了,故意說給我聽。”

  “赫赫!”林道靜笑了笑,隨即冷道:“誰讓他迂腐透頂,我要替姐姐出一口氣。”

  原來這姓李的一大家子進京發展了,那姐姐仰慕女子師范,借燒香為名慕名而來,正好偶遇回校的林道靜,是以此后天天通信。

  書房里,徐灝聽小葉子講訴此事,說道:“這是你們年輕人的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把那家伙裹了腳,出了事我替你們擔著。徐燁,你有這膽量嗎?”

  “有!”徐燁輕聲說道。

  “很好!”徐灝露出一絲冷笑,“辯論對有些頑固之極的人沒用,不如我們拳頭的有效,說到底這世界誰的拳頭大誰說的話就是公理,喜歡小腳?那就親自嘗嘗裹腳的美妙滋味吧。”

  小葉子擔心的道:“我也是一時氣話,說到底他是姐姐的丈夫呀。”

  “那又怎么樣?”徐灝頭也不抬,“我不是替她出氣,只能說算她倒霉,撞到了我們手上。”

  小葉子一時間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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