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七百七十一章 大花娘

  通州東城門附近的河岸上有一眼望不到邊的鹽堿地,沿河到處是叢生著蘆葦、野麻、三棱草和狗尾巴花的淺灘。

  這一帶有多條彎彎曲曲的小河汊,沒有橋,來來往往必須靠劃小船。洪武十年左右,從南方遷來了百八十戶,選在了這里類似江南水鄉的地方定居。

  可是近年來河北的氣候變得越來越不好,冬春兩季時常無風三尺土,這里外無山崗,內無城墻,就像站在狂風中張大了嘴一樣,而到了夏秋兩季,又是三日陰雨五日晴天的,大雨小雨的下個沒完,水位暴漲。

  氣候變化有一半的原因和地球有關,剩下一半就和人口繁衍以及戰爭有關聯了,長城外原則上能砍伐的樹林都被砍光了,而居無定所的游牧民也是造成草原沙漠化的一大因素。

  總之,隋唐以來的關中再也不是青山綠草,而北平附近的氣候也逐漸走向惡化,但也比數百年后的北平強的太多了。

  家家戶戶為了應對風沙,開始在房前屋后,院內院外,里三層外三層的種滿了紅柳綠嵩,不但鎖住了風沙,也屯住了水,除了冬季外,遠遠望來一片芳草萋萋,花木蔥蘢,說到底明初的人口規模還不足以迅速惡化環境。

  漸漸地,這一條支流很像金陵的秦淮河,經過三十年來的人口增長和發展,從東到西遍布著戲園子,酒肆、雜貨鋪、成衣鋪、算卦相面等三教九流,吸引來大量的客商。

  當地人吃的是大河水,小河汊里洗衣裳刷馬桶,因處處河道和蘆葦沙丘,又在城外,一些亡命之徒也喜歡跑到這里。

  人口混雜。治安惡化,很多正經人家便陸續遷走了,人口卻不減反增。

  這里的百姓。當雞鳴五更天時,男人們外出之前。挑著水桶出來打水,互相之間東拉西扯幾句。

  夏天晌午驕陽似火,婦人們會脫下衣裳站在齊腰的河汊里,肆無忌憚,一邊淘洗一邊聊天,這里的女人沒有等閑之輩,滿嘴的粗話,罵人一套一套的。一個更比一個臉皮厚,遇到男人根本不怕,幾句話就會把人給罵得落荒而逃。

  未成親的姑娘則選在夕陽西下洗衣裳,那時河灘上升起了障眼的暮靄。晚霞中,她們像一群水鳥兒下河,在水中盡情的嬉戲玩耍。

  若有男人過來,她們來不及鉆進河邊的蒲葦,躲到岸邊的柳叢里,只能慌忙蹲下身子,扭過頭去。雙手捂著臉一動不敢動,等男人走了,又從水中一躍而起。清脆響亮的笑聲再次回蕩在河上。

  窮人家的姑娘自幼呼吸著花香,沐浴在水中,大多生的眉眼俊俏,身腰柔細,不比江南女子差多少,十分的秀氣,性情則更加的爽朗。到了十歲左右開始留頭,十三四歲后漸漸長開了,鬢角上插一朵紅絨花。穿一身紅裙綠襖,嫁人時會是她們一生人中最大的風光。

  不過也因此往往嫁人的女孩年紀實在太小。早早生下幾個孩子,營養不良疏于調理。常常二十剛出頭,就變得面黃肌瘦,好似霜打的茄子,尤其是最貧窮的人家。

  最繁華的是中心地帶的花柳街,陸續開設了十幾家青樓和幾間賭館,兩邊也應運而生了五花八門的小販,賣驢肉、狗肉、牛肉、豬肉、羊頭肉的;也有賣西瓜、糖果、餡餅、元宵、大碗茶的,一天到晚吆喝聲此起彼伏,亂亂哄哄。

  韓大傻子掌管著最大的一間賭坊,幕后是老板大花娘垂簾聽政。

  這幾天韓大傻子聽聞秀蘭嫂子家里住進了一個男人,派去盯梢的人親眼看到了二人摟抱在一起,這令韓大傻子不可忍受。

  秀蘭嫂子賣給了柳姑娘一簍活魚,回家時被幾個打手堵住了,王大伯上前被打了一頓,柳三也受了輕傷,當時柳二跳進了水里,然后三人遂暗中跟著秀蘭嫂子到了花柳街。

  大花娘是個傳奇女人,乃是這一帶的地下霸主,豢養了韓大傻子多年。

  屋子里,臉色白里透青的韓大傻子穿得很體面,眉眼間有一股身為面首的媚態和幾分桀驁不馴,相貌和他弟弟一樣的英俊,死死盯著秀蘭嫂子,逼問道:“你是不是有野漢子了?”

  “你管不著。”秀蘭嫂子也死盯著他,“我和你沒做過一夜夫妻,沒有任何關系。”

  “你放屁。”韓大傻子怒道:“明媒正娶就算我休了你,那你也是我的女人。豈有此理!竟敢有人想給我戴帽子,看老子不活剝了他的皮,那野男人是誰?叫什么?哪來的?”

  秀蘭嫂子一想到徐灝的身份,挺起胸脯昂著頭,不屑的道:“不錯,我明人不做暗事,許你給大花娘當姘頭,就不許我坐地招夫?”

  “我,我先打死你這個淫婦。”惱羞成怒的韓大傻子像一條瘋狗似的撲了上來。

  不想秀蘭嫂子從身上摸出了一把雪亮鋒利的刮魚刀,冷笑道:“你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就捅死你。”

  “呦!這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老娘的門前凈地滾車道溝子?”

  就見從里屋走出來妖形怪狀的大花娘,她今年三十九歲了,不過前九年就是三十九歲,死活不承認四十歲,從頭到腳穿金戴銀,滿身的珠光寶氣;盤著高高的宮髻,金銀簪子插滿了頭,臉上涂抹了厚厚的宮粉和鮮艷的胭脂,如果是九年前或許還能稱作有幾分風韻猶存,九年后就完全是個老妖精了。

  大花娘是教司坊的官妓出身,家世沒人知道,三十歲那年贖了身,給幾個官員做過姬妾,也嫁給過帶兵的武官、做大生意的商賈,走南闖北見過世面。

  最后因人老珠黃嫁給了通州這里的龍頭大爺,那倒霉的龍頭大爺比她大了十幾歲,發妻死得早無兒無女,娶大花娘是看中了她的精明,要她幫著打理產業。

  一輩子偏好打野食。打來打去就被大花娘一碗毒酒給打死了,她自己坐上了所謂的龍頭金交椅,認了八個螟蛉義子。號稱通州八虎。

  早些年有四只虎因各種原因死了,前幾天又有兩只虎背著人命案。被官府收押報了斬立決,就剩下韓大傻子和另一只錦毛虎。

  錦毛虎負責管理青樓,韓大傻子負責賭坊,他夜夜給干娘侍奉枕席,屬于心腹中的心腹,據說最有希望繼承大花娘的香火和產業。

  “娘!”就見韓大傻子的怒氣瞬間不翼而飛,一溜小跑過去攙扶著大花娘,“您老人家怎么出來了?”

  大花娘盯了秀蘭嫂子一眼。問道:“這小娘們是誰?”

  低眉順眼的韓大傻子解釋道:“回娘的話,她,她就是和兒子鬧掰的那個小賤人。”

  “哎呀呀!原來是兒媳婦來了。”大花娘似乎很開心,馬上換上了笑臉。

  “誰是你兒媳婦?”秀蘭嫂子語氣并不是那么的強烈,畢竟這是通州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得罪不起,正色說道:“花奶奶您德高望重,我求您讓他寫一紙休書,從今之后真正的一刀兩斷。”

  大花娘笑著勸道:“你倆是三媒六證的夫妻,怎么鬧得如此不可開交呢?”

  秀蘭嫂子激動的道:“我死也不和他在一起。死也不行。”

  “唉!”大花娘嘆了口氣,“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一刀兩斷吧。走,咱們進屋去,家丑不可外揚。”

  等一進了屋,大花娘馬上翻臉道:“把她剝光了,五花大綁下窯子,給臉不要臉的賤人。”

  韓大傻子急忙說道:“娘,這事要是傳到官府,那該怎么辦?”

  “不怕!”大花娘輕笑道:“她是你媳婦,養了野漢子。官府也管不著你把她賣到窯子里。”

  幸好王大伯找到了柳大,帶著幾個兄弟趕來。啪啪啪的敲門,這令秀蘭嫂子躲過一劫。

  可是花大娘也不是吃素的。幾個兵丁奈何不了她,連門都不讓進,被一群打手堵在了外頭,街上很快聚集了很多人。

  僵持的時候,從遠處奔來了幾匹駿馬,人們紛紛扭頭望了過去,白馬上是一位俊逸挺拔又風度儒雅的上品人物,頭戴巴蜀涼帽,身穿雪青色的蠶綢長衫,身后則是清一色的青衣武士。

  “王大伯,人在里面嗎?”馬上的徐灝問道。

  王大伯眼淚汪汪的道:“大花娘和韓大傻子要把她賣到火炕,徐爺你好歹救救人。”

  徐灝面帶冷笑的看了過去,就見柳大隔著高高的院墻,嗓子已經喊啞了,叫道:“把我嫂娘放出來,不然我和你們拼了。”

  徐灝剛想策馬踹門,突然,大門開了,大花娘帶著一群兇神惡煞似的大手一涌而出,把柳大和幾個兄弟團團圍住。

  “柳大,你敢來踢我的場子?”大花娘一臉不屑,“你上司可是韓老二,把他們綁了送到軍營。”

  馬鈴鐺聲響起,徐灝騎著馬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的問道:“你就是大花娘?”

  大花娘忙抬頭一看,原來是個衣著華麗的富家公子哥兒,看派頭就知非是等閑之輩,先習慣性的媚笑一下,笑道:“公子,請到屋里吃茶,可別多管閑事。”

  這一次跟著徐灝過來的是年紀輕輕的家人李銘,乃是李冬的侄子,沒經歷過事沉不住氣,手一抬把短槍亮了出來,喝道:“把秀蘭嫂子交出來!”

  朝廷三令五申嚴禁民間用槍傷人,在中原內地除了獵槍外對火槍管制極嚴,百姓私自持有槍支是重罪,所以根本嚇不住見多識廣的大花娘,手指著自己的心窩子,挑釁的道:“開槍啊!”

  想上一次徐家人開槍,結果徐灝親自進宮請罪,甚至把家里所有槍支都上繳了,由此可見對槍支的控制,一個穩定的社會大環境,槍支泛濫,民間動輒開槍對射那還了得?

  柳大出來就沒帶著火槍,李銘也一下子懵了,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徐灝一伸手,把槍奪了過來,啪的一槍打散了大花娘那插滿金簪子的高髻。

  “娘呀!”韓大傻子嚇得一聲鬼叫。

  大花娘卻眼皮子都不眨,面不改色的解開了衣襟,露出一抹桃紅圍胸,叫囂道:“有種照這兒打!”

  徐灝笑了,說道:“當我不敢么?大花娘,我的名字叫徐灝!”

  “徐,徐灝?”大花娘的臉白了,冷汗馬上從鬢角淌了下來,兩條腿打起了哆嗦。

  人的名樹的影,徐灝在北方的威名堪稱婦孺皆知,大花娘身為消息靈通的地頭蛇豈能不知?再說出身于教司坊,怎能連秦淮上的徐三爺都不曉得?

  “原來是徐三爺。”大花娘知道自己萬萬得罪不起對方,剛準備服軟,卻看見了有官兵正往這邊趕來,隨即改變了主意。(

大熊貓文學    平凡的明穿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