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有松江府,后有上海灘!聞名遐邇的大上海早在南宋時期,就以番商云集聞名。松江府古名華亭,唐宋都在這里專門設立了市舶提舉司以及貨場,即古代的海關。
元代時期越發的繁華,割華亭東北五個鄉設立了上海縣,其名上海者,地居海之上洋也!到了明朝,上海因獨特的地理位置,成為扼守京師的海上第一道門戶,造船業和紡織業齊名天下,長期駐守著最精銳的水師艦隊,上海逐漸成為不亞于泉州、福州、杭州、揚州等地的重要港口以及貿易重鎮。
元末,張士誠占領了松江,擴大修筑了堅固的松江府城,朱元璋命徐達分兵奪取,提前下令征繳城磚九千萬塊運往金陵。
上海縣豪紳錢鶴皋趁機舉事試圖爭奪天下,全軍覆沒后被押送金陵斬首,由此朱元璋擔心人心不穩,放棄了征收磚瓦。
洪武三年,天下各地百廢待興,朝廷加征松江府軍用布帛三十萬匹,上海的富庶由此可見一斑。
洪武八年,于松江府各城鎮設立官辦學校,考中舉人進士的讀書人比比皆是。
洪武二十四年,華亭縣歲輸納秋糧73.69萬石。
洪武三十年,下旨重修松江府城,置守御千戶所。
從洪熙元年開始,徐灝也把松江府定為發展貿易的最重要城市,歷史沒有偶然,他相信發展上海一定會事半功倍。
如此這座江南吳越傳統文化興盛的歷史古城,逐漸從各地聚集而來了無數淘金者,多種文化相互融合,提前了數百年開始了通往世界第一國際大都市的步伐。
去年。徐海帶著巨款殺到了日益繁華的松江府,找到了妻子娘家兄弟鐘潭才,其人臉頰消瘦,眼球有些往外突起,白皙皙的膚色。瘦長長的個頭,二十多歲的年紀。
鐘潭才鼻子上架著一副最流行的金絲邊圓眼鏡兒,穿著一件青灰色的摹本字頭緞袍,波斯緞面的羊皮大褂,白灰色的緞褲子,時樣緞面布鞋白絲襪子。
這一身打扮異常的氣派漂亮。很有些富甲一方的豪富氣象。
鐘潭才拱手笑道:“兄弟接到家姐的來信,曉得姐夫總在這幾天抵達,所以每天叫小子們到碼頭上等候。姐夫大駕光臨,就住我這里好了,沒什么不方便的。”
“嗯!”自重身份的徐海答應了,清楚他的家眷不在這里。先暫時住上幾天,等熟悉了再換個地方。
鐘潭才要給姐夫接風,請他坐了自己的馬車。盡管徐海見慣了奢華,也不禁為這輛價錢貴的了不得的馬車暗暗吃驚,在這個重商氛圍濃郁的新興城市,競富是一些賺了大錢的爆發戶商人最為津津樂道的炫耀方式,由此應運而生了第一批專門制作奢侈商品的手工作坊。
馬車在平坦的水泥路面風馳電掣的向著酒樓駛去。徐海見鐘潭才場面是這樣的闊綽,舉動是這樣的奢華,很有種白活了的滋味,誰讓他一向在京城低調做人呢,出來后才發覺海闊天空。
盡管沒有自家馬車坐起來猶如騰云駕霧般異常的舒適感,但這拉風的架勢卻不逞多讓。
路上不時有華麗的四輪馬車駛過去,樣式大抵都是相同的,徐海便問道:“那些馬車坐一回要多少錢?”
“這得看時辰還要看地段。”鐘潭才耐心解釋,“比如逢年過年坐馬車的人多了,那價錢就貴得了不得。一部馬車坐上一個時辰,就要七八兩銀子呢。平常不過一兩銀子罷了,大多數人坐不起,轎子是給官員讀書人坐的,馬車自然就是給有錢商賈坐的。”
徐海笑道:“那不如我也開個馬車行得了。咱家有的是高頭大馬。”
“這恐怕未必行得通。”鐘潭才指著那些馬車上的各種徽記,“姐夫你不知道,這里三教九流云集,光怪陸離的事太多。像泥城橋朝西,考子路,秀才街等各處的馬車行,其實車子并不十分考究,可那些馬夫都結成了幫派,背后的勢力最大,蠻橫異常,一言不合就動手,你生不起那閑氣。
此外德勝街一帶的馬車行,車子就非常的講究,馬也是個個精良,那都是達官貴人家的公子開的,地下也有幫派保駕護航,彼此之間為了爭奪地盤一樣大打出手,哪天不鬧出些事端?然后就是散在各處的馬車行了,價錢還算公道,背后同樣有各方勢力,但相對弱小一些,夾縫里求生存,亂得很。除此外,最便宜的是帶釣橋一帶的野雞馬車了,等閑不敢往城中心來,來一次被打一次。所以你要開馬車行必須和幫派打交道,咱們這等身份豈能和那些地痞流氓為伍?”
徐海詫異的道:“這里治安竟是這么混亂。”
“可不是嘛。”鐘潭才苦笑道:“地處海邊,犯了事走海路一躲,上哪找去?或是打死了往江里一扔,根本就是無頭懸案,當然官府要抓人也簡單,給各方打個招呼就行了,保準第二天就有人前來領罪。”
徐海自然不怕這個,笑話,松江府再厲害比得上徐家厲害?問道:“那我們現在坐的車子,是哪個車行的?”
“都不是,這是兄弟自己的。”鐘潭才很是得意。
“多少銀子?”
“車子不過二三百兩,倒是馬價錢太貴,像我這一匹大白馬,花了八百多兩呢。”
徐海微笑道:“八百兩的馬也不算什么,我有一匹玉獅子和滾地龍,乃是一等一的名駒,最少值三千兩。我三哥的汗血寶馬更不用說了,十萬兩銀子你也買不到。”
鐘潭才笑道:“那是,誰敢和三爺比?松江府的制臺和千戶皆自稱三爺門下,水師提督沐大人還是你家的女婿呢。”
“這么招搖?”徐海搖搖頭,沉吟道:“我得寫信告訴三哥一聲,木秀于林呀。”
在酒樓里吃了飯。鐘潭才又帶著他去了最好的青樓,上了二樓,就見左首一間雅室打起了門簾,一位姿色不俗的倌人春風滿面的站在門口,嬌滴滴的道:“鐘大少來了。”
鐘潭才一邊招呼。一邊跨進房去。徐海跟在他的背后,只覺一股子脂粉香氣撲鼻而來。
對這個徐海自然很有免疫力,松江府的娼妓業在發達,也不可能趕得上秦淮河。不過有別于金陵名妓高髻大袖,崇尚漢唐風的飄逸妝扮,這里的粉姐流行嬌小玲瓏。綢緞小襖剪裁得極為合身,凸顯風流跌宕的優美體態。
伺候徐海的名妓是青樓里的頭牌,一張雪白的鵝蛋臉,五官精致,七竅玲瓏,最妙的是一點櫻桃小嘴。不笑時亦含笑,真乃兩鴻秋水處處生情。
徐海點頭道:“華亭繁華真是名不虛傳。”
類似徐海這樣的豪門子弟出手十分大方,當下不由分說把人給包了,也不在青樓多做停留,直接帶人坐著馬車就走。
可是徐海不知要到什么地方去,聽他們的言談是去什么秋園,不禁問道:“為何要去那里?”
鐘潭才解釋道:“秋園是一條步行街。三年前被江南商會出資興建的,整條街皆是各式各樣的有趣建筑,最大的是中華園,各地風格的房子也有,還有什么古羅馬,拜占庭、波斯等國外風格的。本地人一個月不游三四次秋園,就算不上體面,不在那里買幾件東西,不能自稱是闊客。”
徐海心中暗笑的同時也大為震驚,江南商會不就是紅葉牽頭。大嫂出資,兄弟姐妹各有股份的家族買賣嘛?沒想到在外頭竟然有偌大的聲勢,怪不得三哥總有花不完的銀子呢,敢情不聲不響的借此大賺特賺。
鐘潭才對此津津樂道,繼續說道:“我初到松江府的時候。心想像咱這樣來自京城的人,翩翩風度,去秋園出出風頭,必定沒有人能比得上吧?咱們的衣裳多考究?宮里的最新樣式,就連家人用的穿的哪一樣不是奢華絕頂?
哪里曉得,一到秋園險些把我氣煞!瞧瞧人家手上的戒指,衣裳顏色比我搭配的還均勻,縫制講究得不知有多少,全是皮子面的皮鞋,還有馬車的精良,馬夫的打扮比咱家強過太多了,娘的好似這一班人成心來塌我的臺,出我的丑似的,你想我氣不氣?”
徐海哈哈大笑,二人說話間完全不把對面的兩位姐兒放在眼里,“自古論起衣服首飾新奇巧妙的樣式,一個是從宮里和達官貴人家行出來,一個是從青樓行出來,想必松江府是由青樓帶出來的風氣吧?”
“沒錯。”鐘潭才對著兩個姐兒呲牙一笑,“就是從堂子里風行出來的,很有些當紅的名妓,成天出奇制勝的想新花樣,不管是衣裳、首飾、發髻,想出來新花樣就到秋園來比賽。樣子好看的,商鋪就跟著賣出來,不但有現成的珠寶行成衣鋪,現今這里連專為女人打理頭發臉蛋的美容沙龍都有,弄得連良家婦女都爭相模仿,也不怪士林罵松江府首開風氣敗壞之先河。”
徐海不屑的道:“狗屁的風氣敗壞,各省哪沒有青樓楚館?讀書人誰沒有去逛過?等他們絕跡行院時,再來談風氣敗壞吧。”
“就是。”對面的姐兒笑道:“有些官員表面上氣度嚴謹,高高在上,上了床還不是那副惡心嘴臉?”
到了秋園,徐海大開眼界,不許車馬轎子通行的步行街,衣著體面,爭奇斗艷的男男女女隨意漫步在石子路上,兩側各種各樣的樓房,五顏六色的招牌,迎賓的侍者等等。
可惜沒有標志性的霓虹燈,盡管徐灝成立了專門的研究團隊,可時至今日還在研究,誰讓他沒有一點關于電的概念呢。
徐海邊走邊看,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鮮也是那么的熟悉,萬變不離其宗,徐家的新宅也有各種各樣的建筑物,兩邊自是相互借鑒。
現如今連歐洲還沒誕生所謂的外國花園,無非城堡草坪而已,所以在明朝被稱之為新式花園。
徐海數落道:“秋園秋園,應該是個花園了,怎么亭子假山都沒有?難道松江府的花園都是這樣的?一片草地造幾間兩三層的磚瓦房,帶些白柱子就敢稱花園?這在內地真真都笑死人了。”
鐘潭才說道:“這其實都是店鋪,真正的花園大多是民宅,一樣也有亭子、假山、水閣、荷池、七曲橋,松江府不也是江南。對了,最大的園子是徐園,那不就是你家的嘛!我倒給忘了。”
這話一出口,陪伴兩側的姐兒眼眸瞬間亮了,不約而同的問道:“敢情公子是徐家人?”
鐘潭才與有榮焉的笑道:“何止是徐家人,還是正八經的本房五少爺呢!”
“哪里哪里。”徐海不好意思的謙虛道,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張揚,隨即茫然問道:“我家在這有園子?我怎么沒聽說過?”
“哎呦!”姐兒眼眸都能滴出水來,緊緊摟著他的胳膊,遙指著道路的盡頭,“松江府誰不知英國公家的徐園?占地足足抵得上整個秋園了,如果五少爺能帶奴家去游覽一下,情愿不要您一文錢,侍寢三個月。”
“我情愿陪睡一年。”另一個姐兒不甘示弱。
徐海苦笑道:“奈何家規森嚴,決不允許帶外人留宿家中。不過邀請你們去逛逛無妨,就是不知到底是不是我家的,可別是有人冒名頂替。”
不提兩位姐兒笑容綻放,正值四月初旬,天上的陽光照耀的樓宇光芒耀眼,綠樹成萌的馬路都成了淡碧色,兩邊的建筑鱗次櫛比,游人如織,置身于這里,真的有如走進近代的城市。
走了一圈,買了些價格貴得離譜的首飾珠寶等,四人乘坐馬車往徐園而去。過了一座橋,另外換了一派繁華景象,人來人往商業上的熱熱鬧鬧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清雅味道,道路非常的寬闊,民居皆是紅墻青瓦。
不過視線所及,還是能看到低矮老舊的木質房屋,以及窄窄的弄堂和臟亂不堪的街道,迷宮式的巷子。
街上有的行人打扮的非常時髦,有的則衣衫襤褸,身穿長衫的巡鋪和一身新式服裝的警察并存,乞丐躺在馬路上,醉醺醺的尋芳客東倒西歪,背著手的讀書人,朝氣蓬勃身穿中山裝的學生結伴行走,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干干凈凈的小媳婦,一身筆挺軍裝的水師官兵。
高大的酒樓和人聲鼎沸的酒肆茶樓,遍地的澡堂子,污水從下水道排出大海,凡此種種,代表著這座中國的傳奇大都會正處于劇烈變革的起步階段。
新和舊,新興商人階級和傳統鄉紳階級,保守和進取,封建和相對進步的思想,方興未艾的出口貿易,傳統的耕讀之家,新式學校和學院私塾,全都并存在這座偉大的城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