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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七章 事急賣妻

  乘興而來敗興而歸,親戚朋友沒一個愿意借錢的,各有各的拒借之法,幾乎都不等李孝先張嘴,各把自家的苦水一個勁的往外倒,甚至連頓飯都不肯留一頓,上杯冷茶已經算是親戚情分上的盛情了。

  絕望的李孝先跑了幾天,一錢銀都未借到,到了限期,只得再去縣衙受領幾下毛板。

  路上思量了幾句縐縐的言辭,希望憑此打動縣太爺再討個人情,誰知到了堂上慌張的了不得,什么言語都忘了,只知道自責。

  沒想到錯有錯著,知縣覺得他是個老實人,又動了惻隱之心,說道:“你既是讀書人,自然曉得法度,本縣今日再饒你一限,下次如再不繳納,定然官法處治了。”

  李孝先感激不過,叩謝出來,回家對妻說了,依然是十分快活,覺得做讀書人真好。

  妻卻愁眉不展的道:“凡事不過三,下次再沒錢,就是生身父母也不能饒你了,終不能把個讀書二字,當成護身符吧?”

  李孝先一籌莫展的道:“事到如今我也沒法,無非斯掃地挨打而已。”

  妻說道:“你不是認識做保人的胡三么,何不去對他說,或許他可以借錢。”

  “對對,我竟把他給忘了。”李孝先頻頻點頭,可晚上睡不著覺,左思右想十分苦悶,前番在親族那里借貸,已是畫虎不成了,萬一胡三那里又成了畫餅,如何是好呢?縣衙肯定不能像前兩次一樣,僥幸過關。如果胡三這條門路再走不通,罷了,人生在世總有一死,干脆尋個自盡得了,免得被當眾敲打,忍受恥辱。

  第二天去了胡家。胡三說道:“李官人你怎么這么不通世務?債是富翁借的,你一個窮人借什么債?”

  李孝先茫然道:“你這話我聽不明白,只有窮人走投無路,故此借債,怎么有錢人卻借錢呢?”

  “不是這樣說。”胡三解釋道:“大凡富翁偶爾需要銀,手頭一時措置不及,才會向親友移借多少。那債主知道他還得起,不是賴債的那種人,自然一諾無辭!而窮人縱有忠厚心腸,半輩不肯頂著一個賴字,可難免有心無力,漸漸把賴字攬在了身上。所以債主明知他還不起,誰還肯借錢?”

  李孝先感覺必死無疑了,緊皺眉頭垂頭喪氣,呆呆的踱來踱去,慢慢就走到了門前。胡三見他舉止失常,忙叫道:“李官人,你要去哪?”

  李孝先長嘆一聲。說道:“借債已經沒了門路,還能去哪?回家等死。”

  胡三說道:“你家真的沒法了?那些親族又不是外人,連幾分銀都不肯借?”

  李孝先沒好氣的道:“親族若肯看顧,今日也不到你家來了。前日去他們家告借,我還以為親情族誼沒有拒絕的,誰知初進門時,一個個笑容可掬,才說到一個借字。就像忽然戴了張鬼臉變了一個人似的,先把自家的苦經念給我聽,好似我得借給他們錢。什么親族,什么情誼,竟和陌路人一樣。

  想你方才說的世情險惡一點不錯,只是你不曉得,外人或者還有輕財仗義之人。而親族個個是扶起不扶倒的。我今次來找你,本是抱著最后一絲指望,如今也絕望了,死等著繳稅的限期吧!不瞞你說。我已經決定自盡,以免受刑辱。”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胡三趕緊拉扯住他,“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咱們且再算計算計,不要起輕生的念頭。自古道人身難得,死了是不再活的。”

  話音未落,就見街上一個婦人被鎖著,后邊簇擁著十來個人過去。胡三好事,就上前詢問緣故,一個人說道:“那是強盜的妻,丈夫問了死罪,婦人要官賣。”

  胡三一聽,馬上觸類旁通的引申到了李孝先身上,轉身笑道:“李官人若有個活貨來賣賣就好了,我有一條好計策,只是不好說出來。”

  現在死馬也得當做活馬醫,李孝先忙問道:“有什么計策?可以謀得銀來么?”

  胡三先瞅了他一眼,垂著眼皮說道:“方才你不是要尋死么?讓我想起來了,你就算死了,留你娘一個人怎么辦?”

  李孝先不假思索的道:“自然守節唄!”

  “只怕未必。”胡三一臉的諄諄善誘,“不是我說你,你的錢糧未完,家里沒錢,而你娘上無父母下無兄弟,教她靠誰過日?依著我的愚見,到有一個善全之策在此,就怕你不愛聽。”

  李孝先說道:“但說無妨。”

  胡三說道:“那我可說了?你別怪罪。讀書人常說事急從權,你現在就是事急了,所以得從權。”

  “你實實在在的說個明白。”一頭霧水的李孝先皺起眉頭。

  胡三干笑道:“我是說你尋了短見,你娘無依無靠,必然再嫁。為今之計,不如索性尋個人家,換來幾兩銀救急,一則可以消了官司,二則官人不至于死,或者今后夫妻還有相會之日,豈不是個善全之策么?”

  就見李孝先的太陽穴上青筋都蹦出來了,勃然大怒道:“胡說,好一個市井小人,不識倫常大體,難道我李某不肖至此?”

  氣呼呼的頭也不回的走了,到了家里,依然又氣又惱,憤憤的坐下。

  妻問道:“怎么了?”

  李孝先說道:“通天徹地再無門路,可恨又受了一口惡氣,我意已決,死了罷了。”

  “受了誰的惡氣?”妻有些好奇。

  當下李孝先將胡三的話語細述一遍,妻沉默半響,苦笑道:“胡三雖然是小人之見,然目下處于你我之勢,果然事急從權了。你拿個主意,把我賣了吧。”

  李孝先怒道:“娘,你休要來故意惡心我,我李孝先是個須眉男,名教人,雖在流離顛沛之際。也絕不會賣妻兒女。你別誤會,剛才是轉訴罷了,非是我用假話來探聽娘的心意。”

  妻說道:“我知道你為人,不過我說的也是實話。”

  李孝先一躍而起,不可置信的道:“你這話是真的?”

  妻說道:“到了這份田地,還說什么假話。”

  李孝先失聲道:“娘,你失心瘋了?”

  妻正色說道:“我料你一定受不得辱。倘若你死了,留我被官府追逼,你說教我去受辱好,還是官賣好?反正你死后也難免身后之恥,不如依了胡三之言,反倒是彼此兩全。果然是善策。”

  “這哪里是什么善策?簡直就是陰損之極的詭計!”李孝先對著妻大聲咆哮,忽然恍然大悟,看來是娘厭自己貧困,是以預先和胡三說好了,故此叫自己去胡三家,鼓動走這條門路。

  李孝先不由得傷心失望的一塌糊涂,多年恩愛。難道夫妻之情一點都不念了?看她欣然自以為得計,罷罷!婦人水性楊花至此,就算我死了留她在世,還不定做出什么喪門敗德之事,一樣難免身后之恥,就算強行留住了她的人,可變了心的女人惡毒難測,索性由著她去吧。

  到底心里還有一絲指望。李孝先神色慘然的道:“此事我心里不安,何忍分離?”

  誰知妻裴氏一臉的毫不介意,反問道:“你打定主意了嘛?不過得先依著我三件。”

  心灰意冷的李孝先自憐自苦,意興索然的道:“哪三件?”

  裴氏說道:“第一件須五十余歲的人;第二件要有兒女的;第三件賣我的銀,我也要一兩。”

  李孝先驚疑的道:“第三件自然依你。可是前兩件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害了你受了多少苦,正該尋個年輕無兒女的人家。令你終身有福,我才能放下一半愁腸,你這約定好不奇怪。”

  裴氏說道:“不用你管,你聽我的就是了。事不宜遲,你再去胡三家,央他做媒。”

  李孝先又怒又氣,說道:“先前我罵了他幾句,怎么好意思又去求他,他一定不肯。”

  裴氏說道:“他必定答應,你去對他說便是了。”

  果然是事先謀劃好的,李孝先心大怒卻也無可奈何,行尸走肉似的又去了胡家。

  胡三疑惑的道:“李官人怎么去而又返?”

  李孝先壓抑著怒氣,面無表情的道:“我還有話和你商量。”

  胡三擺手道:“算了,你這樣的性是商量不來的,適才我雖說了不該說的話,也是為你好的話,倒惹了你的貴氣,別又商量出氣來,受不起。”

  李孝先說道:“別開玩笑。你之所言我聽著逆耳,不料回家對妻說了,還以為她會動怒,怎知竟然欣然點頭。我仔細前后一想,明白了,不過是厭我家貧沒出息,早想著另攀高枝,她心腸既然都變了,就由她去吧,故此又來麻煩你做媒,一事不煩二主。經此一事,我是連人也做不成了。”

  胡三笑道:“還是尊夫人心里明白,想得透。怎么樣,我們市井小人這算計不錯吧?李官人,什么叫做不成人?這叫事急無君,咱廢話少說,來意是真的嘛?”

  李孝先深呼一口氣,咬牙道:“真的。”

  胡三笑道:“還真有一個主顧,但要看看尊夫人的模樣。”

  李孝先丟不起這個人,不悅的道:“那就算了。”

  胡三忙說道:“一點不為難,等尊夫人站在門前,裝作看街的樣,我領著那人走過去,略看看就是了。”

  李孝先沉吟了一下,干脆豁出去了,問道:“幾時來?”

  胡三想了想說道:“明天早上看過,等晚上成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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