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斯文得知女兒出嫁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酒肉三兄弟臨別前聚會時,楊稷和唐富貴都盛贊嫁得好,對他倆來說世間倫理道德本來就是用來踐踏的,權勢富貴才是真理。
氣悶的鄔斯文去找朋友,他有個多年知己名叫溫習,乃是金陵很有名的老秀才,秀才中的大學霸,常年在家以教書度日。
溫習待人接物和鄔斯文一模一樣,天賦卻要靈透些,還知道愛錢,周圍鄰居都厭惡他,惟有鄔斯文自小和他臭味相投,交往多年。
溫習有個外號叫做溫大全,一生只專研一部“朱子大全”,每天都要苦讀一個時辰。
所以每逢院試,他做出來的文章和講書幾乎差不多,簡直就是一部圣人語錄,即使考不上一等二等,可也沒人敢把他放在四五等之后,憑此穩穩做了一輩子的秀才。
鄔斯文到了書房,已經是點燈時分,一進門,見溫習正端坐在墊子上,眼睛是閉著的,給一些歲的弟子講解正心誠意。
有學生說道:“鄔先生來了。”
溫習這才睜開眼來,笑道:“子來幾日矣?”
“才來。”鄔斯文等他站起來,兩個人彼此端端正正的深施一禮,然后一絲不茍的雙雙跪坐,即所謂的周禮。
鄔斯文嘆道:“弟德涼薄,刑于化歉,致令牡雞司晨,將小女偷嫁于本城國公府之排五徐海,先生知否?”
溫習說道:“吾聞其語矣,未見其人也。”
鄔斯文最擔心不是旁的,是他在士林中的名聲,如此有違禮法之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誰讓他自詡為名士呢!可惜不敢和徐家掰大腿,也不敢和妻子較真。是以心里忐忑的問道:“我輩斯文中公論若何?”
溫習微微一笑,說道:“雖無媒妁之言,既系尊夫人主裁,亦算是父母之命,況徐家風評甚佳,徐灝者誠蓋世英雄也,泉林無有指責。惜徐灝有弒君之嫌,弟有賣女求貴之舉。”
鄔斯文深嘆道:“此事大關名教,吾力總不能肆徐灝于市朝,亦必與之偕亡。”
溫習厲聲道:“暴虎憑河。死而不悔者,吾不與也。不觀齊景公之言乎?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絕物也。兄之家勢遠不及齊,而欲與強吳相埒,吾見其棄甲曳兵走也必矣。”
鄔斯文忙問道:“然則奈何?”
溫習說道:“成事不說,遂事不諫。若徐灝交以道,接以禮,斯受之而已矣。”
“謹受教!”鄔斯文自覺茅塞頓開。心情輕松的別了溫習返回家中。
鄔太太笑容滿面的把丈夫推入內宅,準備了一桌上好酒席,給丈夫接風,席間把女兒嫁到徐家的好處。說的天花亂墜,鄔斯文卻一言不。
鄔太太賠了不是,又起身拜了兩拜,得了面子的鄔斯文這才笑了笑。
吃過飯。鄔太太商議回門的日期,鄔斯文說道:“聘女兒由你,回女兒也由你。至于女婿。我連面也不和他相見。”
“你又來了。”鄔太太笑道:“當年我回門,你嫌我家銅臭,你那番臉不是臉的無禮樣子豈止一次?我爹說你什么了?每次不是更加的恭敬待你。”
鄔斯文想了想往事,也笑了,遂不再介懷。次日,鄔太太一早取來憲書,要丈夫選擇日子。鄔斯文定在下月初二日,家里有的是錢,修繕房屋縫制新衣,買辦各色食物。
十二月初二,鄔夜春打扮的珠圍翠繞,一身富貴,跟隨了四房家人媳婦,四個丫鬟,坐著轎子來拜見爹媽。徐海也鮮衣肥馬,被家人們簇擁著而來。
在外宅等了好半天,鄔斯文才緩緩出來相見,神色間就好似先生見了徒弟一樣,臉上毫無一絲笑容。
徐海老大不自在,他應酬慣了外事,人也變得圓滑機靈,最討厭的就是腐儒了,油鹽不進而且最固執,純粹茅坑里的石頭。
唯唯諾諾的好一會兒,隨后去見丈母娘,鄔太太滿口叫著姑爺,帶他極為親熱,徐海露出了笑容。
中午分為內外兩桌,外桌是鄔斯文和族中兄弟作陪,別的話啥也不說,來回盤問徐海的學問,那意思是沒有秀才身份,哪怕是權貴子弟也不配做人。
這時候鄔斯文突然樂了,原來他真正的學問不咋地,但是在女婿面前相當于高不可攀的名儒,以往誰都不愿搭理他,遠遠就跑開,對著下人講文又沒意義,女婿半個書生不敢躲開,心中大叫“妙,妙,妙啊!”飯后拉著徐海開始講解孟子。
從此早上中午晚間,不停的講論文章,張口之乎者也,閉口圣人之言,把徐海給惡心透了。
僅僅在鄔家住了兩天,徐海死活要媳婦回家,鄔太太哪里肯依?強留了兩天。
臨行前,暈頭暈腦的徐海接過老丈人苦心做出的文字八十篇,要送給他做密本,希望能考中秀才。
如果是剛剛穿越來的徐灝得到了這東西,絕對會視為至寶,簡直就是一本秀才秘籍,各種文字上的訣竅和大篇幅的心得體驗,以及如何對付主考官和猜題大全等等,若要能融會貫通的話,在認真的學上三年四書五經,考中秀才的幾率大約能在百分之四十左右。
其實不是鄔斯文的結晶,而是整個江南士林的心血,也是鄔家有錢,要不然鄔斯文怎么能考上秀才呢。
所以在鄔斯文看來絕對是天大的人情,非女婿,外人想要一篇休想,可在無意科舉的徐海看來,還不如個響屁。
過了幾天,大太太王氏辦堂會邀請親友,徐海也將老丈人請來。誰知鄔斯文只看了兩折戲,拉著女婿論起文來。
他的意思是要在眾賓客面前,借女婿賣弄自己也是個大學問人,趕巧徐灝倒霉的去了,畢竟鄔斯文算是他的門下。
這下可慘了,鄔斯文將徐灝贊不絕口,口口聲聲文曲星再世,能和解縉楊士奇比肩的名士。鬧得徐灝哭笑不得。問題是他和鄔斯文沒少在一塊兒喝酒,二人似乎熟悉的不得了,結果大家伙都看傻了,徐灝臉色通紅,恨不得買塊豆腐撞死。
鄔斯文對女婿說道:“徐先生的學問比我還大,你須虛心請教,則會受益良多。”
時間久了,大家伙也看出他是個書呆子,紛紛暗笑徐三爺真是能人所不能,連酸儒也能湊到一起去。
鄔夜春在屏風后急得要死。就見父親拼命的和徐家主心骨討論文章,而三哥漸漸露出不耐之色,唯恐太太生氣,命人過去請了三次四。
可是鄔斯文嘴上答應,屁股紋絲不動,皆因他見所有人都不停的看他,越的得意起來。
徐灝沒辦法只好請他去書房,賣弄才學的鄔斯文哪里肯走?眾目睽睽之下,徐灝也不好避開。生平第一次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滋味,心中苦笑不已,看來自己對婚事袖手旁觀,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
打定主意舍命陪君子。徐灝激起了性子,干脆耐心聽著鄔斯文布道,就見鄔斯文一個個滔滔不絕,徐灝端正坐著側耳聆聽。親朋好友都暗暗佩服,不怪徐老三能成大氣候,光這份耐心就堪稱能人所不能。
不時有受不了明朝唐僧的客人跑了。一直講到了二更天,賓客們早在兩個時辰前就做了鳥獸散。
身居高位這些多年,徐灝的養氣功夫不是說笑的,竟硬生生的坐了一整天,還是鄔斯文說的頭暈眼花,起身說道:“天色晚了,弟要告辭。”
徐灝猶自問道:“不講了?”
心中快活之極的鄔斯文笑道:“改日再和先生論文,不見不散。”
“我他娘的真該死。”徐灝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暗罵叫你嘴欠!
當下二人分手,徐海早已溜得無影無蹤了,徐灝從內宅穿門過戶回去,鄔斯文出了大門,這才想起女兒請他說話,轉身回到徐家門前。
夜已經三更天了,街上寂靜無聲,聽到敲門聲的長房下人一個個都睡熟中,聽見了也當沒聽見,鄔斯文還在外面敲打不停。
大約足足敲了半個時辰,鄔斯文氣得大叫開門,只有一個老家人慢悠悠的出來,隔著大門說道:“鄔先生,這都什么時辰了?這時候誰去內宅也不會開門,您有事明天再來吧。”
到了第二天,家里人說笑此事,不久傳到了鄔夜春耳朵里,心中又羞又氣,馬上對徐海告狀。徐海二話不說,將當晚看門的下人每人打了二十大板,此后,長房這邊沒一個不厭煩鄔斯文的。
時至年關,事情漸漸多了起來,偏偏親朋好友家的婚喪嫁娶驟然增多,家里每天又來了許多外客,還未等到年三十,徐家人已經累得人困馬乏。
徐灝因徐海正在二度蜜月,老七徐湖在外頭諸事纏身,徐江在衙門里一堆差事,老四徐淞聰明的躲在軍營不敢回家,不得已親自挨家去應酬,總不能叫父親和三叔出門吧!
這天回來的早,門外一長串的大車滿載著東西,上百位護車的莊稼漢齊聲請安,皆是打各地徐家莊子趕來送年禮的。
徐灝停住腳步,對著眾人說道:“遠道而來,今晚好生歇歇,大魚大肉伺候,好酒管夠。我知道你們心急回家陪親人過年,就不留了。對了,遭災的村子來人了沒?”
大管家徐貴說道:“沒有,受了災的莊子已經減免了租子,下面人倒是想進京送來一份心意,被派下去的管事嚴詞拒絕了。”
“做得好!”徐灝滿意的對著莊頭和其他人抱拳,苦笑道:“我真想陪大家伙喝幾杯酒,好生的嘮嘮嗑,可是一連多日出門應酬,腦袋到現在還疼,今年就算了。有事交代給大管家或李冬沐云他們,到時我會親自過問,保證過了年就回復大家。”
說完在上百號人的問安聲中,徐灝轉身徑自進去了。
一進內宅,竹蘭迎過來把自己的手爐塞到徐灝懷里,替他解開了斗篷,從匆忙跑出來的葉嫂子手中接過另一件斗篷,披上了。
知道徐灝這兩天因喝酒宿醉感到很不舒服,葉嫂子說道:“老太君和太太吩咐過了,三爺回來就直接休息吧,不用去請安了。”
徐灝說道:“去千壽堂一樣能休息,你們最近也累了,別管我。”
可不是么,每個人身上一大攤子事,今年舒二娘又主動要求去長房做管家,別看她弄權弄錢,下人們都不滿意,可精明強干又有著豐富經驗,竹蘭和月蘭捆在一塊也不如人家。
人一走,馬上就體會到了不容易,一天到晚腳不沾地。幸虧二房這邊是個團隊,從沐凝雪到蕭雨詩,芷晴晴雯麝月加上鸞兒等大丫鬟,分工合作慣了,就是這樣連著把四喜等管事給累病了好幾個,告假在家躺著。
甚至沐凝雪也哀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月蘭畢竟得操心老太君那邊,離不得她,而竹蘭心細如但天性不愿得罪人,晴雯心直口快不能服眾,麝月溫溫柔柔根本不是管事的材料,唯有芷晴各方面都不亞于舒二娘,但她的身份擺在那,不能做管家。
面對大家伙的訴苦,舒二娘的暗中嘲笑,很多人等著看好戲,徐灝心說離了屠夫還不能吃肉了?
很快想起了一個人來,自己的席貼身大丫鬟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