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飯后所有人各自隨意,有繼續聽戲的有進園子游玩的,還有陪老太君說話逗趣的,蕭氏等太太們邊說笑邊看著孫兒們。
徐汶要弟弟們跟他去見識下家中的戲子,徐淞和徐海好奇之余跟著去了,徐湖陪著馮文君走了,徐灝留了下來。
院子外的回廊里,香菱正和鸞兒巧云幾個靠著欄桿坐著說閑話,香萱打里面出來,香菱攔著妹妹同去廊外看花,恰好迎春獨自站在桂花樹下怔怔發神,花瓣落了她一身。
一個女孩站在繽紛落下的花雨中,非常的詩情畫意可也非常的令人莫名堵得慌,香萱上前替她拂了下去,問道:“又是琢磨詩句了?”
好半天,迎春喃喃道:“那幾枝新開的,紅得多么可愛?我念著古人寫的涂抹新紅上海棠,今兒才知道那涂抹二字,真虧古人想的出來。”
“老天爺,越發魔怔了。”香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香玉姐如今見了尸體都不怕,你難道將來也要去考狀元不成?”
香萱則笑道:“咱們站在這兒,聞見一陣陣花香,人說海棠無香真冤枉。”
迎春嘆道:“世間冤枉事多著哩。就說菱角分明有香,今早卻還受了我的連累,被晴雯姐姐罵了幾句。“
香菱笑道:“這話說的不著調了。不過是陪你懶了床,晴雯姐刀子嘴豆腐心,每天不被她嘮叨幾句,我還不習慣呢。”
正在這時候,一群人往這邊走來,看到迎春全都笑了。紅葉說道:“聽說你是個詩魔,來,今天就要你大顯身手。”
徐灝百無聊賴的跟在后面,隨著她們尋了一間花廳坐下。紅葉說道:“月蘭姐,你是向來做令官的。咱們行個令。”
徐灝很自然的站起身,叫人送過來一桌簡單的酒席,月蘭說道:“那咱們擊鼓傳花,傳到誰鼓聲住了,就喝一杯酒,念一句成詩,要帶個花字。那花到誰,誰再喝,說不出來的罰三大杯。”
香菱忙說道:“那可不行,我向來不太讀書。豈不是要被灌醉了?”
月蘭說道:“不會說的,唱個小曲或說個笑話亦可。”
鸞兒說道:“不會唱怎么辦?哪里現找笑話呢?別算上我了,我給你們倒酒。”
紅葉當了母親依然喜歡胡鬧,笑道:“酒令大如軍令,哪個不遵的先罰三大杯。哥你說是不是?”
徐灝想都不想的道:“沒錯,不服的也是三大杯。”
香菱瞅了眼他,“三爺您倒是鐵面無私,我喝不了可找你。”
“開始吧。”月蘭接過來一枝海棠,讓靈玉在簾外擊鼓。端起酒杯一聲起令,便聽咚咚咚的鼓聲響了起來,那花剛好傳到了沐凝雪手中,鼓聲停了。
紅葉笑嘻嘻的道:“這是嫂子喜氣招的。”
沐凝雪無奈笑道:“你們故意作弄我吧?蘭春你去看看二奶奶有空沒?就說我們這些人在這邊偷著樂呢。”
“是。”早就坐不住的蘭春馬上一躍而起。芳春見狀也跟著她跑了。
沐凝雪舉杯喝了一口,慢慢念道:“去鬢花顏金步搖。”說完數到了紅葉,紅葉笑道:“也不知誰再作弄誰。”
大家伙紛紛催促,二女只得把酒都給喝了。鼓聲又起,如此花輪了兩圈,這一次在迎春手中歇住了。迎春喝了酒念道:“馬踏春泥半是花。”
香菱說道:“她最近怎么單說這種句子?多愁善感。”正說著呢,咚咚聲響起了,那花被扔到了徐灝手中,徐灝接過妻子的杯子喝了,順口說道:“落花猶似墜樓人。”將將到了麝月手中,麝月慎道:“為何點到我?”說不得唱了幾句小曲。
晴雯說道:“可別輪到我。”話音剛落,花就留在了她手中,無語的道:“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你們素來知道我不太識字,不過別小看我,桃花流水渺然去。”
眾人都詫異的問道:“你這句哪里來的?”
晴雯一指迎春,“她成天在眼前念叨,我耳朵都起繭子了,下句還是“別有天地非人間”呢。”
稍后王玄清和徐青蓮袁氏等人過來,晴雯她們起身讓出位置,徐灝也隨著起身,說道:“我說一句當做收令吧,名花傾國兩相歡。”
沐凝雪囑咐她們回去把好茶葉沏一壺來,給姑娘們嘗嘗,很快麝月端著茶回來。
徐青蓮和徐翠桃見茶具是碧玉蕉葉的托盤,內放綠竹小壺,壺嘴壺柄都是天然竹子做成,非常的精致,還刻著竹壺銘,款署竹園花主。
紅葉綠竹紛紛接過來看了,一看就知乃是徐灝的手筆,另外放著八個方竹小杯,那柄子也是天然竹枝,上面還有細枝旁茁,堪稱巧奪天工了。
綠竹擎起來仔細觀看,一時愛不釋手,說道:“單看這茶杯就雅極了,哥哥如今愈發的超凡脫俗。”
沐凝雪等人皆笑而不語,香萱上來要倒茶,麝月說道:“這個要自斟自品才別具味道。”
徐綠竹當即興致勃勃的倒了一杯,端起來嘗了一小口,點頭道:“果然香味不同。”
其她人陸續自己動手,品了茶紛紛點頭。徐青蓮說道:“茶葉固然好,杯中怕也不是尋常泉水吧?”
徐紅葉問道:“莫非還是四姐收集梅花上的雪?”
王玄清這些年寄情于山水茶道等事,對品茶很有心得,搖頭道:“就是雪水也不能這么清冽,別有一種清香,似乎是最干凈的山泉。”
瞅著她們品茗交談的徐灝為之無語,說道:“真的能品出來?看來我還是不夠雅呀!綠竹你別瞪我,我屋里一群野孩子,古董玉器被打了不少,這竹子質地的經摔,也是迫不得已。”
眾人頓時莞爾,沐凝雪笑道:“這是回來時特意從廬山康王谷簾泉帶回來的,此外還有江蘇無錫的惠山泉,湖北的蘭溪泉。”
大家恍然。徐青蓮欣喜道:“竟是天下十大名泉中的前三甲,這下可有口福了。”
單說富氏雖是出自書香門第,卻不喜吟詩作對,也不喜歡對坐清談,最喜歡諸如秋千騎馬等戶外運動,書也沒讀過多少,還不如自小陪她識字的金珠等丫鬟,
坐了一會兒覺得氣悶,起身告辭坐著轎子回到家里,以折騰金珠為樂。讓她在地上推著自己耍秋千,一連半個時辰不肯停住,成心要氣氣隔壁的老吳。
晚上果然吳推官又叫門子送來一封信,徐江見上面寫著:喜殺俺東鄰嬌艷,淡抹濃妝,風韻悠揚,遠遠飄來粉澤香。
剛好墻頭來往看,不耐端詳,空有紅顏。大眼大鼻大嘴巴。
可憐徐江再三讀不成句,瞪著紙箋一籌莫展,金珠也識別不出是什么詞牌名,還好請來了門客周相公。
周相公是富家多年門客。為人老成厚道,今年快要四十歲了,看了看故意說道:“里面女眷,可有濃眉大眼了么?
徐江說道:“有啊!我妻子就是。周先生難道沒見過?”
周相公沒回答,再次從頭看了一遍,又接連看了前兩次的書柬。搖頭道:“此乃‘丑奴兒令’,想隔壁的吳刑廳雖是位少年不羈之士,心里沒有城府,外面也沒有形跡,但總歸是上司,隔一堵矮墻,奶奶打起秋千,他往來彼此窺看,一連三次造了歌詞調侃,未免有些不雅,以后還該有些顧忌才是。”
徐江不敢隱瞞,跑進去都說了,富氏將吳推官,周相公,徐江三人罵成一塊,說他們男人無事生非。女人在院子里頭玩耍,身為男人就該非禮勿視,身為門客就該閉口不言,身為丈夫應該挺身而出,難道妻子被人羞辱臉上很有光嘛?
金珠說道:“周相公是個老成之人,他往常在家凡說什么事,都有道理,這事應該聽他的。咱們也玩夠了,叫人把秋千架子拆了吧。”
富氏氣道:“不行,千萬不能拆了!豈不是主動示弱于人?”
金珠說道:“哎呀小姐,眼看冬天了不拆留著干嘛?這么大點的院子,晾曬衣物都不方便。”
很清楚金珠說得有理,富氏面上也不好堅持已見,沒做聲轉身回屋了,倒是對著徐江說道:“這秋千我應在你身上,敢拆了我要你一夜九次郎。”
徐江激靈靈的打了個寒蟬,趕忙點頭,問題是金珠認為自己站著理,執意要拆,這下子左右為難。
誰知當晚還沒等他央求金珠別拆秋千,次日一早,金珠早起叫了幾個小廝進來,七手八腳把秋千給大卸八塊,等富氏起床出來,院子里什么都沒了,氣的就要拿徐江好看。
徐江趕忙解釋,富氏說道:“拆了秋千也就罷了,可這里這般局促,整天叫人不自在,天天回家也不好看。你說可不可以出去隨意走走,我要騎馬出城打獵。”
徐江沒敢答應,現在畢竟是官身了,最注意的就是個體統,旁人的女眷出門不打緊,官員家屬卻等閑連逛街都不好看,更別說公然騎馬還打獵?那成什么樣子。
問題是富氏壓根就沒把他的小官看在眼里,不消說家趁萬貫,憑徐家的地位,就算做到了尚書又算什么?本來就不稀罕丈夫當官,何況當了官就可以三妻四妾,那還不如只當個紈绔子弟呢,一不開心沒事還能捶他一頓玩。
如此富氏拔高了聲音,怒道:“你溫雀似的成啞巴了?不愿讓我拋頭露面就直說,低著頭算什么事?”
徐江只好說道:“那我出去問問,看順天府三廳大人們有讓女眷出去看風景的沒有,就算有你也別打獵,出去逛逛就算了。要是衙門里沒有女人出去,那我也不敢答應了。”
富氏揚眉道:“他們一個個酸秀才出身,什么三從四德壓著女人頭上,很出息么?虧了你是徐家子弟,看看三哥的為人,那才是真正懂女兒心的,身為男子漢連個擔當都沒有,上司怎么了?他死了爹娘,難道還得我去哭靈啊!”
徐江被罵的有些受不住了,一句話也沒說,虎著臉抽身就走。
正好金珠梳洗打扮完了出來,富氏說道:“我想出去散散心,你去不去?他若敢阻攔我,看我怎么收拾他。此事你休管閑事,與你不相干。”
金珠說道:“小姐,咱們將來都要靠著他過日子,徐家雖好可到底分了家,將來保不準哪天三房也要分家,相公就是家里的頂梁柱,小姐你要再狠打他,我可就不依了。”
“好啊!”富氏斜瞅著她,“你難道是什么好性?前天他多瞧了你丫頭一眼,你沒打他?”
金珠叫道:“天地良心,我可沒像你那么狠,多少留著體面。”
“你少來和我假慈悲。”富氏神色不屑,“家里事由不得你做主,你想哄著男人心向著你,可別忘了咱倆才是一塊從小長大的。”
金珠笑道:“就是因我和小姐好,所以更要管了,外面不同家里,老爺千叮嚀萬囑咐,可不許你再動手了,更不能被外人聽了去。”
“哼!”富氏也不當回事,她要做的事憑金珠是絕不敢攔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