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村,徐灝嘴里叼著個牙簽,很沒形象的蹲在空地上,村里紅白喜事多,八仙桌上講究七碟八碗,比起遼東的伙食可強的太多了。
徐灝不愿應酬,可愿意和鄉親們來往,這幾天誰家有事一請就到,頗有些樂不思蜀的意思。
此刻包括蕭家幾位舅舅在內的村里秀才們吹胡子瞪眼,不滿意的盯著幾個跑來跑去的后生。
原來以往丈量土地都是他們的專利,“長十二,寬是五,不多不少整一畝。”說的是十二丈乘以五丈就是一畝地,看似簡單,可哪有那么多四方塊形狀的土地,更多的田地很不規則。
憑借一個算盤和一些土法公式,計算出土地面積,但或多或少都會有些出入,農民雖然計較也沒奈何,靠此沒少吃人家的飯菜。
如今就不靈了,自從幾個后生去了新式學校讀書,學會了算數回來,搶了秀才們的飯碗。
學校按照徐灝的要求,以最簡單靈活的方式,九九乘除法、四則運算和分數以及幾何,本著填鴨式的報復心理,讓老師們絞盡腦汁的出各種題目。
比如雞兔同籠四十九,一百條腿向下走,問籠子里有幾只兔子幾只雞?還有徐灝最熟悉的小明小紅小剛等應用題的主人公,也漸漸成為萬千大明學子最痛恨的人物了。
起初后生們畢業回家,面對現實很不適應,理論和實踐畢竟有差距,丈量土地時每每被秀才們大肆嘲笑,使得后生們痛定思痛,開始埋頭搞起了研究,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悟出了章法。
以前秀才們寫面積數目時只會籠統的寫上幾畝幾分,后生們則不然,畝的后面還有幾分幾厘幾毫幾絲。甚至能算出五位小數。
如此秀才們心服口不服,他們擅長的是文字,算數以往不過是小道爾,而這個國家恰恰最需要的就是小道,村里人都希望自己的地算得越清楚越好,時間久了,再沒人愿意請秀才了。
今日賣地的是蕭家的四嫂子。她是寡婦無力種田,二十畝水田租出去,有幾塊不規則的小地塊常年荒著,茅草能蓋到胸口,一頭還被河道上的蘆葦霸占了。
新來的向家想買下來種地,四嬸子擔心被坑。特意請來徐灝鎮著。盡管如此,蕭家的人也緊緊跟著幾個后生,徐文成反復說道:“不用緊跟著我,老三在這,賣地又是人命關大之事,我可不敢虛報。”
一個后生手拿著丈桿排地,徐文成手拿手筆和硯臺。把數字仔細記在紙上。七月的田地莊稼長勢旺盛,風吹過如同波浪般起伏,一群孩子敲著鑼鼓,驚動兔子們亂蹦亂跳,大人扛著獵槍瞄準,不時有槍聲傳來。
徐灝嘴角帶著笑,他從來不參與朝堂上的爭論,不去想方設法的改變制度。因為那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制度是可以隨時更改的。
類似打獵得使用弓箭,自古以來官府也沒有禁止過獵戶不得持有獵弓,徐灝沒有本事成事,但有本事壞事,所以一直沒有官員提出禁止獵戶使用火器,很多事也算鉆了律法空子。
學校也是如此。你科舉不允許考數學和化學物理,可我愿意教啊,而且我的一畝三分地不學還不讓畢業,大明律難道明文禁止了嘛?
做官永遠是少數人的專利。但各行各業需要無數各方面專才,中國人又是最重視教育的,能讓孩子學得本事和一技之長,所以各地學校根本不愁沒有生員。
徐灝還是希望一點一滴的潛移默化,慢慢去影響這個國家,現在明朝還處于農耕社會,就算一朝權在手,你也沒有基礎去搞五年十年的宏偉計劃。
徐文成是徐家本宗,但血緣關系非常遠了,他是第一界的優秀畢業生,不想再去學八股參加科舉,而是打算做生意賺錢養家,鼓動村里人種植棉花就是他的主意,親自跑了幾趟松江和遼東,談下了不少契約。
去年村里人賺了些錢,徐文成也用第一桶金開了個棉花鋪子,今年全村人齊心合力平整了一千畝地擴大種植面積,徐灝答應給徐文成背書。
之所以村里人都信他,就是因為徐文成愿意給鄉親免費做事,很熱心腸很勤奮的年輕人。徐灝看著他用算盤打了一遍,一個后生也打了一遍,二人一對照,問道:“四嬸子,你這幾塊地差一點就是二畝了,先前有文書沒有?”
四嬸子說道:“哪有文書呀,這是祖傳下來的荒地,當年衙門沒丈量。你給多少就是多少吧,嬸子相信你們。”
徐文成說道:“這事不涉及到我們,你得和向家談。”
周圍幾家人也請他們順便丈量家里沒用的荒地,有斜角地有月牙兒地,還有兩家犬牙交錯在一起的,據說是當年地主劃分,是以一直沒有厘清過,吵了多年誰都不讓步,就這么荒了。就和英國一樣,那地主是故意惡心人,沒安好心。
最氣派的徐家里,舅媽梅氏和女兒住在徐家一角,老宅基本完整留著,不敢鵲巢鳩占,再說人少也用不著。
隨著徐灝過來的還有沒人要的四春,除了懂事聽話的秀春去了旅游外,詩魔迎春拒絕耽誤時間,剩下三個與其說是女孩子,不如說是瘋瘋癲癲的假小子,沒人伺候她們已經不錯了。
管事進來回梅氏說:“巧春的表哥來了,說他母親病重,想巧春了,求求恩典,接她家去走走。”
梅氏說道:“于情于理沒有不放人的規矩。”讓人叫了女兒過來,把此事告知。
蕭雨瀅答應下來,回至房中,吩咐丫鬟去告訴巧春原委,又吩咐管家嫂子:“咱家人雖少,可巧春是灝兒的活祖宗,跟著出門的媳婦傳兩個,加上你們三個人,再帶上兩個小丫頭,一起跟著去。外頭派四位有年紀的跟車,要一輛大車,你們坐著。一輛小車給丫頭們坐。”
管家嫂子一口答應下來,剛要走,蕭雨瀅又說道:“巧春幾個看似瘋魔實則比咱家的丫頭懂事的多,灝兒兩口子身邊出來的人除了晴雯沒幾個不省事的,一準什么都不會往外帶。你告訴她我的話,穿幾件漂亮衣服,多拿些衣服包著。包袱也要好好的,手爐茶果都要拿好的,臨走時,叫她先來給我瞧瞧。”
半個時辰后,十三歲的巧春來了,兩個小丫頭和管家拿著東西。蕭雨瀅看巧春頭上戴著幾支金釵玉簪。還不錯,就是身上為何穿著徐灝的筆挺軍裝呢?倒是改的很合身,不禁又氣又笑。
“你這丫頭出門能穿這個?”
“不好看么?”巧春轉了一個圈,“我好不容易贏來的,蘭春和芳春羨慕的不得了,嫂子們都說我穿得好看,像個女英雄。”
“傻丫頭。人家哄你也信?”蕭雨瀅無力的道:“快把我那件桃紅百蝶刻絲襖子,大紅盤金彩繡錦裙取來,還要外面穿的青緞子銀鼠褂,趕緊改好了給她換上。”
巧春不樂意的道:“我不要。”
蕭雨瀅板著臉道:“不許拒絕,你這是回娘家,這件衣服不合適穿,難道你想讓鄰居親戚笑話咱家么?人人都夸你聰明聽話,你乖乖的。”
一句聰明聽話好似魔咒一般。哄得巧春心花怒放,這還是頭一次有人這么夸她,馬上淑女似的的換衣服去了,惹得跟過來的徐府嫂子們直笑。
要說蕭雨瀅本來的身份應該非常尷尬,不明不白沒有得到承認,可是徐灝把她放在徐家住著,毫無疑問已經默認了其外室身份。
這世上永遠是跟紅頂白。只要徐灝能保持著目前的地位,那么他身邊的任何人都不會遭人白眼和嘲笑,反之則不敢想象。
徐家嫂子也不由得恭維道:“奶奶也和少夫人一樣圣明,體貼長輩。又疼愛下面人。
蕭雨瀅笑了笑,讓丫頭把準備好的二百兩寶鈔塞在包袱里,囑咐巧春:“你姨媽若好了就罷,若不中用了,安心住下,打發人來回我,我再另打發人給你送鋪蓋去。”
說著抬手整理巧春的衣襟,“你在咱家比尋常小姐還要體面,不許用人家的衣服被子和梳頭的家伙,缺錢花就開口,別和親戚們斤斤計較。要記住了,你是你家少爺的心肝寶貝,知道了沒?”
巧春驕傲的道:“我記住了。”
送走了她,蕭雨瀅將徐灝身邊兩個婆子喚了來,臉紅心不跳的吩咐道:“灝兒房中沒個知冷暖的人,你們早晚都去走走,好生照管著,別由著他陪丫頭們胡鬧。也真是的,一個放心的人都不在。”
婆子忍不住發起了牢騷:“可不是么,三爺素來不喜成了親的伺候,昨晚蘭春她們打打鬧鬧到了半夜,三爺也不管就那么悶頭睡覺。”
“給媽媽倒茶,拿點心。”蕭雨瀅心中暗笑,昨晚正和男人荒唐呢,怎么可能管蘭春幾個,也不知道能不能藍田種上玉。
她早已看開了,進了徐家門也就是那么回事,和四五個女人爭寵很好玩么?莫不如學朱巧巧自己撐起一份家業,有男人不就為了有吃有穿有體面,現在自己一樣也不缺,而且孩子姓蕭還能繼承煙火,反而感覺比姓徐更好。
晚上徐灝回來,經過外宅聽到墻那邊有男女的說笑聲,又聽到堆積煤炭的嘩嘩聲,隨口問道:“現在隔壁是誰家?”
以前自然都是自家人,如今則未必了,是以他有此一問,果然管家蕭二回道:“住著國子監的貢生上官相公,嫌京城住著不容易,選擇了蕭家村定居,上官相公時常不在家,家里住著老母親和媳婦,時常來咱家走動。”
李冬說道:“今天好多家忙著買炭,咱家買了沒?”
“買了。”蕭二指著一個方向,“南頭的炭堆得好和墻高了,我罵了小子們一頓,來了偷兒豈不是天然的梯子?這不正在往外鏟么。”
徐灝說道:“小心火燭。”
進了屋,就見芳春和蘭春坐在廳里卸妝,嘻嘻哈哈的學姐姐們搔首弄姿,這可是十歲的孩子啊!徐灝險些沒一口老血噴出,倒是迎春坐在熏籠邊上,捧著那本詩經。
他進了屋自顧自的進屋換衣服,蘭春眼珠一轉,說道:“你也別讀詩了,我們倆笨手笨腳,就指望你服侍去。”
迎春笑道:“有你們忙活一日,我且受用一日。”
芳春說道:“好姐姐,我去鋪床,你把帳幕放下來,那上頭的鉤子太高了,你身量比我高些。”
迎春驚訝的道:“你倆還真伺候上了?稀奇,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芳春嬉笑道:“姐姐們都不在家,巧春也走了,我們倆雖然年紀小,可也是大丫頭了。”
朝著屋里努努嘴,迎春笑道:“你們去大丫頭吧,我可不去。”
“那我也不去了。”芳春想了想選擇放棄,蘭春也是如此,她們到底年紀小沒什么心思,手牽手出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