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灝沒帶任何丫鬟,但不代表身邊沒有女人,此刻蛋疼的坐在屋里,眼睜睜瞅著一屋子的妹子給他收拾行李。
朱巧巧似乎忘了她可是半個遼東之主,每天日理萬機的,拿著單子念道:“元號箱是最重要的,拿到我身邊來;二號箱是見客的衣服,三號箱是短衫衣褲鞋襪,還有兩件緊身絨襖,絲絨棉褲也在里頭。赫!天都熱了,帶這些做什么?真是的。
四號箱有短槍和書籍,里面有火藥小心些,五號箱是外衣和斗篷,六號箱裝的盔甲器具;七號是鞋子靴帽,八號是臉盆燈架等雜物,九號裝著五百兩金子?我說車轍怎么那么沉。”
徐灝臉紅紅的,不好意思的苦笑,所有人一邊整理一邊嬉笑,朱巧巧抬起頭來,也是似笑非笑,“我說三爺,合著這是進京趕考呢?”
“嘿嘿。”徐灝燦燦而笑,都不敢看一邊笑的前仰后合的陸素懷,“都一樣,都一樣,不都是出遠門么。”
朱巧巧無奈搖頭,繼續念道:“隨身鑰匙夫君要親自收好,勿要留心些,取了東西便鎖上,不可大意。我剝的蓮桂肉同人參膏,放在四號箱的幾個瓶子里,瓶子上標了名字,早晚叫嫂子燉一點點吃。燕窩一匣亦在一處,早上隨意吃些,小子們懶慣了,不攆著說他們就不做。就是衣服冷暖也要自己留心,寧可暖和些,須知在外邊不比在自己家里。”
屋里哄堂大笑,如果現在地上有個縫隙。徐灝恨不得一頭鉆進去,媳婦啊媳婦。你當我乃幼稚園的小朋友么?
陸素懷笑道:“真是羨慕你們夫妻倆,話雖啰嗦簡單,但這份情意卻濃濃的。”
其實何止這些,外面還有整整兩大車呢,徐灝也沒法子,家里關心他的人太多,心真的是暖暖的。
這時候姑子趕來接她們,說道:“會友們都準備好了。統一的紗帽、眼罩子和藍絲綢汗巾,路上畢竟安全要緊。牲口也報了數兒,帳也算清了,就差您幾位了,錢不著急,回來算也是一樣。”
朱巧巧看著一個勁的打量徐灝的姑子,問道:“怎么這會里不用男人作會首。倒叫你兩個女人來做?應酬外事多不方便。”
道婆笑道:“俺這會里沒有漢子,都是女人,差不多夠八十位呢。”
朱巧巧又問道:“那會里的女人也有像樣的人家么?”
道婆說道:“瞧奶奶說的,要是上不得臺面的,她敢往俺會里湊合么?李尚書宅里娘們四五位,北街王巡撫家的奶奶。羅指揮家的奶奶,東街上的洪奶奶、汪奶奶、耿家奶奶。大街上的鄉宦張奶奶,南街上縣太爺家的汪奶奶,后街劉財主家的奶奶娘們,都是縣里響當當的鄉宦人家。普通大戶她插的上么?”
連徐灝都不禁刮目相看,這豈不是古代版的私人會所或高級驢友會?其實京城也有類似的俱樂部。不過幾乎都是達官太太或婦女自己組織的,畢竟人都有交際的需求,好友之間的圈子時常聚會玩樂,會收取些錢作為經費。
百姓也有各種各樣的組織,詩會麻將社乃至著名的洗衣大聯盟,為何?在河邊洗衣服得占據最好的地方吧?與人對罵得有幫手吧?傳播個謠言八卦得有散布的渠道吧?
還有比如漕運鹽幫丐幫等各種行會,武館或學社,著名的東林黨人不就是從書院開始的么。
陸素懷問道:“咱這里到泰安州有多少路?”
道婆說道:“人說有六百八十多里路,不過這路好走,清一色新修的柏油馬路,頂的上別的路五百里。沿路皆是大縣鎮,大廟大寺有的是,眼下的景致沒的說,滿路上的往來香客,香車寶馬仕女才子,看不盡的熱鬧,只恨路不長呢。”
等待往馬車上搬箱子的工夫,朱巧巧閑著無聊又問道:“山上有景致么?”
道婆好笑的道:“好奶奶,你看天下有兩個泰山么?那可是帝王封禪的所在。要沒有好處,為什么那云南貴州川湖兩廣的男人婦女都從幾千幾萬里來燒香?而且泰山奶奶掌管天下人的生死福祿。
諸位奶奶姑娘可一定要記住了,要虔誠上山,則泰山奶奶會觀察凡人,要是不虔誠,這一趟也就白走了;若要心誠,泰山奶奶會給你增福赦罪,好不靈驗呢。山上景致太多了,像那朝陽洞、三天門、黃花嶼、舍身臺、曬經石、無字碑、秦松漢柏,金簡玉書,通往神仙住的天橋,多了。時常有仙人在天上飛來飛去,凡人緣法淺,看不到罷了。”
連喜興致勃勃的問道:“那些會里去的道友,坐的是轎還是騎著馬?得需多少路費?路上有借宿的人家沒有?”
道婆指著十幾輛馬車,解釋道:“這燒香,一來為了積福,二來也是逍遙自在的看看景色,若坐轎坐車,實在是俗人所為。是以都騎著騾馬,會里雇的長驢,來回不過三兩銀子,要是騎自己的牲口,銀子以后返還。
起初入會是十兩銀子的本兒,這整三年了,支生本利夠三十兩了,雇驢住店提前報名,十兩銀子花不盡,還剩下二十兩吃吃喝喝買人事之用。”
徐灝聽得目瞪口呆,暗道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他都要懷疑道婆也是穿越者了。
連喜又問道:“不是會里的人也能搭著去不?”
“這得看什么人了。”道婆眼看一時半會兒的搬不完,暗暗乍舌沈家的富貴,耐心解釋道:“要是和咱們相厚的人,叫她照著三十兩銀子的本利交錢,俺會對道友們說一聲,要帶著她去。若是不相干之人,平白的不答應。”
徐灝這時笑道:“我也得跟著奶奶們去燒柱香。保護我來生和這輩子一樣幸運,不知肯叫我去不?”
道婆笑道:“您這身份俺巴不得呢。像相公這么俊俏一表人才。咱路上搭伙說說笑笑的玩不好么?再說遇到個難纏事,有爺們在場也是主心骨。”
徐灝心中暗笑,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要是強人怎么辦?到時八十個有錢家的女眷,這一票一輩子吃穿不愁了。
當然不安全也沒人敢出遠門,可見時下的治安非常好。這幾年朝廷輕搖賦稅,與民休養生息,沒有修建北京城,沒有大規模的勞役和戰爭。各地遷來的人口有一半分去了遼東,加上靖難之役的蹂躪,山東依然地多人少。
很幸運的山東也沒有發生災難,風調雨順,朝廷在整個北方積極疏通河道,興修水利,鼓勵百姓經商或出海打漁。陸續減免天下的田稅,盡管一樣會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存在,但明朝始終保持著蒸蒸日上的氣勢。
百姓但凡能吃飽飯,誰會去犯罪?山東自古出響馬,這方面徐灝一直很警惕,幾次提醒六部。在各地建設糧倉和制定救災賑災等措施。此外他還有意成立專業的警察系統和預備役,無論如何要開始解決二百萬軍戶的難題了,加強各地的執法力度,總之希望百姓的生活會越來越好。
朱巧巧問道:“各家都有男人跟著么?可別都是些女眷。”
道婆說道:“怎么沒有?有丈夫跟著的,有兒子。有女婿侄兒的,管家家人。隨各人方便。可使的是各人自己的盤纏,會里不管。”
徐灝笑道:“就該如此。”
可以想象此事的難度,類似電視劇里一身綾羅綢緞的大家小姐滿街亂走的場景,甚至是隨便對個人就開口說話,徐灝幾乎沒看見過,只有在特殊的時間特殊的地點,女人們才會扎堆的出門。
女人能出門是一定得了,逛街根本不犯法,大明律沒有這方面的限制,約束是所謂自古以來約定成俗的家規禮法。
首先出門得低調,穿的盡量普通一些,能不露出臉就不要露臉,當然不是美女不在此列,你喜歡招搖人家未必愿意欣賞不是。
再來必須有下人或男性親屬跟著,單獨出行也可以,只要有膽量,最忌諱的是別跟不是本家的男人同行,說不清楚。
大概也是道婆的驢友會經營得當,信譽好沒發生茍且或危險之事,因此各家都默許了。可她們頭上戴著青色紗帽和遮擋陽光風沙用的眼罩子,為了方便辨認不走丟,肩膀上得捆著藍色絲綢,太過顯眼。
如此一二百的男女混雜浩浩蕩蕩的沿著街跑,家家都對此意見很大,認為太不像話了,好在也能理解如此做的苦衷,人丟了咋整?
一般要出門都是自家兩口子一起走,又方便也沒閑話,問題是道婆手段高明,好似旅行團一樣人多有意思,團員平均年齡在三十五歲以上,四五十歲當家的太太很多,所以出門的難度自然會大幅降低。
以陸素懷這個年紀和外人一起出門幾乎想都別想,這一次無疑是沾了徐灝的光,她本來想讓丈夫沈襄陪著,可人家說我戴著頂方巾,跟著你沿街丟人現眼?說完甩袖而去。
愁得陸素懷為此猶豫了好幾天,最終還是因有徐灝陪著,下定了決心,不然肯定要打退堂鼓。
與此同時,沈襄的妹妹沈氏對沈家老二沈復的娘子薛氏,說道:“大嫂要往泰山燒香,你妯娌不該置桌酒與她餞行么?”
薛氏說道:“真的?幾時起身?沒見她說起過呀。”
沈氏說道:“你當你是大嫂?凡事得稟告你知道!說了兩天了,你也不理會,當你不知道呢。”
沈家老二的角色類似于徐海,讀書不成安心料理外事,而沈襄則是遠近聞名的舉人,因靖難之役,本身山東人就和燕軍有仇,加上不承認朱高熾的合法性,拒絕赴京趕考。
薛氏趕忙進房對丈夫說了此事,要馬上過去餞行。
沈復皺眉道:“大哥也真是的,少婦上什么頂?你們沒見過坐著的山轎,往上走還好,往下可是得倒坐著,女人的臉正對著轎夫的臉,一路又仰著頭,雙腳差不多就在轎夫的肩膀上。
很多當地的轎夫極為可惡,故意趁著轎子一顛一顛的時候,往裙子里偷窺。就算眼下不是夏天,讀書人家的女眷也不成體統呀!我勸你去打消了大嫂的念頭。”
薛氏覺得有道理,便和沈氏結伴一起去勸,誰知當看到朱巧巧和徐灝的陣勢,馬上臨陣倒戈了。
反過來叫沈復陪著去,氣的沈復拉來大哥沈襄,說道:“你不攔著大嫂已經是不應該了,怎么連我媳婦都哄進去了呢?誰知道那兩個老歪婆的社里,是不是男盜女娼呢?”
在門外偷聽的薛氏大怒,怎么出個門你當老娘為了偷漢子么?猛虎一樣的沖了進來,唬的沈復撒腿就跑,被妻子堵在茅房里大罵,又是道歉又是哀求。
沈襄也不敢得罪剽悍的弟妹,一早就溜了。原來當年薛氏的父親對沈家有大恩,兼且薛氏又不是不講理之人,只是一旦激起了怒火太可怕,反正沈家兄弟二人都怕她。
沈家門風嚴緊,所以沈氏就不敢放肆,盡管非常羨慕兩位嫂子,卻不敢回家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