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其實是方杏杏在詩會作的落花詩,也放在了鏡臺上,侍煙不認得字,倉促馬虎的拿了就走。
毛國琳誤會小姐是有心換了他的詩,可見是姻緣天賜,真是看了又看,念了又念,如獲至寶的捧在手里。
侍煙還笑話道:“你自己的東西,看來看去的做什么?”
知道她不會曉得其的緣故,毛國琳故意笑道:“詩是我的詩,可好歹被你家小姐眼光看了一番,纖手拿過一番,香口念了一番,小生要把它當做鎮家之寶。”
“呸!又來胡說。”別看侍煙表面上啐他,心里倒說是個會憐香惜玉的郎君,只可惜小姐一心了斷塵緣,豈不知這落花詩已經道破了方杏杏的心思。
毛國琳心滿意足的把詩箋貼身收好,盤算著該如何請媒人上門提親,父親名聲雖然不佳,但畢竟故世了這么多年,方家又是早年故舊,或許能點頭同意這門親事,也未可知。
看著他轉身要走,侍煙生性最不肯吃半點虧,為了他被小姐斥責,現在竟然拿回東西就要一走了之?得想個法捉弄對方一下,便笑著道:“相公你可有膽量半夜潛入花園?或許有你的天大好處呢。”
“這!”毛國琳頓時大為躊躇,擅闖人家怎么可以?
“哼!原來是個無膽匪類,罷了,你走吧。”侍煙一聲冷笑,轉身就走。
毛國琳傻眼了,一橫心叫道:“那你等著好了。”
就這樣傻不拉幾的擅闖皇家別院,當毛國琳被抓住后,侍煙這才意識到闖了大禍,趕緊稟明自家小姐原委,方杏杏也不好怪她胡鬧,說不得打發出來求徐灝高抬貴手。
眾人聽完了后哈哈大笑,朱指著毛國琳說道:“你小有膽量。不過也算你命大,白撿了一條性命。”
徐灝心說毛驤是何等膽大心細的梟雄,他兒膽大倒不假,卻比他爹還要糊涂。不過這年頭想要和情人約會,不翻墻入戶還真不行,沒點膽量想抱得美人歸?休想!
第二天,徐灝和沐凝雪一起來到東院,驚得胡書萱等人趕忙請安問好,請他們坐下。
沐凝雪吃了口茶,笑道:“聽聞姑娘們把我的名字刻在了花神祠里。我哪里配得上呢?”
徐灝把嘴一橫,心說媳婦越來越世故了,明明一大早樂得美不滋的,放在倭國身為兒他娘的歐巴桑,能被未出閣的小姐們公認才貌無雙,能不開心么?
不想這幾位大家閨秀一樣世故滿分,胡書萱說道:“姐姐這般如花似玉天下第一的容貌,誰也不及,不坐第一位誰好意思占了?還有你家的嫂們也在里頭呢。”
金燕燕也說道:“似我等粗蠢之人。鴉兒也跟著鳳凰走,我的意思不要說坐在姐姐旁邊,便是替嫂們掃地開門,跪在門前。怕也不配呢。”
徐灝想吐,這明明在官場上也是讓人臉紅的無恥之言,咋說得這么心安理得呢?果然什么家庭養成什么樣的性格,官宦家的閨女不簡單啊。
坐在一側的方杏杏笑道:“姐姐前世大約也是天上的仙。所以碑上應該留下名字,如今到了我們的詩社,是我等姐妹的榮幸。”
如此被你一言我一語。沐凝雪不禁苦笑道:“你們以后不可如此拘束客氣,一客氣便生分了。我家的奶奶姑娘還有嫁出去的小姐丫頭,彼此都是姐姐妹妹的叫,大家處的長久就知道了。”
“好熱鬧,連遠客來了都不接么?”
一語未終,走進來的一個人,瓜臉兒,稍加了些脂粉,一道柳眉,一雙慧眼,眼梢稍微有些狹長,模樣艷麗秀媚,口若圓櫻,牙齒整齊如貝。
梳了個頹云髻,斜斜插著幾支金玉簪,髻凹里一盤珍珠菊蕊,穿著青白遼東綢鑲緞夾襖,魚肚白萬紫千紅花色的遼東緞散管褲裙,一雙不大不小的天足,套著秋香色的高跟鞋,尖端一對東珠隨著走動熠熠生輝。
大家伙都站起了來,沐凝雪笑道:“你們行了常禮吧。”
唯有徐灝坐著,暗嘆人這輩誰不好名呢?一群小姐閑著無聊鼓搗出個花神祠,豎塊石碑把有才華之人的名字雕刻上去以作為紀念,竟把妻哄得開懷,連朱巧巧都喜滋滋的不請自來了。
稍后金燕燕等齊聲恭維朱巧巧生得美貌,會作詩會寫算,又會應酬辦事,人也和氣,原以為嫂長著三頭臂呢,不想倒是水汪汪粉琢成的一位大美人,俏臉雅靜,不知生著幾顆玲瓏心云云。
活生生的給徐灝上了一堂課,大嘆要不說自武則天后,男人非要壓制女流呢,如果說女人放開一切顧慮去爭權奪勢,天賜的女性天賦確實會在某種程度上無往不利,比之男性多了些無可比擬的優勢。
老祖宗的智慧確實高瞻遠矚,把女人局限在宮斗宅斗里,圈起來為禍一隅。
沒多久徐翠柳也興高采烈的來了,徐灝猜測大概全家盡被一網打盡,從此和各家結為友好城市。娘的,敢說這背后沒有她們的父親授意?夫人外交還不夠,又搞起了姑娘外交,等今后說親時,大概又多了一層可供炫耀的資本。
徐翠柳一來就笑道:“這么大的事,竟然沒人說給我聽。”
金燕燕笑道:“姐姐是修道人,最怕煩的,青霜說不必細細碎碎的告訴你。”
忽然沐青霜打外面走進來,故意在親姐姐面前相了一相,跪在地上叫道:“姐姐是觀音菩薩下凡么?”
沐凝雪又氣又笑,罵道:“姑娘們來哄我們開心也就罷了,連你也跟著起哄。我哪里及得上你呢?”
忍無可忍的徐灝站起來就往外走,胡書萱忙問道:“兄長為何要走。”
徐灝頭也不回的道:“再不走,我就要吐了。”
沒想到一個時辰后,大部分人直奔沐家在城外的別院,在花園朝南的門口,就是當年徐灝無意走進去的八角亭一帶,一塊大理石的石匾,雕刻著花神祠三個金字。
一條水磨紫石鋪設的甬道,寬約一丈,兩邊用青石板鋪成的廣場,兩廊各十二間抱夏,每間供著花仙的雕像。
隨著而來的徐灝暗暗震撼,這手筆好大也太荒唐了,什么牡丹花宮、木香花宮、玫瑰花宮、桂花桃花宮等等。
身處其境,徐灝竟然有一種在烈士陵園的錯覺,正殿東西臺階各七級,避開皇族專用的,臺階正央一塊白石雕成的白鶴,展翅飛舞狀。露臺均為白色的花崗石鋪成,四周是白石的雕欄,東西向另有石階五級。
徐灝微微搖頭,抬頭瞻仰雕梁畫棟的正殿,聳碧輝金,綠瓦青磚,殿心里刻著梵咒語,四周的墻壁一律水磨方磚。
檐下一塊粉紅邊底藍字的橫匾,寫著乾坤煊爛四字,另有一方豎匾,寫著萬花總主。
兩邊龍飛鳳舞黑漆透亮的金字對聯,徐灝竟然很可悲的看不懂,鬧得他嘆了口氣。
所謂花神也不必進去瞻仰了,大概長得和觀音菩薩差不離,女人們一個個神色虔誠,魚貫進去對著她們的本命神磕頭,好像上輩真的是天上的花仙一樣。
徐灝走到兩邊瞻仰二十四龕花神,一個個寶相莊嚴偏偏帶著十分嫵媚,杏花神、李花神、茉莉花神、長春花神之類,反正非得湊齊一百花的神數,可謂是煞費苦心矣。
徐灝認為有些過了,世上真正把花神當成神靈頂禮膜拜的,并非是正經人家的女孩,而是萬千青樓楚館里的妓女。
按照封建迷信來說,開門迎客是很重的罪過,一邊所謂的造孽一邊燒香贖罪,然后繼續知錯犯錯?顯然沒有這個道理。
所以妓女大多深信自己上輩是犯了錯的花仙,這輩投胎凡間要歷盡劫難,只有花神可以保佑她們,乃是很多妓女唯一的心靈寄托。
反之正常婦女有較多的信仰選擇,未出閣或許喜歡花神的浪漫,而成了親后大多改為崇信道教或是佛教了。
果不其然,不時有秦淮河上的姐兒專程慕名而來,沐青霜憐惜她們的際遇,允許進來上香。
明朝妓女地位下賤是不假,但因為是一門古老行業,所謂名妓也會受到吹捧。有錢人家喜歡招來唱曲以款待客人,可以在內宅走動,此外很多樂戶身為世世代代的賤籍,是迫不得已才做此營生,人皆有同情之心,大多數人不會刻意歧視,反而待之很客氣禮貌。
很多良家婦女也和院里的姐兒交情不錯,當然姐兒和她們的丈夫‘交情’更好,不然也不會無緣無故的上門來。
寒梅詩社就結實了多位有名的花魁頭牌名妓,大家以會友也沒覺得什么不妥。
今日就有個名妓乳名柔仙的,恭恭敬敬的上香叩首,祈求下輩莫要遭受輪回之苦了,起碼也別再操持迎來送往的賤業。
胡書萱把她引薦給沐凝雪等人,聊聊天談談倒也頗為投契,如此到了傍晚,彼此殷殷道別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