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在水面上緩緩移動,若要打開壩門,順著兩岸遍布二層民居的人工河道往外面而去,即是秦淮河了,穿過秦淮能抵達莫愁湖。
自從徐妙錦接近侄兒的那一天起,生活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再無需困守家中一生寂寞無趣,而是可以任性自我,乘坐心愛的船兒游遍京畿。
對此魏國公家都頗有微詞,徐達‘死’后,名下沒有任何產業的徐妙錦,不嫁人就意味著青燈古佛,如今卻從來不擔心錢財用度,徐灝很樂意讓姑姑隨心所欲的生活。
朱仙媛最近有些患得患失,母親正在四處物色如意女婿,對此既有些期待又不免恐懼,悶悶的道:“好。”
青霜則顯得沒心沒肺,說道:“一色杏花紅十里。
朱仙媛心不在焉的想著自己的心事,胡書萱卻興致盎然,思索一會兒說道:“莫不是二五子四點么?”
青霜佩服的道:“不錯,猜對了。”
胡書萱笑道:“此令應該叫做同心令。”
青霜問道:“這是何故?”
朱仙媛若有所思的道:“你有了句詩,她猜出了你的擺法,若不是同心,豈非猜不中?你倆干脆拜了姐妹得了,這么同心。”口上說著,心里在想未來的夫君是否也能和我同心呢?
青霜嬌笑道:“小時候常和我姐玩,每次她都能猜中,果然姐妹同心,所以不難索解。”很豪氣的拍了拍胡書萱的肩膀,,“現在萱兒也是我的知己了。”
胡書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徐家的一切對她來說都那么新鮮有趣,想出門就出門,想聚在一起就聚在一起,權利甚大的奶娘在徐家竟處于可有可無的位置。不像自己和素日交往的閨中好友,絲毫不敢稍顯放縱。每個月一次的詩社,已經是大家的極限了。
忽然徐灝不屑的道:“那我猜猜看,猜中了都是老子的知己,都留下伺候我。”
此言一出。迎來了一場笑罵,青霜叫道:“咱們別理他,越來越無恥了。”
徐灝無奈一笑,堂而皇之的要了權智貞后,即使連小手都沒摸過,也無疑傷了很多女孩子的心,張釵就是一個例子。也好,常言道最難消受美人恩,擺脫掉不成熟的單戀,該干嘛干嘛去。
胡書萱因猜對了。喜滋滋飲了一杯酒,臉色有些紅了,她奶娘已經在岸上的水榭里醉得一塌糊涂。
將盆兒和骰子拿過來,背著大家頃刻間擺好了,又把盆兒移到了桌子上。隨口念道:“半是梅花半雪花。”
金燕燕還在皺眉苦思,家里管得嚴幾乎沒玩過骰子之類,壓根一竅不通。青霜想了一想,說道:“莫不是么五分相?”
胡書萱拍手笑道:“一點不差,姐姐真慧人也,咱倆再來猜兩個好不好?”
于是她又擺了一個,期待的道:“十八學士登瀛洲。”
青霜稍加思索。說道:“有了,里面定是全三色子。”
“又對了,”胡書萱激動的道:“咱倆真是心有靈犀,不行了,非得磕頭拜把子不可。”
青霜也激動的道:“也不用燒黃紙,抽幾根綠竹供上。磕三個頭。”
徐灝瞧著她們小女兒的嬌憨模樣感到非常有趣,過去把骰子扔在碗里,搖了搖倒扣在桌上,說道:“雪飛六出,猜對了洪熙大典一套。”
頓時所有人的眼眸都亮了。洪熙大典包含了古今絕大多數書籍,當世除了皇宮和徐家之外,就連各地讀書館都不全,這獎勵委實太豪爽了。
唯有青霜不滿的道:“姐夫你隨便說了一句,沒有按照古詩擺骰子,誰能猜得出?”
“那肯定了。”徐灝笑的很陽光,“你當大典容易得到?一整套二十萬兩銀子都不止呢。”
胡書萱驚喜問道:“當真?”
“當真。”徐灝隨即補充一句,“機會只有一次,只限一人,輸了喝一大杯酒。”
“不干不干。”所有人都不滿起來,青霜撒嬌道:“每個人一次機會。”
徐灝搖頭道:“那怎么行,你們這么些人,總有一人會猜對,你覺得我很傻么?”
“切!”青霜習慣性的口吐姐夫的習慣用語,當下她們聚在一起商量對策。
權智貞沒有參與其中,她和胡書萱一樣,自小生長在一板一眼的家庭里,幾何時見識過徐家這么寬松的風氣?所謂貴族少女必學的規矩禮儀都淪為了一張廢紙,徐家的花園完全是另一個世界,不受任何人的影響和約束。
好半天,就見胡書萱被推舉出來,誠惶誠恐的認真思索,似乎下一刻會關系到終生幸福似的。權智貞再看看自己的男人,目光正看著外面的風景,她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這是位不可思議的男人,隨口拿出二十萬兩銀子的書籍,只為了再尋常不過的酒令,為了博得女人一笑,怎么看怎么是個大大的敗家子。
最終在眾人的期待和鼓勵下,胡書萱捏著拳頭,一字一字的道:“一定是么五子六點了。”
徐灝二話不說直接把碗兒掀開,笑道:“你輸了。”
大家趕忙低頭一瞧,卻是一個全么色子,紛紛難掩失望的唉聲嘆氣。權智貞就發現男人對坐在對面的徐家四小姐努了努嘴,徐翠柳馬上大贊道:“擺得好,擺得好,真真匪夷所思,出人意外。”
徐妙錦無語的直搖頭,幾何時翠柳很沒骨氣的做了篾片妹妹?拍起馬屁信手拈來,沒有一點的不好意思。
權智貞驚訝的捂嘴輕笑,就見兄妹倆很有默契的互相拍了一下手掌,這還沒完,一番令人眼花繚亂的翻手動作,最后竟然互相以肩頭碰了下。
權智貞和胡書萱金燕燕頓時張大了嘴,誠然二人的動作很瀟灑好看,可怎么看怎么流里流氣,有一種很奇怪的不協調感。
徐妙錦生怕她們誤會什么,解釋道:“據說此乃昆侖人慶祝勝利的動作,是男人用的。翠柳覺得好玩就練習了下,家里也只有她敢和灝兒胡鬧。”
胡書萱問道:“是昆侖奴么?”
徐灝說道:“膚色差不多,源自同一個祖先,來自古老的非洲大陸。南洋進獻的麒麟也就是長頸鹿。就是出自那里。”
眼看求知欲甚強的胡書萱又要發問,對此早已擾不勝擾的徐灝指著徐妙錦,說道:“問她,那是我的親傳大弟子。”
“沒大沒小。”徐妙錦白了眼,轉而笑道:“三人行必有我師,倒也不算亂了輩分。”
轉瞬間到了正月十五元宵佳節,這一天星橋鐵鎖俱都打開,天下各地的城市皆是不夜之城。
徐灝陪著自家女眷沿著街道步月賞燈,到處仕女云集,人人裝束十分華麗。望之如同傳說中的女兒國。
沿著主街去了貢院,兩邊經營文雅物品的各家店鋪懸掛著別致花燈,垂著一張張的謎語,供游人隨意猜謎。徐家女人們走走停停,最終選擇了一家門口。架子上的燈籠粘著近百謎條。
徐灝站在最外圍,一群如花似玉的女人聚在一起,想不招惹蒼蠅都難。
一個長相猥瑣的青年擠了過來,徐灝慢條斯理的脫下斗篷,露出身上耀眼奪目的明黃色飛魚服。
徐灝笑的很賤:“不好意思兄臺,普天下就這一件,圣上御賜的。”
青年呆住了。二話不說扭頭就跑,周圍就指望一年一度的燈節好吃些豆腐的男人們立時四散而去,再不長眼睛也知道飛魚服是啥,敢堂而皇之顯擺明黃色的家伙,自然不是龍種就是權貴。
徐翠柳對沐凝雪說道:“嫂子,你沒發現哥哥最近心情大好么?好似頑童一樣。”
沐凝雪苦笑道:“大概因即將要出門吧。就好似魚入大海,心情自然好了。”
同一時間,徐家男人一一露出了御賜飛魚服,估計王孫公子見了都得繞道。
隨著男人們一哄而散,馬上有很多女人歡歡喜喜的跑過來。這段路實在是不堪騷擾。但也有一些女子追著男人們去了,貌似人家出來就希望能找些刺激,某人實在是太煞風景。
據不科學的試驗,好色程度其實男女都一樣,無非一個主動,一個被動,古代女人完美體現了什么叫做:悶騷!
燈謎前,一時間人人都沉浸在解謎的思緒中,有的女人輕輕摸著耳垂凝思,有的蹙眉用心測度字面,有的彼此低聲討論,也有人在反復搜尋謎題,時不時有人猜中了答案,迎來眾人的喝彩,人與人之間挨挨擠擠,熱鬧非凡。
徐灝叉著腰站在外面,很替老板感到難過,因為所有獎品都要送出去了。
女人天占小便宜,這和有沒有錢沒關系,出來前就開始摩拳擦掌預備著大干一場,而這家店鋪又是獎品最好的。
那中年胖乎乎的老板猶自不知來了天敵,得意的道:“都來瞧瞧,我這里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寶,十文錢猜一次。”
有女人說道:“別人都是免費,燈節圖百姓一樂,你倒好還要錢。”
老板很的一揚手,湘妃竹扇迎風展開,笑道:“我不是圖財,而是要設置門檻,省的是個人就來擠占地方。看看這些美若天仙的娘子們,美人我不收錢,男人嘛一兩銀子也不行。”
敢情是專為近距離欣賞美女的家伙,徐灝心說土豪的世界果然我不懂,卻忘了他身上的衣服在燈火照耀下,鮮明的土豪金。
沐凝雪和徐妙錦相視一笑,隨意念道:“子謂伯魚曰一章,打四書人名一。”稍加思索,向胖老板說道:“這個可是告子么?”
“正是。”胖老板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好一位氣質高貴的絕美少婦,馬上雙手在桌子上取了一匣詩箋遞了過去,沐凝雪笑了笑,芷云瞪了老板一眼,伸手接了過來。
大家見她今晚興致頗高,自是選擇了旁觀,任由一個人繼續猜下去。
沐凝雪指著旁邊的迷條,“潘金蓮嫌武大,打詩經一句。這謎面倒古怪得緊。”凝神一想,說道:“莫非是‘不如叔也’么?”
老板趕緊拿了十支湖筆,芷云笑嘻嘻的接了,附近的人們見凝雪如此捷才,人人稱贊,
“菊圃,打六才子一句。”凝雪不假思索的道:“是黃花地。”
“不錯不錯。”胖老板雙手奉送了四錠徽墨,十分佩服。
“無垢明鏡高高覆,燦爛綾錦層層鋪;火鐮擊石光閃閃,捋下簪鐲鏘鏘丟;琥珀串連珊瑚帶,悲愴啼泣淚交流。”
沐凝雪念完,瞧了眼得意洋洋的老板,說道:“作的很新奇,對的也極好。店家,無垢明鏡’是晴空:‘綾錦層層’是云采:‘火鐮光閃’是打閃:‘簪鐲鏘鏘’是說雷,‘琥珀珊瑚帶’是說虹:‘啼泣淚流’是說雨,我說的可對?”
心悅誠服的胖老板苦笑著拱拱手,然后拿起一刀上好宣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