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徐灝心疼的看著香玉為翠柳擦拭膝蓋上的傷口,在殷紅的傷口刺激下,腦海中反復回蕩著剛才的那一幕。
當時雪花伴隨著呼嘯狂風,驟然出現的翠柳那彷徨無依的驚恐,深深刺痛了他的心,當即冷笑著吩咐了幾句。
千壽堂,王氏打定主意要定下親事,如此一來算是結了兩家門當戶對的親戚,她早已受夠了。親閨女徐翠桃嫁的是死了全家的寡fù長公主,除了個公主名分外,政治地位可謂是蕩然無存。
庶子徐海娶得小家小戶的閨女,庶女徐翠云嫁的是小家小戶的丈夫,比之兩位弟妹的親家,往來的人家非富即貴,能不羨慕萬分么?而當年明明她才是侯門之女,兩位弟妹則是鄉下人,時間久了能咽得下這口氣?
這時沐凝雪也不著急了,不惜和朱巧巧在外面跑了一大圈,出了一身香汗淋漓,就為了給翠柳爭取到時間。
看著王氏露出笑容緩緩點頭,沐凝雪嘆了口氣,知道此事已經無法挽回了,丈夫在明知當面反對只會遭人嘲笑的結局下,使出的手段只會更加激烈和不擇手段。
老太君明顯猶豫了,孫兒沒有第一時間趕來為翠柳出頭反對,這顯得很不尋常。
屋里的氣氛一時間有些詭異,二房這邊的人都曉得這關口絕不能道喜,起碼在某人沒有點頭同意的情況下。
倒是徐翠云一直嫉妒妹妹在家里備受寵愛的地位,明明不嫁人卻沒有受到千夫所指,吃的穿的用的反倒是越來越精致,日常起居過的瀟瀟灑灑,一頓飯甚至抵得上她一家子三天的花銷。
再說嫁給桂家有什么不好的?對比自己那窩囊的丈夫,徐翠云當真很羨慕翠柳的好命,桂堂要相貌有相貌,要才華有才華。當下主動從身上解下一枚羊脂百福連環佩,雙手遞給了桂夫人。
“這是妹妹常佩戴的東西。我過生日送給了我,今日就轉送給桂兄弟吧,權當定親之物。”
桂夫人趕忙起身雙手接過來,揮手叫兒子過來。桂堂耳聽要把那位媚骨天成的四小姐許配給自己,歡喜的無以復加。
夏夫人知道桂太太的首飾典當的差不多了,身上沒有一件拿得出手的,是以好心笑道:“再沒有收了人家的禮不回的,我代桂太太回份禮吧,也算是替侄女的一點心意。”
說完從頭上取下一對并蒂珍珠蓮花,遞給了徐翠云,“送令妹作個回敬。”這其中的涵義自然不言而喻,算是夏家同意了二女同嫁一夫。
知子莫若母的蕭氏勉強笑了笑,也沒有做出什么表示。其她人也是如此。心滿意足的桂夫人見時辰差不多了,含笑告辭。
送走了兩位太太和桂堂,朱巧巧等人便迫不及待的去了書房,人不在,當即又一起直奔梅花林。一進院子,就見徐灝正和翠柳坐在亭子里,賞雪烹茶。
徐翠柳臉上毫無一絲一毫的驚慌,說道:“剛采了些梅花雪,大家來品品,究竟如何?”
眾女都不是性急之人,既然他兄妹倆有意打機鋒。遂皆不慌不忙的壓下一肚子的凡塵俗念。
梅花被壓了雪分外精神,紅梅樹夾雜著白梅樹,白雪之中愈覺娥媚,茶香也夾雜著梅花的暗香清冽。
“這是墨茶的一種,得自安徽小桃源,味道極好。但我還未品過。”徐翠柳親手在竹爐上煎水,泡了茶葉,其色微黑,大家端起茶盞仔細品品,香味果然不同。
徐翠桃說道:“青竹煎茶。古人的茶都是煎的,現在是泡的,究竟煎不如泡。”
鐘可姑說道:“煎有煎的味道。蘇軾所作‘魚眼已過蟹眼聲,茶鼎已作蒼蠅鳴’,大概泡茶取代煎茶是有原因的,便是唐宋煎茶的時候,畢竟也要茶葉子好,不然味道上會有些差異。”
袁氏不太懂茶道,說道:“我最愛云霧茶,而這茶葉子細如發絲,味道也香美。”
鐘可姑說道:“天臺云霧,本來貴品。”
沐凝雪笑道:“云霧茶出自安徽而不是天臺,不過這細節我也不甚了了。”
朱巧巧偷偷瞧著徐灝的表情,漫不經心的道:“紅葉給我寄去的福建茶餅子,我喝著就很好。”
鐘可姑馬上說道:“茶餅也有韻致,東坡詩云‘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可見古人也用茶餅的。”
沐凝雪說道:“這是指的普洱茶,這個茶到底不佳,并不配第二泉。第二泉在惠山,吃過幾次。那第一中冷泉在鎮江,上一次灝兒的好友送來了幾壇子,聞著很清香,可惜生了小蟲兒,他不讓我吃。”
鐘可姑說道:“那叫打拳蟲,不妨事的,就是名泉也要陳久生過了蟲吃方好。”
徐灝開口道:“那還是肉眼能看見的蟲子,肉眼看不見的以億萬計,就算是飲用活水也得小心檢查,何況是存了幾年的死水?病從口入,很多無緣無故得了急病暴斃的人,十有就是因吃了臟水或不干凈的食物,附庸風雅是有代價的。”
鐘可姑唬了一跳,將信將疑想出言辯論一番,徐灝卻沒心情,擺手道:“事實勝于雄辯,對比這些年咱家和其他家的人口死亡率,一目了然。”
鐘可姑愣住了,家里確實很少發生年紀輕輕就無故病死之事,到不是沒有,當相對其他人家,確實是少了許多,是以很多外人都說徐家的風水好。
徐灝不想解釋定期消毒,飯前便后勤洗手,不喝涼水等等的衛生常識,這在遼東和各個新式學校內都是人盡皆知的常識了。
平民百姓除了一些根深蒂固的生活習慣外,很容易接受。
反倒是越是有文化的人家,越是頑固的堅持古人云,就拿喝茶來說,取自十大名泉的水,講究個存儲兩三年再喝,不生蟲子不地道,這不是在找死么?
其實雪也不干凈,但好在這年代沒什么污染。煮沸了偶爾喝一兩次不妨事,其實味道如何要看人當時的心境,知己好友在一起,最劣等的茶水也是最上品。
正在這時。徐海急匆匆的走進來,叫道:“哥,忠誠伯茹公因路過長沙不謁谷王,被御史陳瑛彈劾違背祖制,現在已經讓錦衣衛關在了牢里。蘇州知府顧大人受牽連被即刻罷官,顧小姐聞訊后昏了過去,還有。”
“還有什么,你快說。”沐凝雪第一個問道,那位顧紅蕓還寄居在家里呢,大過年的也沒能回家團聚。心上人也關在順天府,沒想到這對有qíng人的父親又雙雙下了獄。
徐海嘆道:“桂家老爺因和茹公一起回京,也觸犯了違背祖制的律法,現在人在大牢里。剛剛回去的桂夫人母子被軟禁在家,不管桂大人是生是死。聽說全家都要被謫戍廣西河池。”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驚呆了,紛紛不可置信的盯著徐灝,就算桂夫人貿然說出求親的話,惹怒了你也不至于興此大獄,牽連眾多無辜吧?
徐灝很無辜的道:“你們太高看我了,短短時間我可能指使言官彈劾大臣,圣上會如此聽話?”
眾女立刻松了一口氣。確實是不太可能,這才多久?不料接下來的徐灝的話卻令她們都為之目瞪口呆。
“不過桂家確實是我臨時加上去的,本來陳瑛來問過我的意思,桂達并不在名單上。”
朱巧巧狠狠瞪著他,怒道:“你別忘了,那可是我的母族。怎么下手如此絕情?再說人家明明是無心之過。”
徐灝笑的很陰險,悠悠說道:“那我不管,今后誰和翠柳訂親,誰家就會馬上倒大霉。雖說此乃損人不利己的下作手段,但誰叫我和翠柳都很喜歡呢。是不是?”
眾人無語的轉而看向徐翠柳,這一刻,徐家四姑娘笑顏如花,就好似偷了母雞的狐貍精!
朱巧巧惡狠狠的質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灝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實際上此事很簡單,靖難之役后,朝廷必須高舉禮敬各地藩王的大旗,暗地里一點點的慢慢削藩。
這就是政治的卑鄙一面,在把一心造反的齊王貶為庶民后,朝廷集中力量對付軍權在握的秦王府和晉王府,而在輿論上大張旗鼓的尊重其他藩王,以安穩人心。
茹瑺很倒霉,送其子茹鑒去當上門女婿,在長安營造郡主府。年前朝廷公開責備秦王朱尚炳見朝廷使者時非常傲慢,將王府官吏逮捕治罪,朱尚炳恐懼小命不保,主動進京謝罪,并交還了王府三護衛。
當年朱尚炳明明是朱允炆的死黨,他爹死因蹊蹺,而靖難之役卻擁兵自重,朱高熾記著這件事呢,哪怕是幫一邊也行呀,誰都不幫顯然這做人很有問題,如此很不客氣的斥責了一頓,回到長安后順理成章的被軟禁了。
誰讓洪熙初年地方叛亂,朱尚炳曾親自帶兵前往鎮壓,地方兵馬都很聽話呢。
茹瑺看出了朝廷的用意,他兒子當王府儀賓,就是為了就近監視秦王府。在地方聽說了谷王大肆征收稅賦,結黨營私,是以唯恐避之不及,回京的時候就故意沒去谷王府拜訪。
回來時又恰逢朱高燧奉旨出巡,他又自作聰明的沒有去送行。而朱高燧在雍翠樓洗了一晚上的桑拿,是被朱高熾變相的攆出去受罰,正一肚子的悶氣,和谷王一樣就存了殺雞儆猴的心思。
洪熙朝沒有三公,茹瑺實際上的地位相當于三公之一,乃是名正言順的文官之首,如果能把他干掉,自然對自身的威望提升很大。
所以茹瑺先是犯了‘不送趙王’的罪過,剛回京就要被遣送回鄉,還沒等出發,陳瑛又彈劾他‘不謁谷王’,兩罪并罰罪加一等。
反正就是這么一回事,政治上的事徐灝也不大懂,他就是這么猜測的,而歷史上荒誕荒唐的事不勝枚舉,無數歷史事件真正的因果都隱藏在幕后,總不能去詢問當事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吧?
茹瑺這件事和徐灝完全無關,但他妹夫顧知府則是他幕后一手推動的,趁機落井下石,至于桂達,誰讓桂夫人沒事找事呢。
徐灝現在做這些不道義的事,可謂是一點內疚都沒有,就像香玉為了治病救人而去解剖活人一樣。
他現在想著的是推敲朱巧巧對此事的反應程度,如果強烈不滿并憤而出手干預的話。
徐灝絕對不能容忍身邊之人敢于挑釁自己,安南公主陳玉就因為不經同意進京,哪怕在順天府幫了他一下,也被他毫不留情的派人押回了安南,至今還處于軟禁中。
徐灝甚至不排除等兒子當上了安南國主,馬上下手賜死陳玉的可能。如果男人沒有這份冷硬心腸和當斷立斷的心機魄力,那么就不要妄圖走上權勢巔峰。
試問誰敢保證遠離男人的陳玉或朱巧巧,不會因寂寞等種種原因,和別的男人有牽扯呢?然后生下和他人的兒子出來,開啟徐家版本的豪門恩怨。
忽然,徐灝脫下自己的貂鼠斗篷,溫柔的披在朱巧巧的身上,滿是關切的道:“天太冷了,小心著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