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達有個兒子名叫桂堂,聘了夏元吉的侄女為室,兩個人年紀一般大,都是一十五歲,尚未完姻。
今日桂堂奉父母之命,帶著禮物去了夏府。夏家與其說是府邸還不如說是民居更準備一些,前后兩進一共十幾間房,家人加起來不到十個人,家具最少也用了十年以上。屋里擺設連個像樣的古董瓷器都沒有,清一色的陶瓷瓦罐。
桂家和夏家祖籍都在江西德興,幾輩人的通家之好,早年夏元吉父親去世后,孤兒寡母生活異常艱難,桂達曾傾其所有的接濟夏家。
夏元吉很喜歡聰明過人的桂堂,因沒有女兒就把弟弟的閨女許配給了他;夏元吉生活簡樸,弟弟來京甚至只有兩石米贈送,而那幫助桂家的銀子,還是從徐灝手里借的。
夏元吉晚上留桂堂吃飯,坐在屋里敘起了家務,桂堂說道:“父親這幾天叫那姓孫的奶奶逼得要死,當日我娘十分焦急,急得病都來了。借錢又借不到,家里的衣服首飾全當完了,門口兒還欠著一大堆的帳,拿什么給人家?
幸虧叔父幫著解了燃眉之急,這幾天同僚給父親餞行,這家那家的請酒,想家了一貧如洗,這些人情該怎么還才好呢?”
夏元吉笑道:“好孩子,能知道替父親著急,可見你已經長大了。你家的房子徐都督答應要了,三千兩銀子,且還了帳,剩下的作為盤纏。等日后你們一家子回京,宅子依然會留著,今年朝廷在醞釀提高俸祿,到時咱們手頭寬裕了,湊錢把宅子買回來,徐都督不會抬高一兩銀子。”
桂堂動容道:“到底是徐三哥高義,可他卻縱容下面人放高利貸。令人困惑。”
夏元吉說道:“你這可是錯怪了都督,他哪能知道下面人的鬼祟勾當?龍生九子各有所好,何況是下人呢。”
桂堂說道:“當初我爹誤信了朱高的話,以為是親戚不會坑人,誰知險些被坑得傾家蕩產,如此說來,徐三哥不知情,那我得去討個說法。”
說起來桂家和徐家確實是沾親帶故,原來朱巧巧的生母就是桂家的女兒,早年進宮做了宮女。被老朱同志隨手指給了秦王府。
這幾年隨著桂達進京做了主事,彼此就有了聯系。而朱巧巧母親死得早,自小到大也沒受過母族的任何恩惠,所以并不很把娘舅家當一回事,但正常禮節上的往來從沒有疏漏過。
朱高正是因此和桂達有了交情,夏元吉也因此敢從徐灝的手里借銀子給桂家,說到底他就是一個經手的,這兩家才是真親戚,就算被追查。也可以解釋說此乃正常的人情往來,要不然夏元吉絕不會開口。
夏元吉沉吟了下,桂達夫婦之所以打落牙齒和血吞,一來借錢的緣由不好說出口。二來礙于朱高在徐家的身份地位。倒是桂堂作為小輩無需太多顧忌,把此事講出來也好,徐家和沐家有些下人也實在太不像話了,繼續這么肆無忌憚的大放官帳。早晚徐家自身也得受到連累。
是以夏元吉說道:“這樣,明日讓你叔母陪你娘去徐家探望下老太君,然后你再趕過去。到時你自己隨機應變吧。”
且說桂達在同年家吃了酒,半夜了才回到家里,管家杜二接他下車,一路走著一路回話,誰家送禮,誰家請酒,誰家薦長隨,誰家薦幕友,一件件的說個明白。
“今日朱爺來了,說明日請老爺到他外家吃晚飯,到時白娘子要商量銀子上頭的事兒,孫奶奶也會過去作陪,請老爺定奪。小的也不知這句話是真是假,但朱爺的話信不過。”
桂達說道:“孫奶奶提過一次,不管是真是假,我明日就走一趟,若是扣頭輕的銀子,我就寫下來,省的把宅子都賣了。若還是照著前番的利息,我也是斷不要的。”
杜二說道:“依小的下情,老爺明日不用到他家去,那樣風騷入骨的堂客,老爺對付不來。不如再耗幾天,想別的主意還他。要是孫奶奶上門來,小的就說有鄉親老爺們正給老爺籌辦銀子,三幾天就會成手,你們的銀子未必要了。孫奶奶若真是所說的一二分利息,老爺馬上就寫,省的您明日一去,又被做局給騙了。”
桂達壓下美人的誘惑,點頭道:“也罷!我不去了,你替我緩緩。我本來也有幾個好友在商量借銀子的事,我如今升了官,總有一兩處會答應借錢,如果能借到一千六百兩,趕緊把短票兩清了。再來人你就說我很忙,太太的身子也不爽利,諸事不便。”
大年初三徐灝和妻子返家,沐凝雪陪婆婆用過午飯,蕭氏吩咐大管家徐貴進來。
徐貴是標準的家生子,父親做過二管家,母親是老太君的陪嫁丫頭。徐貴因為人穩重,做事細心,很受老太君和蕭氏的信任,朱巧巧去了遼東不再執掌管家大權之后,蕭氏就給兒媳婦推薦的他。
四十多歲的徐貴進來請了安,又問少奶奶好,垂手站在一邊。
蕭氏說道:“宮里已經把土地交代下來了,宗人府來說了幾次,你得去兵部禮部等衙門辦理批文。此外還有房子的圖紙、契紙,內外的總賬,親戚們的地契房契等雜七雜八之事,攏共都交給你辦。你拿老爺的帖子去見見內閣的楊大人,解大人和戶部的夏大人,同他們當面商議,不必事事都來問我們娘們,反正橫豎是你和徐海經辦,也是錯不了的。但總共要花費多少銀子,你得用心斟酌。”
沐凝雪把炕桌上的紫檀木匣子端了過來,里面是宮里下來的文書等相關之物,一件一件的點交給徐貴。
蕭氏囑咐道:“你放心去辦,長房三房有什么需要,由我自己去說,等一切定下來的時候,讓灝兒簽字畫押。”
徐貴說道:“分家時兩府的基地都是少爺拿的錢,就連修房子造花園,也是少爺的銀子。太太這一次一定要和大太太三太太當面說明了。如今分家另過,花費的銀子,將來照著賬上得還上。”
蕭氏說道:“我知道你們下面有意見,長房那邊好歹還有巧巧呢,人家不缺銀子。而三房有淞兒兩口子,你少爺多少錢不舍給弟弟花?所以你們替他操心也是多余。”
徐貴無奈的道:“一送就是幾萬兩,唉!親兄弟還明算賬呢,少爺的手太散了。”
送走了不甘心的徐貴,婆媳二人相視一笑,說起來身為女人更是計較銀錢上的事兒。誰愿意把自己的銀子白白送給他人享受?
可問題是徐灝錢的來源太多了,人家根本不從賬面上走,隨時隨地似乎都能有一大筆帳外的飛銀,誰也無可奈何。
徐貴到了自己家里將匣子打開,取了幾件要緊的文書帶在身上,余下的連匣子鎖好,交給妻子收著。
出來召集自己的心腹管事和幾位徐慶堂倚重的門客,因徐灝壓根不關心,他身邊的人也幾乎都不參與。唯有朱高眼饞其中的大把好處,自告奮勇的前來監督。
朱高人來了還帶著桑新柄,桑奶奶和朱高也有一腿,是以朱高就想分潤些好處。
徐貴對眾人說道:“新宅邸關系到咱家的百年氣運。從選地到草圖不可等閑視之,承蒙老爺太太的見重,委托我全權經辦此事,我和五少爺也不敢專權。需咱們大家伙群策群力才好。
宅邸因圣上寵愛,撥付內幣三萬兩,經初步估算總共需銀子至少十萬。如果要修得不亞于這里。你們大概心里也有數,或許二十萬兩銀子也打不住,而府上一年的積蓄也不過一兩萬。因此即便宅子造好了,大概庫房也空了,所以還需能省就省。”
不提他們在慢慢商議,桂家太太和夏家太太一起來徐府串門,其中桂太太也有辭行的意思。
小廝們騎著馬先過來通知,隨后轎子到了。二管家四喜的丈夫朱順安排牲口趕進馬房,太太的轎子一直進了內宅,讓轎夫們在外面的屋子里休息,準備飯菜茶水等。
舒二娘讓葉嫂子進去知會一聲,朱巧巧帶著一群丫鬟婆子把人給迎進了千壽堂。
稍后桂堂自己騎著馬來了,門上老趙聽說桂大爺來了,趕緊告訴了朱順,朱順親自去了垂花門,里面的嫂子們聽了,忙到千壽堂去回太太。
老太君正宴請兩位夫人,聽了很是歡喜,吩咐媳婦們請桂大爺進來,當班的媳婦們笑著答應。
朱巧巧笑道:“年前我再三邀請兄弟他來家逛逛,他說什么不好意思,這會子倒不請自來了。”
桂太太雖說比她長一輩,卻絲毫不敢拿捏長輩的架子,忙說道:“他身邊有些事,本來心里著急,我說橫豎要來辭行。”
正說著,嫂子們跟著桂堂進來了,給老太君跪下磕了頭,又給幾位太太請安,又得給諸位嫂子們問好,總之把桂堂鬧得暈暈乎乎的,也記不清誰是誰了,只記得三嫂子最好看,四姐姐最嬌媚。
因朱巧巧在徐家特殊的地位,連帶著她的親戚也最受徐家人重視,生怕缺了禮數讓她心里不痛快,因此都不拿桂家人當外人。
桂堂今年十五歲還未成親,在千壽堂一群女眷中無需忌諱什么。蕭氏很喜歡他,說道:“在我身邊放張椅子,我們娘兒兩個說說話。”
沐凝雪見狀說道:“我同翠柳另在炕桌上去吃,這兒讓給桂叔叔坐。”
蕭氏說道:“也罷了,你倆陪老祖宗吧。”
丫鬟們遂將沐凝雪和徐翠柳的座位挪開,另換了一張雕漆椅子,將她倆用過的碗筷菜肴等一切東西俱抬到了炕桌上,重新換上了果菜。
朱巧巧故意問道:“你是專來請太太的安,還是來找我的?”
桂堂說道:“弟先給母親請安,才知道來到這兒了,我就想也過來拜下諸位長輩,倒是表姐一向疼我,如果有事我會專門而來。”
朱巧巧嗤笑道:“也不用你說好話。對了,你爹可好?”
桂堂趕忙站起來,恭聲道:“父親很好。”
蕭氏輕笑道:“哥兒別拘禮,你不要理會她,沒事還得找出茬呢,坐下來咱倆好說話。”
如此桂堂又坐下,蕭氏問什么他就答什么,他娘桂太太笑吟吟的看著,心中很是歡喜。而夏夫人則顯得很拘謹,看著國公府奢華一切,人人綾羅綢緞金銀滿身,笑容里帶著幾分苦澀。
夏元吉身為戶部侍郎,俸祿用來家里吃飯是夠了,可逢年過年添置幾件新衣服都得思量來,思量去。夏夫人雖然敬重丈夫,可畢竟身為女人,如果說她對清貧生活甘之如飴的話,自然是在自欺欺人。
徐灝和大多數人一樣,最尊敬古往今來清廉奉公而且還有能力的官員,不是沒想過幫襯,但人家的原則性太強了,拒絕接受除了俸祿以及合法收入之外的任何資助。
因此只能通過朱高熾迂回獎賞了,即使如此,賞賜多了也不行,夏元吉會尋思這是為啥呢?
再說很多文官都喜歡把賞賜的東西全部封存供奉起來,等抄家時一看,哇!這是大大的清官,所以賞了也是白賞,他不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