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外宅,跨院小書房。
春試本應在二月份舉行,因為藍玉案而拖延了夏天,稱之為夏榜,還剩下三天就要開始了。
徐灝獨自坐在屋子后面,一邊看著手中的東西,一邊看著談笑風生的周鵬和趙鶴松等人,明明他們心里非常緊張,卻于此時非要顯得自己多么的從容自如,豈不知僵硬的表情姿勢都和平日里截然不同?
另外三名舉子都是趙鶴松的好友,四人無一例外皆是北方人。面對趙鶴松的請求,沐夫人覺得不方便,不想接納太多外人客居自家,倒是徐灝很感激趙鶴松當日跑來通知自己張月云的下落一事,主動掏錢于沐家外面租下了個小院,供四位讀書人暫居。
明朝時南北各方面一樣差距很大,其中最大的就是讀書環境,南方人文薈萃,書香門第眾多,文風濃厚。而北方則因各種原因而士林不振,讀書做官之人相比南方少之又少。
身為京城人士的周鵬很喜歡和趙鶴松等四人交往,連日來時常一起秉燭聊天,大家不過一同讀了幾天書,就互相以同窗稱呼之。
馮全則秉承南方士林向來蔑視北方士林的習慣,不愿意搭理這幾個粗俗的北方佬,此刻陪著沐昂坐在最前面,甘愿受到先生蔣嵩的涂毒。
蔣嵩的到來完全是當日徐灝一時的心血來潮,想要借沐昂的手以毒攻毒,拜托馮全說服了沐夫人,誰知貪圖一年兩百兩銀子的蔣嵩一到,一掃從前的不負責任,一副非要把沐昂教導成才的熱血執著。
沐夫人對此很滿意,最近又加了一百兩銀子的束脩,各節時的節禮從不間斷,這讓本想歇口氣偷懶的蔣嵩如同打了雞血一樣,天天追著令人大感失望的沐昂教授學問,沐昂為此苦不堪言。
那三位年輕讀書人性格也互不相同,張鑫是典型的北方人相貌,眼睛稍微有些小,笑起來習慣瞇著眼,中等身材偏高點,性格豪爽行事大大咧咧,比起讀書似乎更喜歡與人交往,善于清談;而于鵬則身材高大,長臉有些近視,對自己的相貌極有自信,非常注重儀表,但讀書的資質最差,閑暇之余最喜歡拉著大家一起去偷看村子里的女人,還往往為此品頭論足一番,可惜他的內心細膩和外在表現正好成反比,真有那膽大的小娘子主動上前攀談,他反而會因害羞而變得磕磕巴巴。
最后一位名叫孫濤,胖胖的笑起來像尊彌勒佛,三人中個頭最矮,性格很隨和從不與人結怨,三人中學問最好,但是一旦計較起來非常固執,為人最看重顏面。
四人之中趙鶴松家境最優渥,更是聰明的一早投靠到沐家,而那三位都是出身于普通人家,彼此家世半斤八兩,他們一直借宿在寺廟里,靠著幫和尚們做些瑣事換取三餐之溫飽。
最近因為寺廟里法事太多太吵,他們三人無法安心讀書,就結伴而來。
徐灝也很喜歡和他們來往,沒有過多的繁文縟節,沒有身份上的限制,直來直去的就像是回到了大學期間。
討論八股文章什么的徐灝插不上嘴,因此他坐在最后面,而手中的東西則是朱棣第一次派人交給他的,都是這一年來朝廷下發的告示等資料。
估計是朱棣開始有意試煉自己了。徐灝嘆了口氣,低下頭繼續翻看。關于藍玉案的信息密密麻麻,其中一個人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我說這幾日見不著俞滿庭了,原來他老子被削去了爵位,跟著一起返回老家了。”徐灝咂咂嘴,又一個情敵不幸陣亡了,得虧了自己沒事,不然沐凝雪豈不是成了少男殺手?
不想再看下去了,把告示翻過去,是關于外交方面的。徐灝低頭研究了半天,才知道原來去年李氏朝鮮剛剛立國,今年連續派了七八個使節團進京朝貢,想要獲得朝廷的承認,口口聲聲說對天朝上國采取事大主義。
而立國的整個前因后果語焉不詳,反正是無道的昏君企圖對大明開戰,把大明當成衣食父母的大忠臣,將軍李成桂振臂一呼,那些深明大義的士卒紛紛追隨,老百姓望風景從,然后就推翻了昏庸腐敗的朝廷,如此李成桂被百姓推舉做了小王,建立了永遠忠心于大明的臣屬小國朝鮮。
所謂事大主義,其中事大一詞出自于孟子,是一種儒家的外交理念,源自春秋戰國。“小所以事大,信也;大所以保小,仁也!”,因此朝鮮甚至還有專門的事大司,居于禮曹各司之首。
徐灝明白朝鮮作為千年屬國,三姓家奴的無奈,此種無力感深深烙印在朝鮮民族的血液中,使得整個民族都有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自尊自強和非要獲得全世界認可贊揚的偏執。
盡管后世對于南北朝鮮很多的做法覺得非常討厭,徐灝也憐憫其終于有超過中國經濟等方面從而造成的自大狹隘,也佩服韓國全民努力所創造出來的漢江奇跡。
總而言之,朝鮮是永遠無法與中國匹敵的弱小存在,地理環境和人口永遠制約了朝鮮的發展,最不幸的是身邊的鄰居們都太強大,如果把朝鮮人放在歐洲,或許還能成為歐洲一霸,但是在亞洲注定了朝鮮一切努力都得最終徒勞無功,永遠要靠著大國的眼色行事,在夾縫中求生存。
早年徐灝受到輿論的影響,比起倭國更厭惡南北朝鮮,后來隨著閱歷的豐富,尤其是接觸到了韓國的綜藝節目后,越來越體會到身為小國的那種無奈和無力。千年來,悲劇史詩般的屈辱歷史貫穿整個朝鮮半島,以至于還得靠后人杜撰神話傳說來提振民族自豪感,可悲可嘆!只要能給韓國帶來榮譽的某個人,頃刻間就能成為國家英雄,而現實又注定了這樣的國民英雄不會太多。
了解了韓國各階層的方方面面,徐灝變得非常同情韓國人民,大韓就大韓吧,真正的大國無需自吹自擂。而有些地方徐灝也非常敬佩韓國,其實日本又何嘗沒有值得我們去學習的地方?為人最忌諱的就是驕傲自滿,國家同樣如此。韓國在很多領域非要和中國一爭高下,比如端午節什么的,他總是一笑置之。當然,保護本民族的文化遺產不容忽視,但那不是徐灝的事了,人都穿越了。
如今的大明就像是后世時的美國,李氏朝鮮對待大明就像是兒子孝敬父母,一絲一毫不敢無禮,來自朝鮮的文書徐灝一看就懂,行文措辭幾乎和大明官方要求毫無二致,難怪都稱朝鮮為小中華,似乎此時韓文還未發明。
朝鮮恭順,蒙古人恭順,女真人恭順,貌似唯有倭國不恭順。徐灝依稀記得朱元璋還為了日出之國天子致日落之國天子什么的詔書生氣過,下旨不與倭國有任何往來,又被倭國的海盜和南洋貿易攪得下旨禁了海,為此一直耿耿于懷,而等他臨死前反倒是把倭國列為了不征之國。
為毛不征?難道是生怕重蹈元朝時的覆轍?還是不想勞民傷財的征討不毛之地?還是擔心孤懸于海外的領土統治不易?恐怕三者都有。
徐灝心說要是我是皇帝,我就下旨采取以夷制夷,驅狼吞虎的策略。比起我大明,朝鮮一樣對于殘暴的倭寇不勝其擾,恨之入骨。莫不如以經貿援助的方式,輸入朝鮮各種物資,以朝鮮手工業的匱乏,把握其經濟命脈太簡單了,進而扶持忠于大明的官僚集團,這樣的朝鮮貴族還真不要太多,據說早就有個什么“事大黨”,相當于后世的帶路黨,凡是大明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身為大明的附屬子民是最榮耀的,成天的贊美大明,埋怨朝鮮為何不能并入大明領土?
反正要牢牢把持朝政,然后讓其自行建造大量戰船,逐步占領沿海各島嶼,招募善于作戰的蒙古和女真人為雇傭軍或許是許諾其登陸倭國本土后任意燒殺搶掠,占據土地。
如此不費一兵一卒,連續不斷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就不信延綿百年之久的倭寇之亂,不給你倭國造成同等的傷害?
徐灝沒想過征服朝鮮日本什么的,因為那根本不現實,歐洲各國倒是占領的土地多了,一戰二戰之后,還不是統統獨立了?
徐灝就是想著出口氣,只要史書上能如上記載就足以了,等將來中國人民和韓國人民學習歷史的時候,也會激動的拍案叫好,當年朝鮮在中國的支援下,也算是狠狠的殺過搶過折騰過日本人,總比現在一味的挨打受氣令人覺得窩囊強。
臆想不是現實,而徐灝也不是空想家,他覺得自己的想法可以一試,最不濟也會從遼東乃至朝鮮和倭國獲得豐厚的貿易利潤。
做任何事都得需要大量的人才,如此徐灝自然而然的把目光瞄向了正在高談闊論的幾位年輕人身上。
目光中包含著深深的不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