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徐慶堂夫婦伺候老太君安歇后,返回自己的院子,夫妻倆臉色不免有些疲憊,一進屋就吩咐丫鬟關上房門。
臥室里燒著熱騰騰的炭盆,氣暖如春,蕭氏親手伺候丈夫更衣時,忍不住說道:“老太太鬧得好沒來由,老三夫婦多精明的人?還能讓幾個親戚給蒙蔽了?這倒好,大過年的吵得全家不寧。”
徐慶堂皺眉道:“娘的擔心不無道理,老三耳根子軟沒經過事,那弟妹又不是省油的燈,一旦私下里背著老三收受賄賂,豈不是種下了殺身之禍?”
“那為何又讓老三去做官?分明是偏心,有時候真以為你不是親生的,連個秀才都不許考。”蕭氏不樂意的走到床邊坐下,悶悶的道:“他們人前人后風光顯貴,卻把家里一大攤子得罪人的瑣事都扔給了咱們,我心里不舒服。”
徐慶堂自己動手把衣衫放在屏風后,說道:“這些年京城風聲鶴唳,為家族為自己計,還是不做官的好。至于老三是經燕王府舉薦,即使是老爺子也不好多說什么。”
“為家族為家族,幾時為了我們娘幾個著想下?你一心安于平凡,卻讓我連頭都抬不起來。”蕭氏賭氣發起了牢騷。
“你知足吧。”徐慶堂笑著過來摟著妻子,“老太太任由你把自家院子經營的鐵桶一樣,針插不進水潑不濕,還不滿意?要不是老太太讓自己的兩個大丫頭隨著老三去赴任,你當弟妹會心急火燎的吵著非要去北方?”
“那也是我的本事,又不是沒送來過。”一說到生平最得意事,蕭氏馬上笑意盈盈,斜睨著丈夫,“我知你心里不滿,別沒出息的只顧著惦記家里的丫頭。要納就納一個正經人家的閨女,用轎子給抬回家來,如何?”
“夫人就饒了小的吧,小的心里只有夫人一人。”徐慶堂早已死了這條心,即使沒死心也不敢露出一點傾向來。
“算你識相。”蕭氏滿意一笑,然后面帶愁容的道:“風不風光的也就算了。可為了汶哥兒的婚事前后已經花了近萬兩的銀子,接下來還得給翠桃準備嫁妝,少說得個五千兩。就算有郡主帶來的田產等沖抵,算起來賬房里的庫銀也去了七七八八。綠竹的婚事也迫在眉睫,這幾千兩的銀子哪里出?往后還有濟哥兒的婚事,兩位姑娘的嫁妝,就算這三個孩子低一等,加起來也得不下萬八千兩的銀子。最可氣的是大嫂嘴上說懶得管事,眼睛卻盯著死死,少花一文錢都不許,你說這都打理完了事,家里還能剩下多少銀子,那咱們自己的孩子該怎么辦?”
徐慶堂緩緩說道:“都是自家孩子,傾其所有而已。銀子的事我自會想辦法,不許你惦記著老太太的那點積蓄。”
“你就逞強吧。”蕭氏幽幽一嘆,“早晚等老太太一走,分家時沒人會記得你的好,咱家賺的錢就都成了人家的了。”
徐慶堂不耐煩起來,說道:“跟你說了多少次,徐家絕不會分。”
蕭氏冷笑道:“我蕭族千年以來乃江南有數的郡望名門,祖上數次輝煌鼎盛過,時到今日還不是雨打風吹去?你徐家一心想著枝繁葉茂,富貴榮華,卻不知一旦根基被挖,頃刻間全家盡喪。”
徐慶堂正色道:“老爺子精明一世,晚年躲在宅中避禍不出,不會有事的。而幾個兄弟也都人人安守本分,只要徐家沒有人謀逆不道,就斷不會有傾門之禍。”
“唉。”蕭氏忽然低聲道:“真希望咱家乃一尋常百姓,就不用日日擔驚受怕了。”
花園繡樓里,徐灝輕輕吹著白瓷碗里碧綠色的茶水,沁人心脾的茶香能使人心情安靜,卻怎么也無法讓此時的他靜下心來。
聆聽完大姐打算出家修行的心思后,徐灝完全愣住了,看著姐姐日漸憔悴下去的清麗容顏,思來想去竟然點頭道:“我同意。”
“哥你也失心瘋了?”大怒的紅葉氣的花顏失色。
徐灝沒理會她,而是說道:“我的意思是在家帶發修行,等過一兩年各方的心思都淡了,再提大姐的婚事不晚。”
“哦。”紅葉立時轉怒為喜,派手笑道:“我也不希望阿姐這么快嫁人,明日就讓下人修個佛堂。”
“這又是何苦?”徐青蓮輕嘆道。
徐灝一本正經的道:“這是必須的,姐你不知外頭的那些僧道尼私下里做的齷齪事,要多惡心就有多惡心。越是太平盛世,這些方外之人飽暖思淫-欲,就越是惡心不堪,我可不放心你去外頭的尼姑庵修行。”
“罷了,心中有佛處處有佛。”徐青蓮點點頭,算是同意了。
徐灝重重松了口氣,他還真怕大姐出家的心意堅決,那可就糟糕透頂,現在看來不過是女兒家的愁緒難解而已,等朱高熾滾回封地后,一定要說服母親趕緊給大姐找個好婆家。
隨著外面響起了更聲,巡夜婦人過來催促關門閉戶,徐灝起身走到院子口,秋香早已打著一盞宮燈等在門前。
徐灝緊了緊身上的斗篷,說道“天氣冷,以后不要等我了,我自己走回去。”
“那可不行,萬一摔著了,我可擔待不起。”
秋香小心翼翼的頭前領著路,晴雯不由分說的扶著徐灝的手臂,緊緊盯著腳下的路。
徐灝由著她們去,邊走邊笑道:“這半年我一個人都習慣了,多少次大半夜的起夜去茅廁,連個蠟燭都不點,還不是好好的?”
正吹噓著呢,不料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幸虧有晴雯及時幫著扶住了,鬧得徐灝好沒面子,兩個丫鬟也顧不上取笑他,一人一只手攙著他左右。
秋香忽然對著跟在后頭的兩個小丫頭,怒道:“一個個都沒長眼睛嘛?要你們何用?趕明知會你們的媽媽趕緊都領回家去。”
兩個小丫頭頓時哭喪著臉,徐灝見狀笑道:“不關她們的事,是我自己逞強粗心。”
“不用你說情,明明就是她們的錯。堂堂一個爺們,不要管下面丫鬟的事,省的人家背后說你不顧體面。”秋香冷著臉說完,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
徐灝驚訝的看著她,暗道這多日不見秋香竟然也變得像個大人了,看來這手下有了兵就是不一樣,再不是從前懵懵懂懂的黃毛丫頭了。
這關口最好不要當著人前去說她,省的秋香下不來臺,徐灝笑了笑不再開口,等回到竹院,麝月已經等候已久,身后除了兩個多年的粗使婆子外,還站著兩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
自己身邊又添加人口了,不怪秋香變得嚴厲起來,不然不好服眾。不過輕易因小事而攆走人家,有些過了。
當下徐灝板著臉一言不發的進了屋,任由三個大丫鬟忙前忙后,麝月膽小從不敢主動說話,晴雯倒是膽子大,不過她人聰明又曉得整個前因后果,因此始終閉著嘴。
秋香暗中使了個眼色,她倆知趣的避開,秋香上前輕聲道:“別惱了,先前不過是嚇嚇她們,這段日子你不在家,屋里沒有主人,下面人都沒個規矩,今晚也是為借你的勢,省的一個個越來越不像話。”
徐灝皺眉道:“算了,我一個爺們沒什么可說的,你說的算。”
秋香觀察著徐灝的臉色,小聲道:“真的惱了?”
“連你都不聽話,能不惱?”徐灝笑著抬手敲了下秋香的腦袋,“剛才給足了你臉面,這今后不會有人不聽話了吧?”
“嘻嘻。”秋香吃痛的抬手撫摸著腦門,輕輕笑了起來。
徐灝笑著搖頭,暗道這人事永遠是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有時候還真得聽秋香所言,不要隨便插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