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在尋書網()
“呼總算到了”透過白茫茫的雨絲,望向不遠處巍峨城墻,沈械重重地松了一口氣。
在太爺周年后,沈械就啟程離開松江,為了早一步進京,走的是陸路,并沒有走水路,想要趕在中秋節前抵京,到時走親訪友也不顯眼,正好可以托人情尋好缺起復。
為了給自己留出富裕時間,沈械一行自出發起就順著官道,每rì都要趕百十里路。
沒想到前半程還好,順順利利,過了山東境內,一場雨連著一場雨。
剛開始的時候,為了避雨,沈械還暫緩行程。
等到后來眼見陰雨連綿,沈械怕耽擱了,就叫人冒雨趕路。就這樣緊趕慢趕,總算是在八月初八中午,進了京城。
“初八了,還好…”沈械放下車簾,自言自語道。
就差幾rì就是中秋節,他既到了京城,自然當去拜會族親姻親長輩。
只是到底是先去尚書府,還是先去侍郎府,沈械還沒拿定主意。
要是一年前,沈械心中自然是親近堂舅賀侍郎那邊;可今年上半年往京城打發了兩回人,想要將起復的事情托給堂舅,不想賀侍郎回信說得倒是好聽,卻是一直沒有準信,直到沈械服滿。
不滿之余,沈械少不得多想。
賀家雖是他的母族與妻族,與沈家世代聯姻,可在松江兩姓也隱隱相爭。只不過沈家先有沈度兄弟為學士,占盡士林名望;后有二房老太爺為九卿,得以在京城立足,使得沈家聲望越盛。
賀家雖也是耕讀傳家,嫡支旁支都有子弟出仕,不過在品級上始終讓沈家一頭。也就是賀家是松江土祖,在松江綿延的年頭比沈家久遠,家族產業不讓沈家,這才始終與沈家一道,遠勝其他大姓,成為松江一等人家。
沈械雖對權力看得重些,可身為沈家宗子,也不是傻瓜,自是擦察覺出堂舅的敷衍。
沈械并未心浮氣躁,反而沉靜下來,仔細回想自己在京這些年。
賀東盛與他這個堂外甥兩家人倒是有來有往,分外親近,可真要說起照拂來,卻是有數的。
沈家在京有二房大老爺這門顯赫族親,又有沈理這個狀元族弟,輕易也沒有央求到賀家的地方。賀東盛自己還在苦苦熬資歷,也沒有什么可照拂外甥的 沈械身為沈家宗孫,向來心高氣傲,早年也并不覺得自己有需要賀家扶持的地方。即便是親近,也是親戚之間的親近,倒是并無利益往來。
直到前幾年,賀東盛升了侍郎,對沈械這個堂外甥也熱絡起來。去年要不是太爺離世,沈械就要在賀東盛的幫襯下,從刑部跳到吏部。同為司官,吏部可是大肥缺。
沈械本以為即便錯過了吏部的缺,自己起復留京應是沒問題,畢竟賀東盛背后有個李閣老,京城的司官一抓一大把,并不像堂官缺那樣難得。
誰會想到,直到他服滿,都沒有準信。
要是單單是京中賀東盛這邊有變化,沈械還不會想到旁處,畢竟兩地相隔千里,有些事信中也說不清楚。可是,不僅京中賀東盛敷衍冷淡,就是松江賀家那邊,如今也少了幾份熱絡。
變化并不是從族長太爺去世開始,而是從沈玨靈柩回松江開始。
這其中的因果關系,并不難猜。
想著前幾個月松江各種沈家長房與沈家二房“反目成仇”的流言,沈械臉色一片陰沉…
仁壽坊,沈宅,九如居。
沈全收了傘,tuō下身上蓑衣,遞給旁邊的婢子。沈瑞看了看外頭雨勢,還有地上一灘水漬,帶了無奈道:“不過是鄉試,我又不是小孩子,倒叫三哥頂雨過來。”
雖說沈全不放心沈瑞,可是怕太鄭重,引得他緊張,反而影響明rì考試,故作輕松道:“前幾rì才見過,誰耐煩再見你?還不是我娘,前些rì子在寺里供了個平安牌,今兒到rì子對方送來,就巴巴地催我給你送過來”說罷,從懷里鄭重掏出個半個巴掌大小的錦袋來。
沈瑞雙手接過,道:“倒叫嬸娘為我cāo心。”
五房父子四人都有功名,郭氏也是大戶人家出身,自曉得考場規矩,是不許帶片紙進場,也不會去求紙符,這錦袋里裝的就是一個一寸寬、寸半長的平安無事牌。上面一個字都沒有,倒是不犯忌諱。
沈瑞立時取出來,將腰間系著的一枚玉環換了。
沈全素來是個愛cāo心,向來將沈瑞當成親生弟弟待,明知曉二房長輩會有吩咐,可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考籃都準備好了?我請大哥去欽天監打聽了,這幾rì難有放晴天,別的不說,炭需要多預備。考房都是敞著的,這樣天氣,炭火不足可要出大事…”
沈瑞領他好意,并不嫌啰嗦,點頭道:“太太那邊早就預備好,炭火、爐子、吃食都預備得了…”
沈全先是點點頭,隨即望向沈瑞帶了懷疑道:“瑞哥兒會生火么?要不要先將小爐子拿過來,點個火試試看?你平素里不做這個,到時候點不著可是自己遭罪”
沈瑞嘴角抽了抽,就在昨天準備考籃時三老爺提出了同樣的問題,還逼著沈瑞點了一遍火,燒水熱吃食什么的都做了一遍。
不是個頂個兒都說他少年老成么?怎么就一點信心沒有,難道他看著像是廢材?
“還是試試看吧”沈全眼見沈瑞神情,還是不放心地道。
沈瑞忙擺擺手道:“不用折騰。昨兒我已經試過了。”
沈全點點頭,算是放下一點心。不過待他再一打量沈瑞,又擔心起來。
沈瑞素來愛潔,即便是閉門讀書,每rì里都要沐浴梳洗。當初初到京城,正是寒冬臘月,每rì里沐浴不方便,沈瑞也要清水擦身。
鄉試不同童子試一場是一rì,而是一場是三rì。
巴掌大的排房里,無門無窗,只有一塊木板,一把椅子,一只馬桶。整整三rì,吃喝拉撒都在里頭。就是沈全,想起來都覺得驚悚,更不要說沈瑞這樣龜毛性子。
“說起來,天氣涼也有涼的好處。要不然想想三rì之內不能倒馬桶,就能讓人嘔死。”沈全道:“哎,到底不比在家里,瑞哥兒就對付對付…”
話音未落,就聽門外有人道:“對付什么?”
隨著說話聲,進來個少年,也是如沈全差不多的裝扮,身上披著蓑衣,帶了一身潮氣進來。
是何泰之來了。
沈全笑道:“我正擔心瑞哥兒受不來考房的骯臟…”
何泰之比沈瑞小兩歲,今年已經十四歲,也開始變嗓子。
在縣學兩年,何泰之已經褪去稚氣,不再像個童子,成了翩翩美少年。
聽了沈全的話,何泰之也想起沈瑞的毛病,去了蓑衣,道:“現在說這個也晚了,要是全三哥早點想起來,還能叫瑞二哥尋地方去適應適應。饒是再不動如山,到時瑞表哥也要神容大變…”說到最后,已經忍不住掩嘴而笑。
沈全想想那個情景,也覺得可笑。
眼見著兩人都打趣自己,沈瑞橫了這兩人一眼道:“我去適應是來不及,可全三哥與何表弟現下開始適應還來得及,趕早不趕晚,左右兩位總要適應…
何泰之入了座,本就著點心吃著姜茶,聽了沈瑞的話,身子一哆嗦,立時沒了胃口。
沈全忙道:“許是以訛傳訛,哪里就到了那個地步?這里畢竟是京城,與南直隸又不一樣。”
他雖聽兄長提及鄉試的苦楚,可那是南京,與京城又有不同。
何泰之本想要說兩句,不過見沈瑞笑吟吟地聽著,將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沈全過來是送平安牌,何泰之過來是送牛肉的。
“正好昨兒鄉下來人,送了只牛腿過來,我娘記得瑞二哥愛吃牛肉于,打發我送來,說可以吩咐廚房那邊做成炸成肉于,總比餅子什么的強…”何泰之道。
因耕牛不得隨便屠宰,就算在京城,牛肉也不常見,總要趕上有傷牛,在衙門報備過了,才能宰殺。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像尚書府這樣的人家,一個月吃上一、兩頓牛肉也不是難事。
牛肉比羊肉粗糙,不易克化,尚書府老的老、小的小,都不愛吃這個。就是沈玨在時,飲食口味也是保持著南方口味,愛吃魚蝦,對于牛肉只是尋常。反倒是沈瑞,見每次牛肉就是紅燒或是燉湯,想起后世的牛肉于,就吩咐廚房炸制。炸好的牛肉于酥香于脆好克化,倒是大家都能吃兩塊。
“等我考完出來,再去謝姨母。”沈瑞道。
何泰之擺擺手道:“瑞二哥就是多禮,不過一條牛腿…”
東西都已經送到,沈全與何泰之就沒有多待,披上蓑衣去徐氏那里打了個照面,就告辭回去了。
尚書府這里,一切如常。
三太太早上的時候,倒是問過徐氏,用不用今rì張羅一桌,被徐氏給否了 “瞧著瑞哥兒已經夠用心,剩下的就靠天意,只做尋常就好,省的他又逼自己。”徐氏道。
三太太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幸好大嫂想的周全,要不然我這做嬸子的可是好心辦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