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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意氣之爭(一)

  “都是皇爺拳拳愛子之心,怕殿下一個人冷清孤單,才專程給殿下挑伴當。”劉瑾小心翼翼地說道。

  壽哥眉毛一挑,道:“孤身邊還缺了人不成?不是還有大伴,有張會、周時他們這些人,宮外還有沈瑞、何泰之他們呢…”

  劉瑾道:“張侍衛、周侍衛他們是勛貴家少爺,即便對殿下忠心,也難免家族牽絆;沈公子、何公子是書香門第子弟,一肚子翰墨,想的又多了些。皇爺想來也怕殿下吃虧,才這般苦心。”

  聽聽這話,滿是忠心。

  壽哥的臉卻耷拉下來。

  是了,每每自己有什么懊惱,都是劉瑾在耳邊“忠心”勸誡,卻是“勸”的他對父母長輩越發心生逆反。

  可這話說得“大義凜然”即便傳到御前,也是能入耳的。

  壽哥雖為東宮之主,可畢竟年幼,宮里真正說了算的還是皇帝。

  皇帝既知曉劉瑾的忠心穩重,自是越發倚重他。劉瑾雖不是最早到東宮身邊侍奉,可能將其他人都擠下去,成為東宮身邊第一人,要說沒有皇帝的支持根本不可能。

  壽哥早先壓根就沒想過這些,只當劉瑾最是合心知趣,對他的話也多是信服。若非楊廷和私下提點,壽哥就沒有懷疑過身邊人。

  如今這種被愚弄在他人手心上的恥辱感,讓壽哥分外羞怒。

  不過宮里長大的孩子,再天真也有幾個心眼子。壽哥倒是沒有立時發作,只是細細思量劉瑾話中之意。

  劉瑾的話雖隱有挑撥之意,可不無道理。

  張會、周時他們這些錦衣衛侍衛,身為尊貴子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確很難脫開家族牽絆。即便是對皇家忠心,也不會影響他們家族姻親利益。文官因是科舉出身,一身榮華都在科舉仕途,對于朝廷皇上反而能更忠心些。可隨著累世為宦,文官之間也漸成一張人情大網。

  相對于文官武將子弟,選那些貧寒人家出身的內侍養子養孫,就沒有利益牽絆了嗎?

  壽哥心中譏笑幾聲,神色倒是緩和許多。

  這十幾年來,想要往他身邊湊的人還少了?就算皇上的確是愛子之心,可在宮里這些大太監眼中,未嘗不是爭權奪利的好時機。

  壽哥是未來天子,真要做了他的伴讀伴當,以后一份前程是跑不了的。

  內侍是閹人,除了外放做鎮守太監,只能內廷行走;那些內侍養子養孫卻不是閹人,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官,只要入了未來天子的眼緣,一切皆有可能。

  壽哥堂堂太子,哪里能看得上那些為了錢財富貴舍了血緣親人、甘為閹人之后的庶民之子?

  不過他將厭惡掩住,反而露出幾分趣味來,道:“大伴說的正是,人皆有私心,張會、周時他們雖平素里雖恭敬,可身后牽扯太多;沈瑞、何泰之他們如今是不知孤身份才能不涉及利益,要是知曉孤身份,難免生出其他心思出來…倒是父皇挑的人選,都是宮里各處太監教導出來的,忠心是不用說的,與外朝也無牽扯。孤倒是要好好看一看,說不得真有孤未來的臂膀在里頭…”說話之間,神色間還露出幾分期待與向往,眼角余光,卻在留心劉瑾。

  劉瑾神色果然一僵,不過迅速調整過來,道:“不知哪個小子有福,能入了殿下的眼…”

  壽哥滿是期待道:“知子莫若父,既是父皇特意使人去選的,定是個個都是好的…”

  劉瑾神色越發僵硬,卻是生生擠出笑來道:“殿下這般想就好了…雖說皇爺有些不放心殿下,可到底是愛子之心…”

  壽哥已經收回視線,心中輕松許多。有劉瑾在,其他的事情該不用他費心。他這個大伴,幼時入宮,也是三沉三浮的人物,曾經犯下死罪,還能逃過一劫后,被安置到東宮來。以犯閹身份,將東宮老人都排擠得讓了一席之地,得了這天下最尊貴的父子兩人的信任與器重,可不是一般人物。

不管這挑選內侍養子給他做玩伴兒是誰的主意,壽哥都不想受這份“好意”。宮里內侍多,他身邊本就閹人環繞,要是再來一批與閹人利益一體的,又要隔絕他與張會、周時等人的親近,那他這個太子就要成為閹人手中的木偶了  轉眼,過了半月。

  攪合得紫禁城里暗潮涌動的給東宮選伴讀事件,終于落下帷幕。不僅那些四方走動、想要送養子養孫的大太監百忙一場,那些沒有養子、養孫在外頭,卻有不少小徒弟小徒孫的太監少監也算計落空。

  東宮依舊是舊格局,殿下身邊并沒有添新人。

  倒是之前被擇選的那幾個太監養子,被東廠查到不檢點處,引得皇上大怒,連那幾個便宜太監老爹老祖也吃了掛落。

  壽哥心愿得償,卻并不覺得歡快,反而心驚。他雖早就聽說過太監弄權之事,也知道劉瑾在宮里有不少關系,可也沒想到他能將事情處理的這樣于凈利索,連皇帝都被蒙在鼓中。要知道,劉瑾如今連太監都不是,只虛掛著少監之職。

  勛貴人家聯絡有親,宗族姻親形成關系網;文官之間則憑著同年、同鄉、同門的關系,也結成各種利益同盟;內官之中,拉幫結派便也不稀奇。

  壽哥雖暗暗心驚,面上卻半點不露,依舊天真爛漫狀,待劉瑾依舊如常器重,任由他一手把持東宮上下事務。不過私下里,壽哥也開始留心其他東宮近侍。即便沒有明面上親近,可對于其中與劉瑾有嫌隙的也都記在心上,留心其為人品格。

  順天府府學,月考榜單前。

  沈瑞看著自己的名字列依舊如十月月考成績,列在第二等,倒是并不覺得意外。上個月是他離了府學幾個月,即便路上不忘記讀書,可與學堂里老師跟著教授到底不同,月考成績從早先的第一等跌落第二等也不算稀奇。就是教授他們功課的教諭,也不過是勉勵他一番,盡快追上同窗的學習進度。

  只是隨后,沈瑞因沈玨之殤,請了半月假,別說是加快學習進度,耽擱了半月沒有心思讀書。

  讀書本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更不要說沈瑞讀四書五經的念頭有限,至今不過六載,照同窗要少了一半年份,基礎并不牢固,半月不做文章,再下手時都生澀起來。

  沈瑞既知曉自己不足,悄悄揉了揉手腕。

  月考之前,他不是不勤勉,每日里也三篇時文做著。只是總是容易分心,寫出來的文章自己也不忍入目,直到這幾日才好些,要不然別說是二等,說不得要跌落到三、四等去。

  他本不是悲秋傷月的性子,之所以這些日子浮躁,學不去功課去,也是被這沈玨意外之殤打擊了。他想到自己身上,一門心思苦讀,想要功名,也不是抱著愛國忠君之心,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晉身士人階層,手握權柄,過的更自在些。可世事無常,真要趕上“生老病死”,卻是一切成空。

  他一時迷茫,不知該去享受生活,還是繼續苦讀。

  不過這次月考,卻給沈瑞提了一個醒。正如他昔日勸沈玨那些話,是拖拖拉拉地讀上半輩子書,功不成、名不就,只能托庇家族長輩照拂,有朝一日卻是四下靠不住的好;還是狠下心來,得了功名,不拘前程如何,卻是能自主。同前者相比,自然是后者更合乎沈瑞的心。

  沈瑞心中算著鄉試之期,倒是將那些悲傷緬懷的心思都丟到腦后,一門心思都放在讀書上。

  就在此時,就聽有人道:“哈這不是沈案首么?可是又得了第一?”

  沈瑞順著聲音望去,就見一身錦衣華服、臉上帶了驕色的王鼎由幾個同窗簇擁而來。

  王鼎看了眼榜單,在第二等的位置上看到沈瑞之名,臉上卻無意外,顯然是得了消息過來的。

  他面上帶了譏諷,對左右道:“都說真金不怕火煉,那些銅鐵蠢物,自是就要露了痕跡出來。有些人實不用抬舉,不過是仗勢鉆營的小人,說一句‘江郎才盡,都是抬舉了江郎本有才才有‘才盡,之說,有的人本是金包銅,露出真面目便也不稀奇…”

  旁邊幾個同窗雖奉承王鼎,可也知曉沈瑞是侍郎之子、狀元族弟,不是好得罪的,便只哼哼哈哈,沒人敢接話。

王鼎這旬月來,頂著“鄭國親”親戚小輩之名,隨著皇親老爺出入勛貴公侯人家,被奴仆下人奉承慣了,眼下就有些下不來臺,望向沈瑞目光越發不善  沈瑞只當他是瘋狗,怎么會與他當面拌嘴?輕飄飄地看了王鼎一眼,便挪開了視線,繼續看榜單。

  梁耀為了暫避王鼎鋒芒,請了假回家去,可月考卻依舊要來考的。沈瑞就在是看他的成績,依舊是三等,倒是成績沒有下降,在府學里不過是中游,可并不耽擱明年下場。

  平素里雖覺得梁耀有些聒噪,可眼下他不在,沈瑞倒是有些想念他的嘮叨了。

  因榜單才貼出來,不少學生在這邊看榜。

  王鼎的挑釁就落在大家眼中,雖說沈瑞確實是落了第二等,使得大家想法各異,性子公正的都曉得王鼎是無事生非。都是同窗,誰不曉得沈瑞家里有事,十一月請了將半月假。

  有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便也有人抱不平,對王鼎道:“沈恒云不過是一等跌二等,并不礙明年秋闈;王相公卻是已在第三等有數月了,再不奮起直追就要待下一科才能入秋闈…”

  眾人聽了,想到此處,望向王鼎就帶了幸災樂禍。

  王鼎滿臉通紅,怒視說話之人:“趙敷,你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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