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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院上房,喬氏被嫂子、弟媳們勸止了眼淚,問起喬老太太的后事。
喬大太太滿臉感激道:“當時家里亂糟糟的,你大哥剛罷了官,親戚們都冷了下來,生怕拖累了他們似的,不過打發管事下人來吊孝。幸好你們家大伯兩口子過來,又出人又出力撐場面,僧道尼都請全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陸道場,總算讓老太太走的風風光光。”
喬氏聽著,卻是蹙眉。
這些年喬家本就日落西山,不如沈家,如今更是境況不堪。
出京這一年,她好像不認識了丈夫一般。她被丈夫軟禁了一年,出入不得自由,卻連個抱委屈的人都沒有。
以前娘家還有個老太太在,多少能做她的倚靠;如今老太太去了,喬家上下要巴結沈家,連個護著她的人都沒了。
這般想著,她眼淚又下來了。
喬二太太與喬三太太對視一眼,都帶了不快。
喬二太太是為丈夫抱屈,老太太停靈時,喬大老爺抱病,諸事不理,里里外外都是喬二老爺張羅,過后還病了一場,如今倒全成沈家的功勞?
喬三太太則是想到昨晚聽到的傳言,喬老太太的私房被大房偷占了,老太太正是發現才是才被氣死了。
即便曉得喬老太太偏疼親自撫養大的孫子五哥,以后老人家分私房大房肯定要占大頭,可三老爺也是她親生子,難道就半點不分?
大老爺氣死了老太太,斷送了三老爺的前程,如今還跟沒事人似的,怎么能這樣無恥?
妯娌幾個心思各異,卻都不約而同地在喬氏跟前瞞下此事。
不管是后嫁進來的喬三太太,還是早先進門的喬大太太、喬二太太,都曉得自家這位姑奶奶看著柔柔弱弱、細聲細語,可并不是知情達理、曉得輕重的 真要讓她曉得老太太去世隱情,說不得就要不管不顧鬧起來。
一上午的功夫,喬氏斷斷續續的哭了好幾次。
喬大太太還有耐心,每次都是軟言溫語地相勸,喬二太太與喬三太太心里惦記著分家的事,神色上帶出幾分不耐出來。
落在喬氏眼中,越發覺得心涼。
前院客廳,因“話不投機”,沈瑞就少了言辭。沈玨行動之間觀望堂兄臉色,應答也含糊起來。
沈三老爺從官場才下來,還帶了幾分官威,自覺得如此客氣應付兩個晚輩子侄,已經十分客氣。
沈瑞卻是聽到沈琰兄弟就在長輩面前撂臉子,委實不知禮;還有沈玨,平素帶了清高,目中無人,在堂兄面前卻如此服帖,絲毫沒有因喬家是外家,就幫著喬家說話,遠近親疏可見一斑。
沈三老爺心中也惱了,神色淡了下來,吩咐人去叫了子侄過來陪客,自己回房去了。
喬家大哥出去訪友,這個時候不在家;二哥是庶出,性子怯懦上不得臺面;七哥年幼,被叫出來陪客的就是五哥喬永德與六哥喬永善。
喬永德出京游歷數月,自覺得長了見識城府,見到沈家兄弟,倒是沒有再跟早先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即便依舊有些冷淡,可是禮數還算周道。
喬永善則同沈瑞、沈玨兄弟熟悉的多,言談之間帶了真心親近。
他已經聽人提過沈家這幾個月幫扶喬家的事,對于沈家人也是感激的。即便他不忿祖母偏心堂兄,可這只是小心思,對于祖母去世依舊哀痛。
不過顧及到喬永德,怕觸了他的逆鱗,喬永善還是避開科舉,只提些長輩可安好、四哥抓周抓的什么之類的家常話。
沈瑞能察覺到喬永善的親近,一一地回了,對于喬永善倒是多看了兩眼。
與喬永德相比,喬永善為人處世要懂事的多,聽說讀書也算不錯。喬家小一輩,說不得以后就要看此人成就。
沈瑞的想法與沈滄一樣,并不希望喬家從此一蹶不振,那樣的話說不得會成為二房的負擔。喬家自己能立起來,是最好不過。
喬大老爺、喬二老爺兩人,這兩年親戚往來,沈瑞見過多次,喬大老爺不過是大號紈绔,喜歡享樂,卻平庸無才;喬二老爺有幾分算計,可無心仕途。
喬三老爺今日初見,到底是孔孟門生,樂意同人講道理,行事卻不干脆,首尾兩端。想要面面俱到,去是顧此失彼。
喬永善聊完幾句家常,想到沈琰、沈兄弟。
喬三老爺并沒有跟家里人提沈琰、沈兄弟與松江沈氏的淵源,不過兄弟兩個是松江府人氏,名字又是從玉字,使得喬永善、喬永德等人也好打聽他們兄弟是否出身松江沈氏。
喬三老爺否了此事,只說是同姓。
喬永善沒有多想,只是想著沈年紀與沈瑞、沈琰相仿,就道:“都說江南人杰地靈,蘇松之地文風薈萃,果然不假。你們沈家各房頭士人輩出不說,連寒門小姓也是讀書種子頻出…我家姐夫的兄弟沈,今年十六歲,早先也在松江府居住,你們聽起來倒像是一族的,可認識?”
沈瑞想了想,點頭道:“倒是認識,只是不熟。”
沈玨打趣道:“表姐還沒出門,怎么現下就叫起姐夫來了?聽說沈過了院試,不好生在南邊參加歲科試,跑到京城作甚?功名不要了?”
喬永善道:“婚期本定在這個月,六禮都走了大半,因趕上祖母西去才耽擱了。我之前也疑惑來著,聽說是大姐夫的意思。大姐夫說沈學的功課不扎實,沉淀沉淀,踏實在京城學幾年,等著五年后再下場也不遲。”
沈玨挑眉道:“這番見識,倒是同我家五房大族兄的意思差不多。全三哥也在京中游學,明年才回去應院試。雖說歲科考試是今年算起,不過想要鄉試,錯過歲科試,鄉試之前還有次補考,也不是只有參加歲科考試一條路。”
喬永善猶豫了一下道:“全三哥不是比我們都要年長么?這明年才參加院試,他家里沒覺得他晚?”
沈玨道:“晚么?他們家大族兄當年早些,二族兄好像也都是二十來歲過的院試。”
不僅喬永善暗暗松了一口,連喬永德心中也安定幾分。
實在是知曉的沈家人太過妖孽,沈珞當年十四歲過院試,十六歲中舉;沈瑞十四歲過院試;沈家大老爺、二老爺當年也都是少年秀才、舉人;沈家的狀元公是弱冠之年中進士。
就是沈琰、沈兄弟兩個,雖不是沈氏族人,可沾了個“沈”字,也都是不俗,一個二十歲中舉,一個十六歲過院試。往上論起來,已故祖父生員,已故父親舉人,也是拿得出手的書香子弟。
即便性子高傲的喬永德,想到沈家人時,也隱隱地自慚形愧。
實際上,十六歲能成為童生,還算是體面,不過是與沈家對比之下,相差太多,且兩兄弟之前將目標定的太高,才使得堂兄弟兩個失了平常心。
廳上氣氛的微妙變化,沈瑞有些察覺,微微挑了挑嘴角。
喬永德年長一歲,學會克制,不錯不錯。
畢竟是親戚家,要是喬永德撕還是擺出熊孩子嘴臉,連面上情都不愿維持,那沈瑞也不會受著。那樣的話,說不得會讓沈玨為難。
姑太太回門,沈瑞又是過來送謝禮,還有沈玨這個便宜“外甥”過來,喬家這邊自然留飯。中午準備了豐厚席面,只是因孝期的緣故,沒有上酒。
內宅不必說,幾位太太心中再是不樂意,也只能捏著鼻子好生哄著喬氏。
患難見人心,不管分不分家,沈家這個靠山可不能丟了。
前院這里,喬大老爺沒有出面,喬二老爺出去應酬去了,喬三老爺倒是出來,帶著兩個子侄怕陪沈瑞兄弟用飯。
客院,北房。
白氏輾轉一夜,沒有睡好,精神就有些不足,只是想著客中,保不齊喬家幾位太太有請,就早早起了。
至于客居不安之事,沈琰倒是安撫了她一頓,只說是找個合適的書院后,會就近賃房而居,搬出喬家。
白氏的心事去了一半,總算覺得松快許多。她拿了自己的首飾匣子,在里面挑揀了一番。
昨日到喬家,因喬三老爺夫婦苦祭傷心,加上旅途勞乏,喬家并未舉行接風宴。
白氏母子,除了喬大老爺夫婦、喬二老爺夫婦之外,在京的其他的小輩都沒有正式相見,到時候少不得要預備表禮。
在來京途中,白氏就跟喬家的婆子打聽清楚了各房頭的人口,心中有數。
東西都準備好,白氏自己也拾掇得清清爽爽,可直到中午,婆子們送來席面,卻也沒有提主家相互請給他們母子接風之事。
怠慢到這個地步,白氏只覺得心口疼的厲害,可當著兒子的面,她卻一個字都不敢說,怕說了使得兒子傷心。
沈琰倒是沒有多想,他之所以沒有現下就出去找房子,就是想著喬三老爺剛回京,總要忙上幾日,自家就不去搗亂了。
至于沈,想著早上無意在書房外頭聽到的那一耳朵,對于喬家今日沒個正經主人待客便也以為曉得內情。
雖是滿心好奇喬家幾位老爺的紛爭后續,可因沈琰教導在前,沈就也熄了八卦之心,一家三口用了飯后,就自覺地讀書去了。
雖說他如今算是游歷在京,并不打算參加下一科的鄉試,可如此一來,五年后那一科自然是更要有把握一些才好。
沈不再是昔日那個在乎祖宗姓氏、滿心怨憤的魯莽少年,而是曉得功名仕途的重要。
松江沈氏的發跡,源自于祖宗沈度、沈粲兄弟雙學士,沈家二房如今在沈家九房中獨占鰲頭,源自于二房已故三太爺與兩位老爺父子三進士。
身為旁枝的沈理,早年連吃飯都要族親接濟,一朝成為狀元,就能娶高門之女,入翰林為官。
看著兄弟如此勤奮自覺,沈琰的臉上滿是欣慰。
少年喪父,沈琰亦父亦兄的地兄弟教導大,原還怕他性子倔、死鉆牛角尖、偏了性情,如今看著他周身陰郁散盡,性子也越發開朗,沈琰也是深深地松了一口氣。
不過科舉功名,都是以后的事,眼前卻是要好生規劃京中生活。
他們母子三人離開松江時,家底積蓄就用的差不多,還是得了董夫子饋贈,在南京時才得以安頓下來。
不過銀錢有數,沈要上學,沈也要投文會友,為了防止坐吃山空,沈便給房東家的監生少爺做了幫閑,時而代筆潤文之類。
那房東家是商戶人家,前頭生了五、六個姑娘,人到中年才生了這一兒子,自是百般溺愛,身邊請的伴當也都是頂著秀才功名的讀書人,沈琰頗得看重,每月也能有幾兩銀子進賬。
鄉試時沈琰不過是抱著試試想法,沒想到運氣來了,出的題目正好是他之前曾做過的,順順當當地過了鄉試。
至于房東夫婦,見沈中了舉人,則厚贈了一筆銀子。
等到沈琰與喬家長女的親事定下,那房東更是拉著兒子,說什么也要讓兒子拜在沈琰名下做弟子。
說起來,那監生少爺不過比沈琰小三歲,不能說不學無術,可也不像是能走科舉仕途的模樣。
沈琰自然不肯收,無奈房東卻是心誠,兩口子輪番上門,禮物一次比一次豐厚。
沈琰被糾纏的實在無法,加上母子三人在南京這大半年多受這戶人家照顧,說起來對方也有援手之恩,便勉勉強強地認了學生。
這家的“拜師禮”倒是大方,除去貢院附近一座兩進宅子外,還有白銀五百兩。
沈琰推卻幾番,只得收了,卻是心下難安,對于那便宜學生倒是生出幾分認真來。想著總要教導處點成色來,也不枉師生一場。
不過這邊剛嚴厲管教半月,那邊學生家長上門。
兩口子也知曉兒子的德行,實不是讀書材料,并不勉強。就是兩口子眼下這一攤商鋪買賣,以后也沒打算讓兒子接手,已經買了幾處莊子,只想要讓兒子改換門庭,做個太平鄉紳。
夫妻兩個死皮賴臉先前非要讓兒子拜在沈琰門下,是想要求沈琰以后對自家兒子庇護一二。
商戶下賤,即便有幾門姻親,也都是看銀錢辦事。不防他們侵產就差不多了,遇到事情哪里能指得上?
之所以如此信任沈琰,這是沈琰的行事為人都在夫妻兩個眼中。
身為兒子,侍母以孝;身為長兄,待兄弟耐心友愛;即便是讀書人,也沒有那些窮酸氣,待他們商戶人家也能客客氣氣的。接了他們家的聘請,陪著他們家兒子,不像旁的幫閑那些攛掇他們家兒子胡吃海喝、花天酒地,糊弄幾個銀錢,反而還有幾次暗中提醒他們夫妻兩個。
這樣的人品,就讓夫妻兩個生了指望。
沈琰聽了夫妻兩個初衷,心下難安,自己不過是小小舉人,庇護自身猶不足,哪里有能力庇護旁人?
可是在房東夫婦眼中,舉人就已經是官身,何況是做了提學女婿的少年舉人?那定是如同旁人說的,前程錦繡,早晚進士及第。
沈琰與他們說不通,只能苦笑,不過從此倒是不再勉強那監生少爺讀書。
反而在與家中南京的幾個同年交際時,他都懈了這便宜弟子在側,使得其與幾位同年都混了個眼熟,師伯、師叔地認了好幾個。
這次沈琰隨喬家人上京,房東夫婦又準備了豐厚的儀程,那便宜學生雇了船,送到了百里外,嚎啕相送,倒是真情實意地舍不得。
這家的幾次饋贈,加上沈琰跟在喬三老爺身邊得的一些人情往來,一起也將千兩銀子。北上時,除了留下一百兩花銷外,其他的都讓他換成了金子,便宜攜帶。
除了需要賃房子之外,他們兄弟兩個要需要預備束惰。
他已經及冠之年,喬家娘子也十六歲,等一年孝滿后,就該操辦親事,還是一筆開銷。
都說京城居、大不易,即便眼下有余錢,沈琰也不敢安心,喬父去世后,他們母子三人過了幾年窘迫日子,他倒是不覺什么,可舍不得母親與兄弟吃苦,已經再盤算有什么法子錢生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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