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院試順天府籍貫的生員,前二十人入府學,其他生員則是按照籍貫入縣學。.真要說起來,對于一般人來說,入府學并非是什么好事。
只因順天府官學的廩生競爭是最激烈的,每三年四十人入府學,三十年就是四百人。這其中通過歲科考試,將生員分為三等,廩生、增生、附生,其中廩生名額只有四十個。
不過因順天府官學的生員,都是院試時的佼佼者,中舉的人數也多。等中舉后,新舉人就離開官學,使得府學流動比縣學流動得快多了。
即便如此,順天府府學在籍的學生人數也在二、三百人。
這二、三百人中,每三年要經過歲科考試,重新排名次。廩生的競爭比縣學要激烈得多。
不過對于沈瑞來說,并未將廩生待遇放在眼中。
籍貫入了京城,有一大好處,就是童子試與歲科考試要比浙江、江西這些文風鼎盛的省份概率高得多。
直隸人口比不上南方諸省,文章教化也比不得江南富庶之地。
可因是京畿的緣故,兩京的鄉試解額最高,如今已經增至一百三十五人。按照三十取一的概率,有資格參加鄉試直隸考試資格的生員就是四千人。
北直隸總人口數三百四十萬人,生員在籍人數兩萬上下,包括老幼病弱。在這些人中,獲得鄉試考試資格并不算難。
換做在南直隸的話,人口基數是八百萬,生員在籍人數翻倍,想要取得鄉試資格就要經歷一番廝殺。
在府學里,要是并不奔著廩生資格,只惦記歲科考試,壓力并不大。畢竟能入府學的生員已經是擇優錄取,除非發昏了文章做成漿糊,否則并不難過關。
新入學的這一批生員中,王鼎、周然都是舊相識。不過周然還罷,與沈瑞客客氣氣的,王鼎那邊顯然對沈瑞避之不及的模樣。
沈瑞見狀,倒是并不放在心中。
他入府學,主要是為了淡化春山書院讀書的痕跡,至于同窗、同年的交往,倒是并未在意。
雖說官場之上,“同鄉”、“同年”、“同門”都是極重要的關系,可這些關系并不是在生員這個級別論起的。
“金舉人”、“銀進士”,過了鄉試,才算摸著官場的邊。
沈瑞開始了府學生活,沈滄的身體經過調理生息也漸好,可喬老太太卻病倒了。
去年冬天開始,直隸地區就連下了幾場暴雪,今年開春后也一直雨水不斷。對于十年九旱的直隸來說,雨水豐盈本是好事。
可是從六月末、七月初開始,銀雨霏霏,持續了小半月,結果使得京畿兩處堤壩垮壩,不只淹沒良田,還沖毀了兩個村落,死傷官民百姓四十余人。
京畿是天子所在,垮壩之事就不是小事,追究起責任來,除了地方之外,還有工部的干系。
喬家勢微,喬大老爺又不是科舉官,在工部本是無足輕重的人物,這回就被人推出來擔了干系。
那兩處堤壩之所以垮壩,是因去年冬天修建堤壩時偷工減料的緣故,這其中又關系官銀若干兩。
喬大老爺并不無辜,當初也參與了分贓;可要說他是主謀,那也是冤枉,只因他沒有那么大的能量。
喬大老爺是被從工部衙門直接抓走的,隨后又有錦衣衛上門,查抄了喬大老爺的書房,里面的片紙都沒有留下一張。
喬家立時亂成一團,喬老太太險些昏厥過去。
女眷們雖不知朝政,可也曉得大名鼎鼎的錦衣衛與“詔獄”,都嚇得不行。她們實在想不到,大老爺芝麻綠豆大的官怎么會招來錦衣衛。
喬二老爺雖不在官場,可畢竟是京城人氏,消息還算靈通。打聽了一番后,知曉了前因后果,便曉得喬大老爺被推出來頂缸了。
否則一個員外郎,下邊有主事,上邊有郎中,“主謀”怎么也輪不到他。
二老爺雖對兄長不無怨言,可也曉得其中厲害干系,立時去沈家求助。沈滄是刑部尚書,即便這回不是刑部拿人,以他一個九卿的分量也不是喬家能比的。
沈滄雖不喜喬家人,可是也沒有袖手旁觀。喬家不單單是他的表親,還是二老爺的岳家。
要是他真的束手不管的話,說不得旁人就要當成他與二老爺兄弟反目,下一步就要踩外放的二老爺了。
天子雖雷霆之怒,動用了錦衣衛,可實際上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
畢竟誰都曉得,這種貪污工程銀帑不是一個人、兩個人都成事的,要是真要細究起來,拔出蘿卜帶出泥,說不得牽扯到哪個身上。
沈滄雖出援手,可也無心為喬大老爺張目。
歸根結底,喬大老爺也是不清白的。要是想要一點干系都不背,可不是容易的事。
沈滄即便不用傾全部心力,也要耗費頗大,畢竟這個案子已經直通御前,不是小案。
沈滄與喬大老爺雖是姨表兄弟,可道不同不相為謀,并不親近。
沈滄能做的,就是陪了兩份人情出去,送出幾份銀子,走動了關系,將沈滄從“貪贓”的罪名變成“失察”。
喬老太太雖是將近古稀之年,長子遭難,可依舊是強挺著。即便對外是抱病,可實際上并無大礙。
在她看來,既是沈滄顧念兩家情分,施以援手,那長子這邊定會有驚無險。即便是錦衣衛抓人,可刑部掌刑責,沈滄又是主官。而經過此事,京城高層也會曉得喬家是沈家至親,是輕易動不得的。
雖說喬家是指望著沈滄,可喬老太太心中對于沈滄不無埋怨。要是沈滄去年肯幫喬家的忙,喬大老爺能升官早離了工部,也不會趕上后邊的事。
如今沈滄幫喬家,也算是“將功補過”。
為了這點小心思,也因舍不得私房,在二老爺開口要銀錢走關系時,喬老太太就裝糊涂哭窮,只掏了五百兩銀子出來。
二老爺見了那幾張莊票,臉色十分難看。
要知道喬大老爺的案子可是錦衣衛經辦,想要活動豈是那么容易的?處處都要銀錢開道。
即便這疏通關系,可“保命”與“保官”也不是一個價格,喬家這個時候該做的就是將銀錢備得足足的。別說是將家中的銀錢能湊的都湊了,就是變賣產業也是應該的。
沈滄肯出面接了這燙手山藥,已經是不容易,難道還要沈家那邊掏銀子?
二老爺跟喬老太太說其中不易,可喬老太太的目光卻帶了質疑,話里話外就意有所指地說他借著此事從家中撈銀子。
在喬老太太眼中,沈滄已經是大九卿,又是刑部掌印,撈一個從五品的員外郎,不是說一句話的事,也不會太難。真要送了銀子過去,也不過是落在徐氏手中。
反而二老爺這里,這半月借口為打聽大老爺消息,從鋪子里、賬面上支了五百多兩銀錢出去,如今又要獅子大開口。
為了長兄之事,二老爺在外奔波了半個月,陪了多少小心,身心俱疲,如今在家里卻聽到如此誅心之言,只覺得心冷無比。
左右有沈滄在,大老爺的姓命無礙,二老爺便就此松開手,不再艸這個心 老太太感覺良好,可母子連心,長子遲遲不放出,也跟著懸心,少不得打發二老爺常往沈家催促。
等過了中秋節,垮壩的案子結了,喬大老爺的處分也下來,“罷官、永不錄用”,且“罰銀三千兩”。
喬老太太聽聞消息,立時嘔了一口血,昏厥過去。
不說喬大老爺還不到五十,就此絕了仕途,就是那罰銀三千對喬家來說也是大數目。
喬大老爺出身官宦之家,打小嬌生慣養長大,一輩子雖沒什么出息,可也順順當當。如今卻是在大獄里蹲了一個來月,原本肥碩的身材,瘦了一大圈。
喬老太太醒后破口大罵沈滄,心中悔恨交加,又想起二老爺之前的話,心中后悔不已。
她覺得沈滄不經心,且舍不得花銀子,才使得大老爺沒有保住官職。
如今說什么都晚了,喬大老爺的前程徹底斷送。
“家里沒銀子,去跟沈滄借,告訴他要是他不借,我就賣宅子!要是他能看著親姨母流落街頭討飯,他就不要管!”喬老太太帶了憤怒道。
她是真的怒了。
這一個月來,她在家中提心吊膽,沈滄卻連面也不露,只有徐氏過來探了一次病。要是沈滄真有難處,過來明說,她還能為了心疼銀錢就放棄兒子的前程?
如今不吭不響的,卻是坑了喬家一回。
幸而喬大老爺只是平庸,并不是愚蠢,將喬老太太哄著睡著后,就出來與二老爺商量湊銀錢的事。
喬大老爺經歷了一次牢獄之災,對官場早已心生畏懼,對于如今這樣的處置結果并無不甘心,反而十分感激沈滄。
劫后余生,他既是官員,也通曉律法,若不是沈滄出面活動,說不得他就在劫難逃,夠斬首的罪名了。
如今只是罷官罰銀,已經夠輕了,否則真要擔了刑責,子孫三代不能科舉,喬家長房就要淪為庶民。
喬家賬面上只余幾十兩。
“怎么辦呢?”喬大老爺苦著臉道:“看來只能賣地了。”
喬家是京城老戶,世代為宦,有兩處莊子,還有兩個鋪面。
喬大老爺見識了沈滄的能力,正是指望沈滄繼續萌庇喬家,哪里肯如老太太所言去逼迫沈家掏銀子?以沈滄與徐氏的脾氣,也不是幾句話就能平白掏銀子出來的。
不過變賣自家產業的話,又擔心喬二老爺反對。
他準備了一肚子話,準備勸二老爺點頭,不想二老爺聽了他的話,痛快地附和道:“是啊,恁大一筆銀錢,除了老太太的私房,就只能變賣祖產了!”
喬大老爺聽了,卻是意外道:“老太太的私房還在?那之前跑關系的銀子是哪里來的?”
喬二老爺淡淡道:“我從鋪子上挪了三百,從大嫂那邊挪了兩百,老太太給了五百!”
喬大老爺聞言,神色猙獰,咬牙道:“好,好,原來我這,這條爛命在老太太眼中只值五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