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里,大老爺便要考校眾人功課,讓他們將各自讀520小說畫上拿手的說一說。<-》昨日見禮時,雖也提及此事,到底來不及細說。
沈家乃書香之族,翰墨之家,子弟人品是首要不假,可這資質也很重要。品性再佳,要是在科舉上不開竅,成就也有限;相對,讀書資質再好,人品有瑕疵,以后到底如何也不好說。
科舉仕途,固然能一躍沖天,飛黃騰達,可也能零落成泥,家敗人散。
要是心志不堅著,與其宦海沉浮,還不如做個太平鄉紳。
旁人還罷,沈全簡直要無地自容,下巴垂到胸前,自己轉年就十八,連院試都沒有過,還好意思提什么拿手不拿手;沈珠雖躍躍欲試,可又怕自己先出頭,顯得輕浮急躁,只不時地盯著沈全。
沈琴則想著徐氏單獨留下沈瑞,還有三老爺、三太太對沈瑞的熱絡,頗有另眼相待之意,到底有些不死心,小聲道:“大伯,珠哥善字畫,三歲起隨八房老太爺學字畫,上月里又拜了祝先生做老師 “哦?”大老爺聽了,看著元宵一般身材的沈寶,頗為意外。
倒不是以貌取人,實是沈寶看上去老老實實模樣,敦厚有余,不像是個有靈氣的。
“老太爺早年曾名揚士林,如今有了傳人,寶哥當要讓大伯見識一番。”大老爺想起八房老太爺,摸著胡子道。
要是單說八房老太爺,大老爺只是小時曾提三太爺提過,到底如何也是耳聽為虛。可有祝允明在,這是不一樣。
祝允明每次鄉試都住在沈家。他比大老爺小十來歲,大老爺同這個內甥關系也親近,自是曉得他的性子,熱心是熱心,卻不是隨便收弟子的。沈寶能得到他認可,定是筆力與資質不俗。
沈寶偷偷地掐了沈琴一把,倒是沒有推辭,上前在書案后站了。
書案后,一色筆墨紙硯俱全。
沈寶拿了一支小號狼毫,吃飽了墨汁,在紙上寫下龍飛鳳舞地寫起來。
是一首五言絕句,陶淵明的《四時》。
詩云:
春水滿四澤,
夏云多奇峰。
秋月揚明暉,
冬嶺秀寒松。
大老爺近前看了,頷首道:“有點意思。以寶哥年紀,如此筆力已經是難得。”又問:“四書可通讀了?學做時文了么?”
沈寶撂下筆,靦腆道:“四書已通讀了,時文也學了,只還粗淺,不堪入目。”
大老爺雖與松江本家往來不多,可對于各房頭的情況多少也知曉些。
八房老太爺是舉人,其孫沈流也是舉人,沈寶祖父當年意外身亡前,雖不是舉人可也是生員,正準備舉業。八房幾代人耕讀傳家,家風甚好。
瞧著眼前沈寶,這一手字到底有些靈氣。只是他這模樣,將靈氣都遮了。
大老爺道:“你潤三叔平素喜好這個,以后在家里,你沒事多往你三叔那邊走走…你潤三叔少年時曾拜在名家門下,也有些文名,只是不指望這個為生,權當消遣…”
沈寶聞言,不勝歡喜,眼神爍爍:“大伯,真的可以去叨擾潤三叔?會不會會不會擾了潤三叔清靜?”
他志不在科舉,只好寫字作畫,好不容易得拜名師,沒得什么指教便又匆匆北上。若是三老爺真如大老爺說的那般,他能得其指點,也總算沒白來京城一遭,給自己找了事做。
大老爺笑道:“你潤三叔巴不得你這樣喜歡文墨的少年過去叨擾呢…你潤三叔身子雖弱些,戒嗔戒怒,可寶哥是個好孩子,想是也不會平白去引得你三叔惱怒,只管去。”說到這里,想到沈瑞身上,又有些躊躇。
這時正好沈瑞過來,門口小廝進來稟告,大老爺便開口叫進。
沈寶雖被沈琴推出來出了一把風頭,得大老爺點頭去造訪三老爺,欣喜之余不免忐忑,怕沈珠嫉恨,也怕沈玨、沈全等人誤會,見沈瑞進來,心思一轉,開口說道:“大伯,瑞哥在字畫上頗有天分…曾祖父早年草書,侄兒看著只是懵懂,瑞哥卻能體會其中深意,反應同老師差不離。”
對于沈瑞學業進展,通過王守仁與沈理,大老爺早已了然于胸。不過對于他其他技藝,卻是知曉不多。
眼見沈寶如此說,大老爺不免心中好奇,便吩咐沈瑞上前寫一副字。
沈瑞瞥了沈寶一眼,便見他露出幾分祈饒之態,
再看書案上一副墨跡未于的草書,沈瑞哪里有不明白的。
沈寶這是“禍水東引”,用得著如此么?眼前都是族兄弟,并沒有什么惹不得的人物,即便沈寶因善書出了大風頭,又有什么可避諱的,值得他這般小心?
不過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眾目睽睽之下,沈瑞只有聽命的份。
想著大老爺為自己請托,沈瑞對于大老爺只有感激的。
盡管徐氏擔心王守仁仕途坎坷,不能給沈瑞臂助,可沈瑞卻曉得能得這樣一個千古大儒為老師,對自己來說利大于弊。
想著一會兒就能見到族兄們,下午就能去拜會老師,沈瑞心里大好,從筆筒里撿了一支中號狼毫,落筆道:“青春須早為,豈能長少年”。
略為俗氣的勸學詩句,不過落到紙上,用行書寫出來,不能收力透紙背,可看著依舊十分飄逸。
大老爺在旁看了,心中微詫。
即便方才聽沈寶贊稱贊,大老爺心中也并不覺得沈瑞真的會比沈寶寫的好。
沈寶家學淵源,四房沈舉人卻是資質尋常。
而且他從沈理那里旁敲側擊地打聽過,曉得沈瑞讀書雖勤勉,資質也不錯,可幼年時到底被耽擱,九歲時蒙書都沒學完。
可沈瑞這手字,還真不像是只練過三年的。沒有日積月累,下筆哪里會如此從容。
沈珠眼見沈寶、沈瑞都出了風頭,便有些沉不住氣,對沈全道:“全三哥,弟弟們都在大伯跟前露了一手,也當輪到全三哥,全三哥莫要再謙遜了。”
沈全氣得翻白眼,誰愿意去出風頭誰就去出,拿自己做筏子算甚?
一個多月同住同吃,他本以為自己同沈珠已經關系回轉,沈珠以后當不會再跟先前似的,沒事就貶低自己抬高他自己,沒想到沈珠依舊這個德行。
眼見大老爺與眾族弟都望向自己,沈全強忍下怒氣,訕訕道:“大伯,侄兒琴棋書畫都不過是略知皮毛,哪里能獻丑…詩詞與時文,做的也不怎樣,院試考了兩次都沒有過去…”說到最后,已帶了黯然。
大老爺搖頭道:“想要走舉業以科舉晉身的,落第本是常事一路上順順當當地考到進士的有幾個?每科取士三百,少年進士寥寥無幾…不說旁人,就是大伯我,院試也落榜過兩次,到了鄉試也是第二次才中…使得我心里惴惴,連會試都不敢參加,這回倒不是怕落第,而是怕落到同進士里,壓了三年才考…倒是運氣,勉強列在二甲里…”
沈全聽了,未免有些傻眼。
這提及大老爺,松江本家提及只有贊的,說是少年舉人、少年進士,繼承三太爺衣缽,官運亨通 沒想到大老爺竟然也有落第時候,沈全原本沮喪低迷的心情立時生出幾分希望。
大老爺肅容道:“開始時落第無需怕,學無止境,隨著讀書年頭越長,這課業只有更嫻熟,應試成績自然一次比一次會好…只是天下讀書人這么多,功名卻有數,科場總有人得意、有人失意…五十老童生,三十少進士…不管應試結果如何,這學問學到肚子里,總是自己的,勿要太計較考場得失…”
沈全垂手聽了,滿臉羞慚道:“是侄兒浮躁了。”
沈瑞在旁,卻是在心里推算了一下大老爺當年應試的年紀。
大老爺與徐氏同庚,今年五十,二老爺比大老爺小四歲,今年四十六。因沈瑞曾聽沈理提過一嘴,所以記得這兩位老爺是沈理岳父謝大學士謝遷同年進士。
謝遷是成化十一年狀元,當年的會元與探花,也不是旁人,正是祝允明的老師王鰲,如今的吏部右侍郎。
這樣算下來,就是二十五年前。
大老爺當年二十五,二老爺當年二十一歲。
大老爺中舉后還停了一科會試沒下場,那中舉的年紀就要往前推四年,就是二十一歲。
又因鄉試曾落第過一次,那他過院試的年紀,不是十六歲就是十七歲。
繼續往前推,他院試曾落第兩次,那首次下場院試的年紀只有十三歲或十四歲。卻也說明,在他十三歲或十四歲時,已經過了縣試、府試。
而從二老爺中進士的年紀看,他當年也是少年舉人,少年秀才。
二房祖孫三代在這讀書天分與科舉運勢上,還真是一般人比不得。
大老爺雖不茍言笑,不過從他用自己當年的失利來鼓勵沈全,就曉得是個心軟慈愛的長輩。
還有三年前,遠隔千里,卻惦記為自己尋個好師門,即便是看在孫沈兩家故交上,可沈瑞依舊在心里領了這份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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