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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今朝酒醉(六)

  屋里一片漆黑,張四姐卻好像能清楚的看到榻上那人的輪廓一般。

  鼾聲如雷,她的心跳聲似乎比那鼾聲還響。

  酒氣襲來,她幾欲作嘔。可已經下了決心,她也不會讓自己退縮,她咬了咬牙,寬衣上榻,靜靜躺到了沈舉人身旁。

  沈舉人睡得并不舒服,夢里有孫氏,也有鄭氏,孫氏處處強他一頭也就罷了,鄭氏也從溫順變成可惡起來,他一時半夢半醒,孫氏…孫氏已經死了…鄭氏…鄭氏憑什么硬氣了?是因有沈瑾這個好兒子在,還是因她弟弟升官有了底氣?

  他有氣又煩亂,渾渾噩噩醒來,酒勁還字,周身燥熱得厲害,心中也是萬分憋悶,閉著眼睛,便將領口衣裳拽開,一抖手,卻碰到一軟糯處。

  因剛斥責了蘭草,也聽見了蘭草與春月拌嘴,沈舉人迷迷糊糊只道是哪個婢子不聽吩咐地過來爬床,他此時正是煩躁的時候,正想要發泄一二,儼然沒有問罪之意,一把撈進懷里。

  可見過是見過,自己體驗又是另一回事,到底是的小娘子,剛被摟住時心里如打鼓似的,四肢都木了,醒過神來,忍不住就去推開沈舉人。

  沈舉人卻只當婢子欲拒還迎,越發起勁。

  張四姐哪里受得住這個,越發避開他的手勁。

  沈舉人迷迷糊糊,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由睜開眼,手下也停了停。

  外頭烏云蔽月,室內也是漆黑一片,哪里能看到什么。

  張四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眼淚卻是如水閘似的,流個不止,一會兒便將身下錦鋪潤濕了一片。

  張四姐哭了一晌,見沈舉人一動不動,漸漸鼾聲又起,不由傻了眼,她早已預備好一肚子話,等著沈舉人認出自己后來說,誰曉得沈舉人會這個應對。

  這是將她看做旁人了?張四姐將西廂那幾個婢子的模樣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想到一個就呸一聲,覺得誰都不如自己,怎的沈舉人就能認錯?!

  張四姐本是心里極瞧不起沈舉人這個表叔,即便今日“自薦枕席”,也是目的昭然,想用這清白身子換些什么,并非生出什么男女之情。

  這些日子,張四姐將沈舉人這表叔從里到外地琢磨了個透,自詡已經可拿捏一二。如何誘,如何哭,如何求,如何軟語擺利益,種種場景她早已計劃好。就是沈舉人擺出“君子狀”拒絕她,她都想出一二三四幾種應對法子。

  誰曾想,所有的提防小心,所有的應對手段,統統沒用上,她就這樣無驚無險地走完第一步。

  張四姐已經止了眼淚,腦子里一片滾亂,一會兒是張家早年錦衣玉食、呼奴使婢的富貴生活,一會兒是沈家婢子眼中的輕鄙與桌上的兩盤冷菜,一會兒是她設想的未來生活。過去現在未來,真真假假虛虛幻幻,她自己都有些迷糊,又覺得胸口憋悶,便想要推開沈舉人,一時又推不動。

  沈舉人睡了一陣子,也清醒了些。

  屋里漆黑一片,沈舉人雖依舊看不清身下女子面龐,卻也曉得不是西廂那幾個婢子。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即便曉得是哪個院子里不規矩的小婢摸到自己床上,可一塊鮮肉送到嘴邊也沒有不吃的道理。

  他佯作嚴肅道:“你是老安人院里的?倒是好大膽子…”

  至于沈瑾、沈瑞兩處的婢子,就算有“上進心”,也不會往他身上使勁。

  張四姐心里有氣,便咬著唇,閉口不言。

  沈舉人嘴里說著,手下卻沒停,待摸到盈盈不堪一握的弓足,嘴里還忍不住贊道:“不能說是金蓮,也堪為銀蓮…”

  一句話沒說完,他自己已經僵在那里,只覺得一盆冰水迎面潑來,遍體生寒。

  家中婢子哪里有裹腳的?!

  這女子是哪個?答案并不難猜。

  這哪里是艷福,這是禍根!

  到底是讀書人,沈舉人首先想的是《大明律》。

  不管眼前這個是張三娘,還是張四姐,都是他的表侄女。《大明律》上同姓不婚,不管有服無服,這條犯不上。

  又二條,宗親不婚,這里的宗親是指禁止娶族親妻妾,因舅與甥女雖不同宗可親屬關系近同于叔侄也被列為禁娶之列,沈舉人與張家女雖也是叔侄,卻多了一個“表”字,并不是有服親,這條有挨不上。

  再一條,尊卑不婚,這里的尊卑不是指身份,而是輩分關系,外姻有服尊屬卑幼不得為婚,娶同母異父姊妹、己妻前夫之女者各以奸論,其父母之姑舅兩姨姊妹及姨、堂姨、母之姑、堂姑、自己堂姨以及再從姨、堂外甥女、女婿及子孫婦之姊妹,并不得為婚姻,違者各杖一百,這條又混過去。

  再一條,中表不婚,這禁的只是己之姑舅兩姨姊妹,要為婚,杖八十,離之。

  將這些在腦子里都過了一遍,沈舉人方重重地松了一口氣。不干律令,就不是大事。

  不過叔侄到底是丑聞,要是揭開來這面皮不用要;嚴重些被人告到學官那里,說不得還要吃按照“有礙風化”除了功名。

  沈舉人只覺得心頭火起,恨不得立時發作,又心存顧忌,怕鬧起來被人曉得,一面伸手去尋自己的衣裳,一面低聲咬牙道:“你是哪個?怎鉆到老爺床上?”

  嘴上喝問著,他心中也有了頭緒。這張三姐、張四姐到底來沈家三年,沈舉人也見過幾遭,只是因厭惡張家人,之前并不留心。這姊妹兩個,一個十七、八,一個十四、五,高傲胖瘦都不同,這一尋思就對上譜來。

  張四姐見他如此反應,便猜到他已知自己的身份,這樣自己想好的話也就統統可以說一說了。便故作嬌吟出聲:“表叔,侄女是鶯兒。”

  張家姊妹閨名從鳥字,張四姐名為張鶯兒。

  沈舉人活了四十多年,循規蹈矩的大半輩子,早先除了一妻、一良妾,身邊幾個舊婢抬舉的婢妾通房外,再沒有碰過其他女子。

  等孫氏病逝,鄭氏“禁足”,幾個通房又是上不得臺面的,他常駐書齋后,就算是解了禁。倒不是他化為色鬼,見了哪個都往身邊拉,實是婢子低賤,總有心高想要望上爬的,他便成全了。他雖對家人吝嗇,到底是富足日子過來的,賞兩件釵環與新人也是常有之事。如此一來,下人媳婦中風性的看著眼熱,眉眼勾搭上,也成過幾樁好事。

  享用一遭后,沈舉人就后悔從前迂腐了。這些仆婦多是沈家家生子,在內院里當差到了年歲放出去的。姿色差些的罷了,稍有姿色的,就是主家收了紅丸又如何?多陪一副嫁妝,都是你好我好的事。越是大戶人家,內里越是不堪,像四房這樣刻板行事的又有幾家?

  就因這個念頭,沈舉人對于收用婢子之事就越發放開,倒不是想要抬一堆妾室通房留下個風流名聲,而是想著本是我家的,不愿便宜了外人。

  家里婢子、仆婦睡夠了,他又開始見識外頭,倒不會放下架子去學年輕人去勾欄妓坊,不過半掩門、住家老鴇,他也走了幾處,還用外宅養了一個自贖身出來的窯姐兒,偶爾在那里擺客請酒。

  沈舉人輕哼一聲,道:“你好大膽,小小女子就不守婦道,成何樣子?”

  他的話雖難聽,語氣卻并不十分硬,無論如何到底有些心虛,到底是自己強了人家小姑娘不是。

  可轉念一想,就算后邊自己占了又如何?這腳長在張四姐腿上,又不是自己讓她湊到自己身邊來。且聽她這嬌滴滴的回話,也是個膽大不怕事的,心下便又坦然了幾分。

  張四姐既走了這一步,也不端著正經,也不喊什么無辜,只嬌嬌柔柔往沈舉人身上湊過來,帶了一絲絲的委屈音道:“侄女曉得表叔厭我,我卻想要親近表叔哩…”

  沈舉人只覺得身上一溫,已是軟玉在懷,不免心猿意馬起來,啞著嗓子道:“就這么個親近法?”

  張四姐聽著沈舉人這口氣,曉得這老東西已存了色心,端不起正經,她便將心里頭的畏懼之意丟開,嬌聲道:“表叔,好表叔,侄女身上疼…”

  此情此景,別說是沈舉人,就是石佛也得磨出火來。

  這第一口肉既吃了,就又不差第二口。

  即便曉得這小娘子不是個安分的,自己以后怕是要費點心思,沈舉人也不放在心上了,眼中只有這小美人。

  張四姐既丟了廉恥,心里罵著老不休,反而只當舉人老爺服侍自己。

  沈舉人原本在外頭向來端著讀書人的身份,對于那等半掩門的去處,便是逛了也不自在,生怕被人瞧了去,失了身份,這才收了個自贖身的窯姐做外宅。

  那姐兒經慣風月,服侍人自有一套,沈舉人正經沉迷了幾個月,不過到底是臟地方出來的,沈舉人不免覺得膈應,也曾動過心思去贖個清倌人回來,到底覺得太破費了才不了了之。后來身子虧得厲害,便也不大往外宅去了。

  家中這些女娘,不管是婢子還是仆婦,即便主動服侍他,也比不得姐兒在床笫上放得開,沈舉人正覺得不足,這就掉下個張四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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