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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善始善終(上)

  因有呂丫這個拖累,沈瑞等人趕到下一個城鎮時,已是黃昏時分。

  依舊是尋了大客棧住下,不過這回歇了不是一晚,而是在這里滯留了下來,為了是安置呂丫。

  那日入住客棧,用了晚飯后,五宣便叫小二去請官媒。

  安置呂丫,沈瑞并不意外,因這兩日王守仁待呂丫很是冷淡,明顯是不愿生出感情來;若是王守仁幫一個就容留一個在身邊,那善事做的就太絆手絆腳。讓沈瑞意外的是,安置呂丫的法子。

  呂丫因瘦小、看著不過七、八歲,實際與沈瑞同齡,已經十歲。王守仁安置她的辦法,竟然是要將她嫁出去。

  嫁出去?

  沈瑞表示很吃驚,難道十歲真的很大么?就可以談婚論嫁?

  顯然,類似的事情五志經歷的不是頭一遭,等媒婆被叫來,王守仁沒有出面,而是吩咐五宣帶著沈瑞去應對。呂丫這個當事人,現在也得露個面。

  五宣心有成算,低聲安撫了呂丫幾句。呂丫的腦袋垂得更低了,耳朵通紅。

  沈瑞在旁見狀,抽了抽嘴角,小姑娘這是害羞?

  等看到官媒,五宣便指著呂丫道:“這丫頭是孤女,被叔叔插了草標,我家大哥心善,收了委身書,只是出門在外,帶個小丫頭不便。請媽媽過來,是想要尋個妥當的人家,安置這丫頭。她本是小戶女兒,不做婢哩,莫要尋那富貴人家,尋個百姓人家做個親。”

  官媒笑著說道:“小哥心善。。只時下這風俗,小哥也曉得,娶媳重嫁財哩。。這丫頭看著是個老實丫頭,可年歲小,這光著身子進門…”

  五宣哼了一聲道:“媽媽莫要哄人,時下婚嫁是重嫁財,可還講究聘金。總有寒門小戶、或兒子多的人家,說親不易。這自古以來有娶不上婆娘的漢子,可沒有嫁不出的小娘子。”

  官媒說了這許多,不過是習慣使然,想要壓下呂丫的身價銀。見五宣是個明白的,她便不啰嗦,道:“那婆子就去幫小哥打聽打聽,且不知這聘銀幾何?”

  昨天能五兩銀子買下呂丫,那是牙婆借著衙役的勢壓了價,要不然怎么得七、八兩銀子。七、八歲的小姑娘,是人牙手中最好出手,大戶人家進人,多是買這個年歲的小丫頭。年歲小的,還需人照顧;年歲再大幾歲,姓情定了,不好管教。

  呂丫要是七、八歲,就算要給人做童養媳,樂意要的人家也不多,因為年歲太小,需要養的年頭太多;可十歲,就不一樣。即便她看著瘦小,可年歲在這里,過個三、四年來抄,就能成禮。

  五宣想了想道:“聘銀看人家境況,日子過的去的人家就四兩;日子過的實在困難就二兩。只是要清白人家,公婆要和善,萬不能是那打打罵罵的人家。新郎年歲差不多才好,太大的怕是等不及這丫頭長大;太小的,往后受累哩。”說罷,將半兩重的銀葉子塞到官媒手中,道:“我家大哥既做了善事,總要求個善始善終,就勞煩媽媽多費費心。這個與媽媽吃茶,等親事說妥當,再與媽媽謝媒禮。”

  這官媒早就聽小二說,這投店的主家是位舉人老爺,見五宣書童裝扮,帶了個更小的哥兒出來應付自己,本還有些不滿。不過見五宣口齒伶俐,說的頭頭是道,出手又闊綽,那絲絲不滿也就散去。

  官媒走家串戶,自是瞧出五宣這做派,不是尋常小廝、書童,像是高門大戶出來。如今茶水銀子就給了半兩,等到事情妥當,這“謝媒禮”少說也要一兩,這婆子就熱乎不少。

  官媒走到呂丫跟前,拉著呂丫的手摩挲了一下,又問她會做什么活計,父母什么時候沒的,親戚還剩下何人。一問一答,套出不少話來,最后這婆子還不忘提了提呂丫的裙子,看了看她的腳。呂丫的腳纏過,可又放開過,看著比四、五寸稍大。

  最后,官媒記了呂丫的八字,對五宣道:“這呂姐兒相貌姓情都好,就是命太硬。尋到有意的人家,也得先和八字,再說其他,要不也是白折騰。這樣一來,許是就要耽擱幾日。”

  五萱道:“到底關系這丫頭終身,不怕慢,三、五日的沒甚,只是別太久。”

  官媒笑著下去,五宣打發呂丫回房,帶著沈瑞到王守仁這邊回話。

  王守仁聽了,點點頭,道:“如此安排正好,只是送人送到底,左右要停幾日,你們打聽打聽此地嫁妝行情,這兩日給那丫頭預備出一份來。就按照聘銀的雙倍。”

  五宣似乎對王守仁的安排并不意外,點頭應了;沈瑞有些明白王守仁的用意。

  呂丫只是賣身孤女,即便讓她帶一份嫁妝,旁人也只有挑剔的。即便勉強應下,也不過是看在她嫁妝的份上,等花光她的嫁妝,還不是任由婆家處置;只有將呂丫的不足盡數說了,還能接納她的人家,以后才不會嫌棄她。至于要聘銀,那是因白得的東西,沒人會珍惜;白送上門的人,也只會讓人瞧不起。

  而那些咬牙湊“聘銀”娶童養媳的人家,日子肯定不會富裕,這個時候收到一份雙倍聘銀的嫁妝,則是意外驚喜。對于呂丫這帶來驚喜的小新娘,也更容易接納。

  王守仁如此安排,不過是對人心看的透徹。

  舉手之勞幫人與這樣為人盡心籌劃是兩件事。

  見沈瑞繃著小臉若有所思,王守仁道:“瑞哥在想甚?”

  沈瑞的抬頭道:“先生經常如此行善?不過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把一把還罷了,作甚先生愿意如此周全?”

  王守仁笑著說道:“與我花些心思、費幾個銀子的小事,與她卻是生死攸關。我若是不在意,輕慢處置,說不得幫人也成了害人。與其那樣,還不若從開始就不幫。”

  聽到這些話,沈瑞想起上輩子聽過的一個故事。

  退抄后海邊灘涂上留下許多小魚,有個孩子見了,頂著烈日,一條條撿起灘涂上小魚,重新送回大海。大人看了,覺得這孩傻,說:“海邊那么多小魚,怎么能撿得過來?你這么做,誰會在乎?”孩子指著手心中的小魚道:“這條魚在乎。”又捧了另外一條:“這條魚也在乎。”

  原來五百年前,就有人開始“撿小魚”了。

  官媒說是要耽擱幾日,可過了兩日便登門。看來是用了心思的,找了四戶人家出來,將那幾家的情形仔細地講了一遍()。第一家還是個孤兒寡母兩個,還是讀書人家,祖上出過秀才,去了的當家是童生,這家的小哥十二歲,由寡母紡織供著讀書;第二家是菜農,當家娘子沒了,只有當家的帶了兩個半大小子,大小子十七,二小子十五,都沒說親,這次說的就是這個大小子;第三戶長輩倒是齊全,當家人是木匠,做的一手好伙計,就是家中人口多,上有三位老人,下有五個兒女,祖孫三代十來口人,日子過得緊罷,說的是他們家大小子,今年十四;第四戶家人口簡單,一對老兩口,帶了一個孫子,老兩口早年在城外擺茶水攤,如今老了,便在家里做些手工,孫子十三,已經做了在布莊做了兩年學徒,眼看就能出師做伙計。

  五宣仔細聽了一遍,想了想,道:“丫頭還小,正需長輩教導。第二戶沒個娘子,那孩子年紀有太大了,不妥當。剩下那三家,我不好拿主意哩。媽媽先吃茶,我去尋我家大哥拿主意。”

  沈瑞曉得,這話不過是說的婉轉。那第二家,都是青壯,極容易出是非。兩個兒子都沒說上親事,多是因這個緣故。

  如今待客的是呂丫住的客房,五宣請那婆子稍坐,讓沈瑞陪著,自己起身便去了隔壁。至于呂丫,昨日官媒看過了,今日就避到隔壁,給王守仁磨墨。這談的雖是她的婚姻大事,可這事情還真輪不到她拿主意。若是她大些,自然是由她選擇,喜樂自得;可她還小,就算自己有主意,想的也不會有大人想的這么周全。

  沈瑞年歲不大,可白白凈凈,清秀可愛,很容易得人好感。官媒樂呵呵地與他說話,話中不乏打探之意。

  沈瑞有一句沒一句地答了,卻都是避實就虛,沒一句有用的話()。這婆子五十多歲,哪里聽不出,心中腹誹不已,對著沈瑞卻越發熱絡。尋常小戶家童子,哪里會這么精;一個兩個,都跟人精子似的,只好豪門大戶的小哥,才有這樣氣度。

  隔壁,五宣將那三家的情形對王守仁說了一遍,王守仁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那戶讀書人家罷了,若是不成才還罷,成才了有的挑剔;第三家、第四家你帶瑞哥去轉轉,看看兩家人品口碑。”

  五宣再見官媒,就仔細問起第三家、第四家的情形,又問長輩的脾氣,提出要過去看看。

  官媒見他那么仔細,并沒有不耐煩,帶了五宣與沈瑞出了客棧。

  路上,五宣問起房子,即便是寒門,也要有恒產才好。

  因馬上就過去看,官媒也盡實說了,那第三家還真是典的屋子,不過聽說攢下了買房子的錢,就是一時沒有合適的;第四家是自己的房子,只有正房廂房加起來三間,不過因人口少,也夠用了,就是年久失修,屋子破舊得厲害。

  擱在講究人家,這樣直接上門很是不禮貌,可市井人家哪里講究這個。

  先去的是木匠家,他們家典的屋子,有個大院子,沈瑞等人到時,這家爺孫父子幾個,正在做木活。

  見來的官媒,這家當家人忙高聲喚娘子出來,木匠娘子扶著腰出來,很熱絡,笑著道:“媽媽來了,快屋里吃茶,那邊可是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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