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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4 消毒藥水

  “莎莉十歲被檢查出慢性白血病之后,我們全家一直都處于緊繃的狀態,前幾年還是在慢性期,一切的變化都十分緩慢,可是莎莉早早就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她始終認為自己活不過…十六歲…”

  說到這里,杰西卡聲音輕輕哽咽了一下,雖然她很快就掩飾了過去,但那難以抑制的顫抖還是泄露了她內心的脆弱。今年莎莉就是十六歲。

  總以為那一天始終不會到來,但突然之間,沒有任何預警,那種可能性就猶如水蛭一般猛然貼上了皮膚,讓人不寒而栗。“在此之前,莎莉一直都十分懂事,她從來不會抱怨,也不會哭泣,更不會發脾氣,只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我們知道,她只是不想給我們增加負擔罷了…”

  杰西卡的聲音微微頓了頓,雖然她什么都沒有說,但雨果卻知道,其實女兒的懂事,反而讓父母更加心酸。本來應該是他們去照顧女兒、去安慰女兒的,現在卻是女兒在體諒著他們。在生老病死面前,人類力量的渺小被放大了無數倍。

  “后來她在電臺里聽到了你們在孟菲斯表演的事,生活就開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特別是在變形蟲音樂見到了你們之后,我不知道她和你談了什么,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杰西卡指了指雨果,變形蟲音樂,這個名字喚醒了榮耀至死那遙遠的記憶,“但是在那之后,她第一次有了自己想做的事,她第一次想要嘗試一些不同的東西,她第一次有了新的目標…”

  杰西卡的臉上不由就浮現出了欣慰的笑容,比起“成熟懂事”的女兒來說,她更希望自己僅僅只有十三歲的女兒變得開朗活潑起來,她甚至希望女兒能夠發脾氣,把內心的不滿發泄出來。因為莎莉只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她不應該背負那么多沉重的東西。

  在那之后的事就變得熟悉了起來,“一直到去年年底,莎莉的病情突然加重,醫生說是發生了病變,進入了加速期…參加完‘死囚漫步’的首映式之后,莎莉就一直在住院。”杰西卡正在將那些遺落的拼圖一點一點拼湊起來,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聯系了起來,“就在九月份世紀之戰后,莎莉的病情再次加重了,進入了急變期,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她都沒有辦法從病床上起來…”

  杰西卡的聲音沉默了下去,那一段回憶她終究還是沒有辦法一一詳細闡述,“在這次巡演開始之前,莎莉告訴我和她父親,說她必須參加這次巡演,這是她人生第一個想要真正追逐的夢想,也許也是最后一個。”

  杰西卡第一反應就是強烈反對,她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的女兒生命已經所剩無幾了,而莎莉最大的愿望卻是跟著一支搖滾樂隊完成巡演,而且還是一路奔波、一路顛簸、一路風塵。她沒有辦法接受,她覺得荒謬至極。她甚至開始歇斯底里,和羅賓吵架,和莎莉吵架,和醫生吵架,和護士吵架,拒絕家里其他人的幫助,只是想要抗拒這世界上的所有一切。

  但最后,杰西卡還是被莎莉說服了。也許,這就是莎莉人生的最后一段旅途,也許不是;但作為莎莉的母親,她至少可以確定,莎莉可以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肆意一回,哪怕僅僅只是一次,她希望莎莉的內心是沒有遺憾的,更沒有后悔的——即使她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她至少可以努力看看。

  杰西卡的故事說完了,但是那樸素簡單的話語卻根本無法描述出生活里的驚心動魄。很多時候,曾經以為無比遙遠的死亡,其實距離自己很近很近。雨果曾經親眼目睹了張小夜的死亡,經歷過佩德羅瀕臨死亡的恐懼,現在又感受到了死神的鐮刀在莎莉的頭上高高懸掛著。

  佩德羅感受到所有樂隊的視線都在朝自己身上投射而來,但此時他卻沒有心思去回應,因為內心的洶涌幾乎要將他吞噬。

  他曾經距離死神是如此近,那面對面的鼻息是如此清晰,甚至可以感受到冰冷的刀鋒緩緩劃過喉嚨,幸運的是,他最終逃離了死神的束縛。只是,最近在巡演途中,毒。品的誘。惑再次襲來,甚至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兇猛,這一次包括雨果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再勸說他,只是放任他自己做選擇,他的理智已經就要抵擋不住了。

  可是現在,他卻發現,莎莉如此頑強地想要繼續活下去,因為她還有許多夢想沒有實現,她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她甚至還是一個孩子…但是他卻如此愚蠢,主動選擇擁抱死神——那曾經讓他無比恐懼的懷抱,他幾乎就要再次投懷送抱了。

  前所未有地,佩德羅覺得自己是如此渺小。

  “杰西卡,我們…呃,我們可以進去看看莎莉嗎?”尼爾第一次開口,聲音里卻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和沉重。

  杰西卡露出了歉意的表情,“抱歉,醫院有規定,只有直系親屬才能進入。因為現在莎莉才剛剛脫離危險期…”

  不等她把話說完,尼爾就擺了擺手,“沒事,一切都要以莎莉為主才對,我們只是過來看看她而已,也幫不上忙。相信我,我認識莎莉的時間雖然沒有你久,但我卻知道,她是一個從來不會放棄的小姑娘。”

  杰西卡露出了淺淺的笑容,眼眶不由又有一些溫熱,她狼狽地轉過頭,擦了擦眼角。回頭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重癥病房,此時那里依舊一片寂靜,大片大片的白色更是讓周圍安靜得也有些滲人。

  杰西卡微微咬了咬唇瓣,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轉過頭看了過來,“不過,我想,莎莉會想要看到你們的,如果你們能夠和她談談,也許她會開心起來。當然,我知道這要求有些過分,請原諒我的失禮…”

  尼爾等人都把視線看向了雨果,他們都知道,莎莉最喜歡的始終都是雨果,雨果在她的心里有著非同尋常的重量,不僅僅是偶像,更像是一種信仰。雨果感覺到肩膀重重地壓了下來,讓他喘不過氣來。

  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雨果清楚地知道這一點,而且他也打算肩負起這份責任了,否則他也不會選擇和格雷森禮物基金會合作,為慈善事業貢獻一份力量了。“如果不會打擾到莎莉休息的話,我希望能夠獲得這樣的機會。你知道,明天就是丹佛的演唱會了,沒有看到莎莉,我總是覺得少了點什么。”

  雨果的善解人意化解了杰西卡的擔憂,這讓她輕笑了起來,“只要你不嫌棄麻煩。”

  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隊友們,然后雨果就邁開腳步跟著杰西卡朝前走去,路過佩德羅時,他拍了拍雨果的肩膀,聲音沙啞地說到,“記得問問莎莉,她到底更喜歡你還是我。”一句調侃,讓大家都輕笑了起來,只是笑容里的苦澀卻幾乎無法掩飾。

  進入重癥病房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雨果先進行了消毒,然后穿上了防護服,再次進行了消毒,這才得以進入。雖然沒有像電視上那樣還帶上面罩,但如此謹慎的程序還是讓雨果的心緩緩往下沉,因為他知道,這意味著莎莉的病情已經十分嚴重了,十分容易感染,所以必須進行多重防護。

  走進整個雪白的房間里,幽藍的光線讓氣溫都似乎下降了一些,鼻翼底下消毒藥水的味道總是揮之不去,就好像繚繞的煙霧一般,牢牢抓住了雨果的手腕和腳踝,每一個腳步都是如此艱難。

  然后雨果就看到了莎莉。

  此時莎莉安詳地躺在病床之上,穿著湖藍色的病號服,除了手臂上的點滴之外,莎莉似乎看起來沒有任何不同,只是睡著了。如此的平靜,反而讓雨果的腳步不由放慢了下來。

  杰西卡走了上前,輕輕拍了拍莎莉的肩膀。莎莉緩緩睜開了眼睛,等視線適應了光線之后,看清楚了眼前之人,輕笑了起來,“嘿,媽媽,我睡了多久?”

  “一會,只是一小會。”杰西卡溫柔地笑著,臉上的美好讓人沉醉,“嘿,我帶來了一位特別訪客,你看看到底是誰。”

  莎莉順著母親手指的方向,轉頭看了過來,然后雨果就看到了莎莉那一張蒼白的臉頰,沒有任何血色,甚至有些慘白,彷佛就連隱藏在皮膚底下的血管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沒有任何色彩的唇瓣就好像干涸的沙漠——只是,此時那唇瓣卻輕輕往上勾勒了起來,漾出了一抹璀璨的笑容,宛若密集云海深處穿透陰影綻放出無限光芒的日出。

  “哦,上帝,雨果,希望我這樣子不會失禮。我原本還想象著,能夠在你心目中永遠留下那最美好的形象。”莎莉輕聲說到,輕聲細語地似乎唯恐驚動了塵埃。

  鼻翼底下的消毒藥水開始沸騰起來,四面八方的白色讓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只有那刺鼻的藥水味猶如云涌。雨果微微低了低下巴,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剎那間驚艷了時光,“嘿,甜心,你看起來很完美,唯一的不完美就是,這里的空氣質量真的很糟糕。”

  一句話,讓莎莉愣了愣,居然呵呵地就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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