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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3 精準控制

  “我愛你,媽媽;我愛你,媽媽…”

  馬修的聲音在瑟瑟發抖著,他把腦袋深深地埋在自己的雙手里,淚水徹底決堤,但他卻強忍著自己的悲傷和悔恨,試圖好好安慰在電話另一端已經泣不成聲的母親,但他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聲音,他就好像在秋雨之中飄零的梧桐樹葉,竭盡全力想要抓住樹干,但卻身不由已,隨時都會脫離大樹,在風中飄舞,然后成為大地上的一片枯葉。

  想說的話有那么多,卻又好像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電話終究掛斷了,馬修整個人都蜷縮在了一起,緊緊咬著自己的唇瓣,不讓哭聲溢出來,然后嘗試著開始呼吸,冰冷的空氣夾雜著深夜的蕭索,一點一點灌進肺部里。馬修這才再次感覺到了自己的生命氣息,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但很快馬修就意識到,他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享受這樣的呼吸了,他渾身乏力地依靠在鐵窗旁,看著外面走廊里的掛鐘。二十二分鐘,他的生命還剩下最后二十二分鐘,當一個人準確地知道自己生命還剩下多久時,那是一種什么感受?

  馬修渾身的溫度都在一點一點消褪,就連血液都開始變得冰冷,他努力地大口呼吸著,卻發現氧氣似乎總是不夠,然后身體開始變得疲倦,所有一切都放慢了速度,腦海里曾經以為模糊的畫面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支離破碎、雜亂無章,但卻無比清晰。

  “我就讓時間這樣流逝了。”馬修呆坐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手上那冰冷的手銬,眼眶里還殘留著沒有擦拭干凈的淚水,滿臉充滿了疲倦,“告訴媽我愛她,跟每個弟弟聊了一下…”馬修試圖回憶起電話的內容,但卻發現他好像什么都沒有說,電話就掛斷了。

  馬修抬起頭來,皺著眉頭有些空洞地看了修女海倫一眼,“我討厭說再見。”但視線隨即有收了回來,彷佛只是在自言自語般,“我告訴他們如果可以的話,我寧愿在此前的那一刻和他們交談…”馬修一口氣沒有換過來,滿臉的落寞和掙扎在嘴角糾纏。

  雖然修女海倫只看得到馬修的側臉,甚至看不到馬修的眼睛,但此時馬修渾身上下卻充滿了錯雜和糾結,彷佛監獄里昏暗的燈光又黯淡了一些。

  “怎么了,馬特?怎么了?”修女海倫懇切地說到,那輕如蟬翼的話語卻又帶著無限的急切和真誠,因為她知道,留給馬修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馬修還是不愿意懺悔的話,他就沒有辦法得到救贖。

  馬修沒有抬頭,只是低聲呢喃到,“我媽媽不停地說,‘都是維特洛的錯’。她一直抱怨我搭上那家伙。”這原本是馬修主張的理論,也是他一直堅持的說法,但此時此刻,馬修的話語卻充滿了無力,他輕輕搖了搖頭,弧度不大,但卻透露著無比的堅定,“我不要她有這種想法。”

  馬修抬起頭,愧疚而膽怯地看著修女海倫那雙誠懇的眸子,那雙眼睛里飽含著真誠和熱情,但馬修有些不敢直視,視線慌亂地在移動著,“正如你所說,當時我可以離開的。”馬修頓了頓,堅定地說到,“但我沒有。”

  這句話說完之后,似乎消耗了馬修所有的能量。所有的謊言在這一刻都被戳穿了,他試圖欺騙全世界,但結果他只是在欺騙自己而已。他一直試圖逃避真相,他一直試圖為自己開脫,但內心深處的聲音卻在嘲笑著自己:你是個說謊者。

  這一刻,馬修狠狠地撕開了自己的傷疤,讓真相沒有任何遮掩地擺在自己面前,這讓馬修無所適從,他感覺自己就好像全果地站在審判臺上一般,但臺下沒有任何圍觀者,只有他自己。他自己的視線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果體的自己,那灼熱的視線彷佛在嘲笑他的狼狽和倉皇,也在同情他遲來的懺悔。

  “我自討苦吃。”馬修輕聲對自己說到,然后抬起頭看向了修女海倫,那雙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滿了痛苦和自我厭惡,“我是一個膽小鬼。”他拿起了匕首,剝開了自己從未展示過的傷口,鮮血淋淋地展現在了修女海倫面前,更是直接而殘忍地展現在他自己面前。

  原來他的人生從頭到尾就是一個笑話,沒有人強迫他,這所有都是他自己的選擇,只是因為他的膽小怯懦,他卻把所有錯誤推到了別人身上。這個悲劇就是他自己一手釀造的。

  這個事實讓馬修的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掙扎,但嘴角卻露出了一抹嘲諷的笑容,那激烈的矛盾沖突讓修女海倫全部看在眼里,滾燙的淚水就這樣占滿了眼眶。

  修女海倫知道,她不應該同情馬修,因為馬修就是一個殺人兇手,但她卻控制不了自己,當她從馬修的眸子里看到那個弱小的靈魂在瑟瑟發抖時,她就知道,馬修也需要被拯救,馬修也需要被救贖,如果…如果有人愿意聆聽馬修,那么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他比我野蠻,我只是…喝多了酒,試著逞威風,但我還是不行…我沒有膽量反抗他。”馬修輕聲說到,就好像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但是他眼底的掙扎卻泄露了他此刻內心的傷口正在不斷拉扯著,“我告訴我媽,我是一個膽小鬼。”

  回想起母親的懦弱和孤苦,馬修的聲音不由就有些哽咽,“她不停地說‘這不是你的錯,馬特,這不是你的錯,馬特,這不是你的錯…’”馬修的聲音就這樣緩緩低了下去,彷佛母親輕聲哄孩子入睡的甜蜜聲音。

  “你媽很愛你,馬特。”修女海倫幾乎是用氣音在說話,她唯恐打破了這一瞬間的寧靜,也害怕擊潰了馬修內心的最后一道防線,她的眼里飽含著淚水,但卻始終不忍心滑落下來。

  馬修卻聽到了修女海倫的話,他沉默了一會,情緒似乎平復了下來,然后徐徐說到,“那男孩…沃爾特…”

  馬修抬起頭看了修女海倫一眼,眼神里的掙扎和痛苦顯露無疑,“嗯?”修女海倫輕輕揚起了語調,“怎么了?”

  馬修就這樣平靜地看著修女海倫,那雙琥珀色眸子前所未有的清澈,沒有了之前的暴戾、狡猾、掙扎和遮掩,把所有情緒毫無遺漏地展現了出來:悲傷和悔恨在內心深處掀起了驚濤駭浪,“我把他殺了。”

  馬修就這樣承認了事實,他第一次坦誠了事實。修女海倫眼眶里不斷打轉的淚珠就這樣滑落了下來,“還有霍普?”

  “不,我沒有,女士。”馬修輕輕搖了搖頭。

  “那你強。奸了她?”修女海倫的眸子里顯現出了前所未有的神圣光芒,一步一步指引著馬修走向了自我救贖的終點。

  馬修內心深處的巨石就這樣滑落了下來,那種如釋重負的暢快感剎那間侵襲而來,他此刻是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到底做了什么,他毀了兩個家庭的生活,他也親手毀了自己家庭的生活,淚水猛然向上涌,這讓他的聲音不由一哽,“是的,女士。”

  馬修不得不努力抿著自己的唇瓣,才不讓自己像個膽小鬼一樣哭出聲來,但泛紅的眼眶卻已經泄漏了他內心的恐懼和惶恐,還有悔恨。

  “你愿意為他們的死亡負責?”修女海倫沒有擦拭自己臉頰上的熱淚,而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馬修,看著馬修眼睛里的所有情緒,緩緩地引導著馬修。

  那深情而專注的眼神徹底擊潰了馬修的所有防線,“是的,女士。”然后他就開始哭泣了起來,淚水順著眼眶緩緩滑落,他嗚咽著說到,“昨晚關燈后我跪下來為他們祈禱…”一鼓作氣地把話語說出來,把肺部里所有的空氣都擠光,因為只有這樣他才不會被自己的哭聲所打斷,“我從沒有這樣做過。”

  馬修坐在原地就這樣放任淚水滑落,不斷抽泣著。看著馬修這樣,修女海倫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一顆一顆地往外涌,“哦,馬特…”她不得不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這才有辦法繼續說下去,“有些傷痛只有上帝才能撫平,你做了一件很可怕的事,馬特,很可怕的事…”修女海倫努力不讓自己的淚水打亂節奏,強忍著內心的傷痛說到,“但現在你重拾尊嚴,沒有人可以把它奪走。”修女海倫就這樣看著馬修那充滿悔恨的臉龐,話語還沒有來得及說完,淚水就再次滑落了下來,“馬修龐斯萊,你是上帝的孩子。”

  坐在原地,馬修緊緊咬著自己的牙齒,臉部肌肉因為牙齒太過用力而緊繃了起來,但他終究還是沒有忍住,哭聲就這樣一點一點從齒縫之間溢了出來,即使他再努力,淚水也還是不聽使喚地落了下來,“從來沒有人說我是上帝的孩子,”馬修哽咽著說到,但嘴角卻漾起了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在淚水之中傲然盛開,“說我是混蛋的倒是數不勝數。”馬修還不忘自我調侃一句,但笑聲僅僅只持續了一瞬間,隨即他就被自責所淹沒,“我只是…只是希望我的死能夠給他們的父母帶來些許安慰…”

  馬修就這樣坐在原地,像一個孩子般傷心地哭泣起來,他的身體因為害怕而瑟瑟發抖,那宛若受傷小獸般溢出的哭泣聲參雜著痛苦、掙扎、悔恨和絕望,卻因為他緊緊咬著自己的牙齒、僅僅抿著自己的唇瓣,瑣碎地在冰冷的監獄里回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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