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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7 突破瓶頸

  馬修龐斯萊也許是雨果的分裂人格,也許不是,但可以肯定的是,馬修所代表的就是雨果身體里的黑暗面,就好像阿蒙戈斯、無名氏一樣,他們都是雨果個性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唯一不同的是,雨果在飾演阿蒙戈斯時,很好地控制了自己;但這種控制力在飾演無名氏過程中陷入了迷茫,最后在飾演馬修過程中徹底被摧毀,于是雨果個性中的黑暗部分開始接管大權,于是就出現了馬修這個獨立人格。

  雨果之前的想法是正確的,他沒有人格分裂,這只是鉆研演技過程中的自我迷失而已。雨果對于馬修的認知偏離了軌道,單獨把馬修獨立出來,與自我割裂開來,于是就徹底失去了控制,甚至導致了記憶出現空白,完完全全以馬修的形態在動作。

  就好像沖動犯罪一般,在憤怒沖垮了理智的那一刻,罪犯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罪行就已經犯下了。許多罪犯在事后根本都記不得整個犯罪過程了,甚至認為那只是一場夢,他們也許會說那一刻是惡魔控制了他們的身體。但事實上,控制他們的恰恰是他們自己,他們從來都沒有真正認識清楚的自己,隱藏在內心深處陰暗角落的自己。

  當雨果明白了這一點之后,他從“七宗罪”以來的困擾也就得到了解答,到底什么是方法派演技,什么是表現派演技?

  簡單來說,揣摩角色的過程就是方法派演技,就好像羅伯特體驗出租車司機生活一樣,他是在利用這種方法去構建自己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情況,然后讓自己真正感受到那種處境。

  但很多時候方法派不能真的去體驗,就好像阿蒙戈斯、無名氏、馬修龐斯萊這些角色一樣,雨果不可能真的去殺人,他可以去看二戰的紀錄片,他可以在監獄里和殺人兇手交談,但他卻不可能真的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

  方法派演技的重點是讓自己感同身受,讓演員完全融入角色之中,除了演員本人的自我個性之外,也要創造角色本身的性格及生活,盡可能真實地演繹角色。

  至于表現派演技則是傳統意義上的“演技”,一句話概括就是要求演員在準確的時間點上做出最準確的動作和表情。許多演技學院的培訓,基本功練習“喜怒哀樂”,這就是最簡單的表現派演技。

  表現派演技重在厚度和準度,帶給人們視覺享受,大部分英國演員都是表演派演技的代表,因為英國的學院風格十分濃厚。在英國演員想要出頭,基本上都需要經歷這樣的過程:專業演技學院、舞臺劇打磨、進入電影圈,他們的演技基本功絕對令人稱贊。

  所以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不少英國演員就開始大舉進攻好萊塢。這就是原因:好萊塢幾乎就代表了美國人,任何人都可以成為演員,甚至沒有任何演技功底也無所謂,但英國演員卻不行。

  方法派演技和表現派演技的差別其實很明顯,比如同樣是馬修這個角色,前者是希望揣摩馬修在這個時刻會表現出什么心態,而后者則是根據劇本在準確的時間點表現出馬修的憤怒、悲傷、掙扎、痛苦和悔恨。前者會顯得更加順其自然,也更加無法控制,完全依靠演員的理解;后者則會顯得更加準確,精準得展現出導演需要的東西,需要的是演員的控制力。

  這兩種演技沒有所謂的高低之分,雖然方法派演技在好萊塢很流行,但有不少導演就要求演員使用表現派的表演,最大名鼎鼎的就是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他甚至直接表示“方法派不適合我的電影”。

  不過,伴隨著演技的不斷打磨和發展,也有演員開始嘗試糅合兩種表演方法,可惜目前還沒有取得超高成就的絕對代表,阿爾帕西諾勉強可以算其中一個。

  阿爾最早開始就是方法派演技的代表人物,不過伴隨著年齡的增長,還有阿爾表演方法逐漸形成了套路,他開始在細節上進行雕琢,將表現派演技融入方法派之中,“魔鬼代言人”可以算是其中的一個代表。不過,可惜的是,步入老年之后的阿爾缺少了活力,表現雖然依舊不俗,但沒有能夠再創巔峰。

  雨果之所以困擾,其實就是因為他嘗試將方法派演技和表現派演技結合起來,但雨果卻一直沒有尋找到一個合適的方法。

  但經過這段時間的掙扎和折磨,特別是前段時間表演馬修的那種靈魂附體到幾乎要人格分裂的表演經歷,讓雨果摸出了一些門道。

  雨果依靠方法派來揣摩演技,他依舊用自己的理解去構建角色的立體形象,但是在表演過程中,一些情緒的表達需要更加精準更加細膩,比如說憤怒,如何用眼神、嘴角、肢體動作將憤怒準確地表達出來,即使是同樣的憤怒,也有區別,怒發沖冠拍案而起的憤怒,過度憤怒而陷入了自我懷疑,雙眼噴火卻不得不壓抑自己的憤怒…這些不同的憤怒方式、等級,用最準確地方式來呈現,這是一個巨大的課題。

  其實,這也是雨果一直以來的短板,因為他是非科班出身的,雖然他和查理茲、亞歷克斯一起上過一些演技課,但他還是沒有系統學習過這些東西。但經過這些年的演技打磨,包括諸多精彩對手戲演員的表演,雨果對于演技的基本功也有了屬于自己的理解。

  雖然雨果在此之前奉獻出了許多不俗的演出,但在雨果看來,還是不夠精準不夠細膩,而雨果恰恰是以細膩取勝的演員,他的爆發力在阿爾帕西諾、杰克尼科爾森這些老戲骨面前都有所欠缺,他更多應該是像達斯汀霍夫曼、湯姆漢克斯這樣潛移默化之中以細膩取勝的演員。

  特別是“低俗小說”、“日出之前”這樣的作品,表演更多需要演員用自己的理解為角色注入靈魂,那么表演的細膩程度、精準程度就有很大的影響。不過,“低俗小說”的劇本對演技沒有太多探討,雨果使用方法派演技投入進去之后,并且加入了自我特色,取得了成功;“日出之前”的劇本對演技更多著眼于臺詞,恰恰劇本又是雨果自己撰寫的,雨果的理解足夠透徹,成功地完成了工作。

  可是“七宗罪”、“死囚漫步”就不同了,這兩個角色截然不同,但都需要演員用最為細膩的變化來呈現出角色內心的錯雜。于是雨果才出現了演技瓶頸。

  一開始雨果認為演技的方向應該是探討自我和角色誰控制局面,他認為“辛德勒的名單”是角色控制了自我,于是展現了入魂式演技;而“低俗小說”則是自我控制了角色,讓雨果在有限的空間里為角色注入了自己的特色。

  但這是錯誤的想法,其實從頭到尾都是雨果在控制角色,是演員在控制角色,區別只是在于演員對角色的理解以及對自我的理解有多么深刻。

  演員在控制角色時,不能被角色人格所控制,因為這其實本質上來說就是自己,只是自己的不同面貌、不同個性罷了。就好像書呆子也有享受狂歡的時刻、修女也有叛逆不羈的時刻、兇徒也有內心柔軟的一面,演員在表演時不是憑空虛擬出這個角色,而是根據自己的理解、以自己為標本雕塑出角色。

  所以說,演員在表演過程中,其實也不是在表演,而是挖掘出自己內心深處與角色最為接近的那一面,然后按照故事情節的走向呈現出來;但同時演員在表演過程中也不全然都是自己,因為他展現的可能是一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角色,然后盡情釋放出來。

  雨果現在需要學習的就是如何在準確的時間以最準確的方式呈現出最準確的表演,他需要做的不是將自我代入角色,而是將自我內心逐漸釋放出來,然后細細地體會到“當我遇到這樣的情況時是什么感受”,用精準而細膩的控制力將整個局面把握在手中。

  簡單來說,以前雨果掌控表演節奏是無意識的,那依靠的是累積和天賦,而現在雨果需要學會自己有意識地掌握節奏,這需要的是功力和鉆研。

  就好像馬修這個角色,同樣是那場強。奸殺人的戲份,雨果需要釋放出自己內心的野獸,但他必須清楚地知道,為什么馬修在那個時刻會選擇服從卡爾,為什么馬修沒有反抗,為什么馬修扣動了扳機,這一切都是有來源的,而雨果清楚地知道來源是什么。那么,在那個時刻馬修的瘋狂、失控、猶豫、害怕、膽怯、暴戾又是如何迸發出來的,雨果更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

  酒精上腦、毒。品上腦、憤怒上腦…長年累月的壓抑,在馬修內心深處已經腐爛了一個角落,他習慣性地把責任推卸給卡爾,然后放縱自己,并且說服自己,只有這樣,他才能支撐起整個家,但其實在內心深處,他享受這樣的時刻,他熱衷這樣的威風。所以,當他看到霍普在自己身底下掙扎時,他內心真的沒有快感嗎?

  雨果此時此刻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馬修的靈魂在黑暗之中瑟瑟發抖,“不不不,卡爾…”馬修試圖阻止卡爾的兇殘,但他的聲音卻開始顫抖,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第一眼就看到了泥濘里的獵槍,然后他撿了起來,雙手抖動著對準了沃爾特。

  他的母親,他的弟弟,他曾經受到的侮辱,他和卡爾在一起風光的日子,他受到的壓迫,社會給予他的壓力,他酗酒的父親,他母親持續不斷的哭泣…這一切的一切在雨果而不是馬修的腦海里不斷回蕩著,他的眼睛閃爍著茫然,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眼眶里朦朧的一片是淚水,但他瞳孔突然就睜大了,然后…就這樣扣動了扳機。

  這一切,是如此真實!

  演員是演員,角色是角色,但演員是角色,角色也是演員。雨果終于體會到了個中滋味,他需要的是自我控制、自我展現、自我調節,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但觀看山水的終究還是自己,自己才是掌握主動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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