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氤氳的咖啡,查理茲走到了大廳,在沙發角落里坐了下來,窩在角落里,不由開始發呆。
平時這個時候,雨果肯定會起床,然后煮咖啡,翻閱著今天剛剛到的報刊雜志,同時和亞歷克斯討論著一些奇怪的話題…也許約瑟夫和卡爾兩個人也會陸續睡眼惺忪地走下來,直接朝廚房的咖啡所在方位摸索而去…當自己出現時,雨果肯定會催著讓自己快去使用衛生間,不要拖拖拉拉的…偶爾還會看到雨果發神經地開始在窗前鍛煉身體或者吊嗓子,結果肯定是以恩斯特兇狠的咒罵聲收場…再不然就是夾雜著亞歷克斯在衛生間門口鬼哭狼嚎的聲音和廚房里薩摩拉高聲詢問早餐菜單的聲音…
平時家里是如此熱鬧,但今天卻是如此安靜,彷佛一點聲響都沒有,這讓查理茲感覺到無處不在的空蕩。
她早就應該做好準備了,不是嗎?在雨果之前,大家就無數次提起了搬家這件事,不是嗎?十幾天之前,雨果也正式說要搬出去了,薩摩拉當時就開始在看房子了,不是嗎?
這一切的一切都有漫長的醞釀過程,但為什么她還是覺得一切都來得太快,彷佛迅雷不及掩耳一般,在她意識到之前,家就已經空下來了。
坐在沙發上,四周的安靜有股說不出的落寞,就好像午夜十二點時在空氣里緩緩暈開的月光,與濃濃的夜色混雜在一起,將所有景色都蒙上一層霧氣,全世界彷佛只剩下自己的瞬間。這讓查理茲很不適應。
低頭喝了一口咖啡,今天的咖啡卻格外苦澀,讓查理茲輕蹙起了眉頭,但她卻不打算站起來去添加蜂蜜和牛奶,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細細的品著。雨果曾經說過,黑咖啡在嘴里沉淀下來的苦澀會帶著咖啡豆的淡淡清香,在舌尖翩翩起舞,然后留下一絲絲回甘和醇香,徐徐散發出來。
可查理茲卻什么也沒有品嘗到,“這個騙子。”查理茲撇了撇嘴,低低地抱怨到,她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卻猛然發現屁股底下有什么紙張之類的在咯吱咯吱作響,她伸手往下掏了掏,摸索了一番,居然摸出了一張紅酒的標簽。
查理茲仔細看了看,這就是超市里購買的五塊八一瓶的廉價紅酒,他們昨晚喝光的那一瓶,怎么現在只剩下包裝標簽了,紅酒瓶反而不見了。查理茲低頭在四周找了找,卻沒有找到紅酒瓶,不知道是丟到沙發底下去了,還是被他們當垃圾一起整理帶走了。
查理茲放棄地重新靠在了沙發靠背上,用右手的指尖把標簽的褶皺一點一點撫平,隨意地繁復打量著,卻猛然發現,原本應該是雪白的背面此時卻密密麻麻寫著字,這讓查理茲的眉頭不由再次皺了起來。
這是雨果的筆跡,查理茲并不陌生。
查理茲原本以為這是雨果的隨筆而已,可仔細看了看,這才發現,居然是一首歌詞,一首查理茲從未聽過的歌詞。查理茲沉默了下來,腦海里零碎的回憶勾勒出了昨晚的畫面。
她拿著紅酒瓶在那里鬼哭狼嚎,高歌一曲,雨果就依靠著茶幾坐在地板上,笑得直不起腰。后來她唱累了,說是需要休息一樣,歪在了沙發上,踢著雨果的手臂,要求雨果演唱一首,可雨果卻怎么都不愿意,惹得她一臉嫌棄臉,就躺在沙發上郁悶地絮絮叨叨個沒停。雨果笑過之后,就坐在原地,似乎在那里涂涂寫寫著什么,可是她當時腦袋有些迷糊,也沒有太過在意,等反應過來時,那張標簽已經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雨果提議說應該換一張黑膠唱片,然后繼續整理了。她也就把這件事忘記了。
腦袋里的畫面支離破碎,朦朧模糊,查理茲沒有辦法記清楚當時的細節,只記得自己的失控和雨果肆無忌憚的笑容,僅此而已。她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雨果昨晚寫的,也許是很久以前寫的,也許根本就是雨果之前隨手的創作遺忘在了這里。她沒有辦法確定。
低頭看著手里的標簽,查理茲紛亂的大腦就這樣安靜了下來。
“能否說些什么(say。something),我快要放棄你了。如果你愿意,我將會是那個人;無論去哪兒,我都會跟著你。
能否說些什么,我快要放棄你了。只覺得自己好渺小,這感覺久久縈繞我腦海;讓我不知所措,狂躁不安然后隕落天際。愛,我還在學習,只是舉步維艱。
能否說些什么,我快要放棄你了。很抱歉無法給你想要的一切,無論去哪兒我都會追隨;能否說些什么,我快要放棄你了。我會放下我所有的驕傲和尊嚴,你就是我愛的那個人;但我卻要說再見。
能否說些什么,我快要放棄你了。說點什么。”
就這樣一首簡簡單單、干干凈凈的歌詞,沒有繁瑣的修飾,沒有深刻的含義,沒有復雜的語句,就如此簡單明了到極致的歌詞,卻好像一闋直入人心的詩詞一般,剎那間擊潰了查理茲的所有心房,直接擊中了她內心最柔軟的部分,讓她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說點什么(say。something)”,就只是這樣一句話語,卻可以有無數的理解。快說點什么,再不然我就要離開了,只要你說點什么,我就會放下所有尊嚴和驕傲留下來,不顧一切;快說點什么,要不然這一切就要成為過去,所有的愛情、親情和友情就要化為泡影,只要你說點什么,我就愿意再給彼此一次機會,孤注一擲;快說點什么,否則就是天人永隔,生命的沙漏彷佛就要走到盡頭,只要你說點什么,我就不會放棄拯救你,哪怕醫生都放棄了、哪怕刀山火海,我都會堅持下去…
也許,也許是這樣理解的…能否說些什么,我就不會轉身離開了,我就會留下來,告訴你事情的真相,被埋藏在內心深處的所有糾葛所有紛擾所有遲疑都傾吐出來,哪怕說出來之后所有一切都毀滅了,也在所不惜。只要你說些什么。
查理茲就這樣看著手里那簡陋的包裝標簽,那行云流水的字體一點一點將雨果的俊朗面容勾勒出來,但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呼吸不過來,心臟就這樣狠狠地被擊中,所有的酸甜苦辣瞬間翻涌,在她意識到之前,眼淚就從眼眶里滑落,低落在了黑咖啡之中,漾出一圈圈漣漪。
內心空蕩蕩的一片,就好像是從高空徐徐墜落一般,背上的降落傘包打開了,讓她緩緩降落,可是腳底下卻是無止境的深淵,無論怎么墜落都無法著陸,那種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空蕩感讓她開始恐慌,即使伸手掙扎,即使竭盡全力,也找不到借力點,只能像一片羽毛般,伴隨著輕風隨意飄蕩,那種不確定感、不安定感讓她的內心陷入了無止境的恐懼。
舌尖的苦澀滋味開始猛烈翻滾,她終于嘗到了咖啡盡頭的回甘和醇香,那淺淺的甜味夾雜在濃郁的咖啡香之中徐徐散發開來,在她的舌尖起舞。這讓她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容,雨果沒有騙她。可是,眼眶里的淚水卻再一次滿溢。
這只是她胡思亂想,對吧?她沒有辦法確定這是不是雨果昨天晚上的創作,對吧?她也沒有辦法確定這到底是不是一首歌詞,對吧?她更沒有辦法確定這首歌寫的到底是誰,對吧?她甚至沒有辦法確認這標簽上的字跡是雨果寫的,對吧?這首歌詞看起來就像是為了挽回愛情的最后呼喚,和友情無關,對吧?愛情因為長時間的沉默而逐漸疏遠,必須說些什么來進行挽救,對吧?那種刻骨銘心的眷戀和深入骨髓的悲傷只能是愛情,對吧?
而她和雨果只是朋友,對吧?
對,這一切都是對的。這只是她大腦釋放的錯誤信號,因為她不喜歡離別,任何形式的離別都不喜歡;因為她和雨果是好朋友,居住在一起三年的好朋友,她只是單純舍不得好友的離開;因為習慣的生活模式被突破打破,她只是開始不習慣罷了…
一定是這樣的。
查理茲垂下了眼簾,她已經開始想念她的朋友了。
坐在沙發的角落,查理茲就這樣看著手里的包裝標簽,許久,許久…最后將標簽整齊地疊了起來,握在了掌心里,用自己手掌的溫度一點一點將它捂熱。端著咖啡,查理茲有些茫然地走到了雨果的房間門口。
雨果的房間門沒有關,里面空蕩蕩的,雖然還留下了床鋪、衣柜和書桌,但上面卻沒有也沒有留下,就連垃圾都被清理干凈了,彷佛正在迎接下一個租客的到來般,但這樣的整潔卻讓查理茲感覺到不安。她不喜歡這樣。
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此時咖啡已經冷卻了,黑咖啡的苦澀如同海水猛獸般洶涌襲來,讓查理茲眉頭死死地糾結在了一起,但她卻忍住了想要吐出來的沖動,吞了下去,然后細細感受著舌尖那好像煙灰水般的苦澀,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對著房間喊了一句,“騙子!”
聲音在房間里回蕩,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了,閉上眼睛,雨果的回應彷佛在耳邊響起,“哈哈,你個白癡,黑咖啡當然不能喝冷的。”
她只是想念朋友了,想念朋友了…只是這樣,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