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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七十六章 傳奇的結束...

  穎王監國不數日,祭告天地宗廟以及登基的儀式正在籌備之中時,杜士儀就攜妻子長子悄然離京前往幽州上任。仆固懷恩不顧自己應該先往安北牙帳城上任,執意帶兵護送,其余河東朔方二鎮四千兵馬,亦是各歸本鎮。當是時,灞橋送行者,官民上千,盛況空前,幾乎折盡灞橋柳,送行詩賦之中的佳作,事后在長安更是出了一本厚厚的《送杜相國之幽州集》。

  而杜士儀前腳剛走,穎王李璬便將李隆基的死訊公諸于眾。一時間,早已得知此事的宗室們雖說已經哭不出幾滴真實眼淚來,可一場復推鬧到先前那光景,也不知道多少人心存憤懣,再加上穎王李璬的皇太子名分還沒過正路,哭靈之日立刻鬧出了一場絕大風波。若非李璬把陳玄禮請來宮中坐鎮,又將杜幼麟的飛龍騎放在長安城中警戒,險些釀成大亂。暫時彈壓下去之后,李璬的即位儀式方才總算是順順利利辦成了。

  新君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將明年改元為應天,取應天順人之意,同時大赦天下,復開元舊制,將左右相改成中書令和侍中,同時復郡為州。

  紛紛亂亂的喪事辦得長安城中昏天黑地,直到這時候,姜度方才品出杜士儀不等一切塵埃落定就溜之大吉的緣由——卻原來是嫌棄這跪了又跪,哭了又哭實在是太過麻煩。于是,他索性借口宮門關隘之地不得擅離職守,連去前頭哭兩聲點個卯都不肯,竇鍔來勸他時,他亦是懶洋洋地把人頂了回去。

  “我是懶得去那里拜了又拜,假裝恭敬,我也哭不出眼淚來。橫豎我們倆這個監門將軍本就不是趨奉天子得來的,如今先君去世,新君登基,無時不刻不想拿掉我們這絆腳石,既然如此,多個錯處少個錯處又有什么關系?”

  見竇鍔被噎得作聲不得,他方才懶洋洋地說道:“你有功夫管我,還不如好好想一想竇家那些鼠目寸光之輩。他們之前一個勁支持你那個外甥女兒,和東宮關系那么深,這泥潭該怎么抽身?新君從前只是看上去脾氣好,但你豈知道他是不是一直在裝?而且他那幾個兒子,沒有一個省油燈!”

  竇鍔登時變了臉色,心里亦是苦澀難當。他不是沒有勸過張良娣,可被權力迷昏了眼睛的張良娣執意要往那條路上走,竇家其他人亦是舍棄不了那巨大的誘惑,他又能如何?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方才沉聲說道:“那你說我該怎么辦?”

  “怎么辦?”

  姜度眉頭一挑,面上露出了深深的殺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上朝不去,召見不去,進進出出帶足了護衛隨從,不給人暗算的機會!只要你在,別人動竇家就得有個分寸!你不用給我那副苦臉,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杜十九告誡他兒子的,要不是杜幼麟手中有兵,民心又向杜,你以為他敢留下寶貝兒子在這里當人質么?非但如此,他那義子杜隨親自去接我家六娘和我那兩個寶貝外孫了,到時候從西域過來時,直接從朔方送去河北,不往長安城過,就是為了省得別人起歹心!”

  天子的訃告快馬馳驛,由一個個信使向全天下各個角落傳送。

  訃告送到河西涼州時,之前臨危受命的河西節度使南霽云默默摘下了頭盔上的紅纓,心里與其說是悲傷,還不如說是空空落落。他懷念的并不是那位曾經締造了開元盛世,又親手將其推向無底深淵的大唐天子李隆基,而是在懷念辭官在蜀中養病的王忠嗣。那樣丹心如鐵的忠臣良將,現如今尚在盛年卻纏綿病榻,不能再躍馬橫刀,建功沙場,讓人又心痛,又心寒。

  訃告傳到隴右鄯州的時候,隴右節度使安思順嘿然冷笑,隨手拔劍書齋起舞,卻是劍氣橫飛,寒光照人。當劍勢收起之時,他想到杜幼麟向自己通風報信時的斬釘截鐵,想到那一場燒盡長安那座私宅的大火,想到自己劫后余生回到隴右這漫漫長路,想到那一場肆虐大半個北方的兵災,他最終吐出了輕蔑不屑的四個字:“自作自受。”

  訃告送到庭州時,尚未離任的前北庭節度使李佺五味雜陳,默然不語。而剛剛正式接任節度使的段廣真也沒工夫去考慮李隆基的死,只覺得對不起在此開拓根基的王翰。已經六十有六的王翰卻舒朗得很,彈劍唱了一首涼州詞,這才下帖請了段廣真,并昔日云州舊人,以及封常清段秀實這些后起之秀,當眾出示了杜士儀一封親筆信。信上別無他話,也沒有憶往昔傷別離之類的俗語,只有滿滿當當的勉勵。

  “我們已經見證了盛衰,今后將在西域親歷諸國諸部興亡!”

  訃告送到安西大都護府首府龜茲鎮時,高仙芝正在感慨于杜廣元的說走就走。沒了對方取而代之的顧慮,他不禁心平氣和地回想起這樣一員身世顯赫的小將在自己麾下的每一仗。相比李嗣業等大將,杜廣元雖說年輕氣盛,竟還更貼心一些。唯一讓他心中有些不快的,就是杜士儀提到,若要對戰大食,當精兵盡出,全力以赴,不可視之為等閑,更不可過度依賴于葛邏祿。所以,當杜黯之進來稟報李隆基故世時,高仙芝登時怔在了那里。

  不論對天下臣民來說,李隆基是否昏聵,可對他來說,能得安西四鎮節度使之位,卻離不開天子的首肯!

  深深吸了一口氣,高仙芝便沉聲說道:“傳令四鎮,下旗,素服,舉哀!”

  劍南、朔方、河東、幽州、平盧、安北、嶺南…當這些遠近不一的地方也漸次收到李隆基訃告的時候,真心痛哭的人卻是百中無一,尤其是軍旅之中,無數將士甚至舒了一口氣,生出一種天子終于死了的感慨。

  登基四十余年,大唐至今在位時間最長的君主,從此終于成為了歷史!

  “應天,居然年號是應天…”

  正在路上的杜士儀感興趣的不是別的,而是這年號。當年他便對南京應天府這個名頭頗感興趣,還特意去查過典籍,最終卻發現這兩個字還曾經作為過年號,卻是全都短命得很。一則是晚唐盧龍節度使劉仁恭之子劉守光自稱燕王的年號,一則是西夏那位驕奢淫逸的襄宗年號。劉守光一代而亡,襄宗亦是只當了四年皇帝。沒想到如今李璬竟是用了這樣聽似恢弘,實則短命的兩個字。

  他看了一眼左右騎兵,含笑說道:“去纓,易服,不要耽擱了我們去幽州的行程!”

  “喏!”

  面對這齊刷刷的高聲應和,杜士儀摩挲著手中那一截用了多年的馬鞭,情不自禁地伸手按了按懷中那支高力士用過的骨簪,依稀覺得冥冥之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自己,看著自己將來的一切。

  未離海底千山暗,才到中天萬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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