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城南的三元酒店。
特務處處長戴笠站在雙層仿古建筑二樓客房的窗戶前,欣賞前方兩百余米處常山江和江山江兩江合抱的美景,傾聽著碧波撞擊時發出的“嘩嘩”聲,心情沒來由一陣煩躁。
原本戴笠認為,擁有CC系和土木系背景的吳銘,肯定與此次苦麻嶺螢石礦集資事件脫不了于系,只要能找到切實的證據,即可拿出委員長諭令,從其身上刮下一層油來,大大地充實國庫。
可是,誰也沒想到,到衢州秘密探訪一周,戴笠聽到的都是關于新二師修橋鋪路、幫助孤寡老人砍柴挑水等密切軍民聯系的好人好事,而且所有涉及地方的具體經營活動中,都不見新二師的影子,在其中起主導作用的是越來越發展壯大的衢州商會和毛良塢商會。
“處座,我們派往苦麻嶺螢石礦探查的人所乘坐的客輪剛剛過了馬初村,便被設置在溪口的檢查站給攔了下來,由于沒有通行證,不得不乘船返回招賢鎮。聽船上的人說,自溪口北上,芳村溪上設置有三個水上檢查站,沿岸構筑碉堡和防御工事,要想硬闖根本不可能”
特務處電訊科科長魏大銘推開房間門走了進去,來到戴笠身后小聲稟告。
魏大銘號稱三十年代中國兩個無線電專家之一,幫助戴笠從無到有組建了特務處的通訊網絡,并且還特意為特務處制造了一種除了電池和耳機只有冰棍大小的小型電臺,是戴笠的絕對心腹。
戴笠愣了一下,隨即轉過頭問魏大銘:“方質彬怎么沒有匯報過這些情況 魏大銘道:“我已經問過了,此前他剛到新二師不久就被吳銘帶到上海,等到回來兩次去鳳凰山基地都是夜里,根本不清楚芳村溪兩岸的情況。而且他畢竟是新二師的副參謀長,眼睛不可能只單單盯著毛良塢和鳳凰山基地,常山、開化和江山各縣都有新二師駐地,跑了五六個鎮子就被吳銘調到浙東北去修建國防工事了,從來都沒有進入過新二師的核心圈子”
戴笠微微點了點頭,看到抽調來幫助徹查吳銘及新二師的特務處福州站站長毛森走進房間,含笑問道:“阿森,這次回江山,有何感想啊?”
戴笠和毛森都是衢州江山人,這次回到故鄉,戴笠有許多新奇的感受,所以看到毛森便想問問。
毛森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說實話,我沒想到短短的幾年時間衢州和江山會有這么大的變化…以前誰能想象,爛在山嶺上無人理會的毛桃竟然也有人收購,命名為奇異果全部包上紙裝箱后送往上海等地銷售,竟然深受洋人歡迎另外,江山特產的牡丹茶、烏骨雞、白鵝等,也在毛良塢和衢州商會的組織下,銷往全國各地,鄉親們的生活好過了許多”
戴笠點點頭:“聽說這些都是在吳銘的建議下做到的…衢州商會和毛良塢商會通力合作,幾年間僅僅便在江山縣城投資建設了兩家洋灰廠、五家石材廠、三家木材廠、一家紡織廠、一家火柴廠、一家五金廠、一家機械廠,并且還與江山鄉紳合作投資建造碾米廠、面粉廠和榨油廠,提供了大量就業機會,但吳銘和他的新二師并沒有從中謀取任何利益在民間,吳銘的聲望很高啊“此人若非正人君子,便是巨奸大惡另有所圖,否則怎么會如此大公無私 毛森評點一句,又道:“我回村子后,我那老族長還感慨地說,前兩年吳銘在視察江山縣期間,曾經盛贊江山的美景,說若是在太平歲月,江山縣不說別的,僅僅只憑借江郎山、月亮湖、仙霞嶺、廿八都古鎮和浮蓋堆石洞群等景觀,便足以⊥全縣父老鄉親脫貧致富,現在則只能想方設法,讓老百姓多一點賺錢的渠道,改善生活。從方方面面的情況看,吳銘確實做到了他的承諾。”
戴笠見跑題了,連忙把話題引回正確的軌道:“阿森,進入毛良塢,除了走芳村溪水路外,還有無其他的道路?我總覺得這個毛良塢商會和那個藏在深山里的鎮子及鳳凰山基地有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搞清楚心里難安啊”
毛森想了想,道:“處座,既然對方處心積慮在芳村溪上設卡,那么其他地方即便有路,以其考慮事情一貫的縝密程度,肯定會處處設防…我想如果沒有新二師主動配合,我們很難進入毛良塢,更沒辦法探查苦麻嶺螢石礦和鳳凰山訓練基地”
“其實我們肩負委座重托而來,屬于公務,哪怕吳銘心中再不情愿,也得陪著笑臉歡迎咱們參觀考察,現在既然暗訪找不到蛛絲馬跡,那咱們索性亮開身份,正大光明地查,查不出什么就證明這個吳銘確實光明磊落有過人之處,咱們回去后向委員長老老實實匯報就行了”
“就是有些不甘心啊”
戴笠皺著眉頭道:“吳銘與徐恩曾關系極為密切,據說近年來黨務調查處許多人都曾在吳銘的鳳凰山基地受訓丨而且他還為調查處選送了許多優秀的人才,目前已經充實到全國各地…我原本想通過此次事件,好好打擊一下調查處的勢力,沒想到到現在竟然面臨如此境況”
戴笠和毛森其實都知道,吳銘的大舅子方佑淳才是CC系大將,當初方佑淳被人冤枉,全靠徐恩曾出手相助才得以平反,與調查處的關系更為密切。
但是方佑淳為人正直有口皆碑,為了收回浙西三縣的稅收權不惜與妹夫鬧翻,在他治理下浙西經濟迅速發展,百業興旺,去年僅稅收一項就比往年多出百分之五十,在浙江官場和民間擁有巨大聲望,要攻訐這樣的老好人難度不小 吳銘的情況則不同,新二師屬于中央軍序列,不能于涉地方政務,更不能參與具體經營,只要牢牢把握這一點并找出相關“違法”證據,不怕吳銘不乖乖屈服。誰想特務處一行人悄悄潛入浙西,一周時間依然一無所獲,這讓大家都有束手無策之感。
“罷了,現在就通知吳銘吧…”
戴笠嘆了口氣,剛想吩咐魏大銘,就見此次陪同自己來的特務處杭州站站長胡國振神色古怪地走進房間,向戴笠小聲匯報:
“處座,新二師師長吳銘來訪,現在正在下面飯店的大廳里,他的衛隊已經把周圍的街道團團圍住了”
毛森震驚地瞪大眼睛:“咱們行蹤如此隱秘,還是被他發現了?由此可見,這個吳銘已經把衢州經營得潑水不進”
“不然…若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我來了,我反倒要懷疑他的能力了”戴笠霍然站起,冷冷一笑:
“我正好見識一下這個在廬山當著委員長的面撒潑竟然全身而退、把上海灘折騰得一塌糊涂趁機大發其財差點兒引發中日間戰火的人物究竟有沒有三頭六臂。”
說罷,戴笠大步向房門外走去。毛森和魏大銘相互看了一眼,和胡國振一起跟在戴笠身后下樓。
下面的飯店大廳里,吳銘對著聞訊而來陪著笑臉的衢州商會副會長戴嗣民道:“老戴,你這酒店經營得不錯啊,生意很好吧?”
戴嗣民笑得合不攏嘴:“若不是這兩年枯水期新二師幫忙疏浚了衢江河道,修整并加固了堤岸,我哪里敢在兩江合流的地方修房子啊…我們戴家與毛良塢商會合作,從美國購買客車和卡車開起運輸公司,加上火車和水路運輸帶來的客流,這才使得我們敢涉足旅店業,說起來還是全靠吳老弟幫忙指點呢 吳銘笑了笑:“幫助父老鄉親避免旱澇災害本來就是我們的職責,別人只看到河濱風景好起來了卻沒有想到開酒店,只能說明戴老板有眼光不過我想提醒一句,這酒店是開起來了,管理也要跟上啊,尤其是住客的身份要進行登記,有問題的要及時報到警察局或者是我們新二師在城北軍營的留守處,要是讓破壞分子混進來,到時候大家都難辦”
戴嗣民聽吳銘話中有話,嚇得臉都白了,他看了看酒店內外全副武裝的新二師官兵,戰戰兢兢地問道:“這…這…不會真出事了吧?”
吳銘擺擺手:“不用擔心,我今天來這兒是見見幾位朋友,他們和我客氣,到了衢州也不來找我,我只好親自上門拜訪“
戴嗣民輕吁了口氣,正要說話,只聽樓梯上響起“噔噔噔”的聲音,轉頭望去,只見幾名客人出現在樓梯口。
吳銘早從內部資料見過戴笠的照片,此時見到臉型消瘦,比自己矮一個頭的戴笠下樓后向自己走來,連忙迎上前去,笑著招呼:“戴處長回到家鄉,竟然不知會吳某一聲,不夠朋友啊”
戴笠與吳銘伸出的雙手緊緊一握:“吳師長,上個月我到上海時聽杜老哥說起過你,若非你出手相助,他和黃老板的境況堪憂啊戴某此來衢州,肩負委座重要使命,辦妥后自然會上門拜訪…現在時機剛剛好”
“哦?”
吳銘眉毛一揚:“能否告知吳某,戴處長此來是要查辦什么大案要案嗎?
“當然”
戴笠早有腹案:“浙西諸縣日本人多有秘密據點,嚴重威脅我國防安全,戴某此來,便是追查日本間諜的蹤跡,斬斷其伸向我江南腹地的魔爪。”
“哈哈”
吳銘暢聲大笑:“原來如此…不過這幾天衢州確實不太平,許多人鬼鬼祟祟,想要竊取軍事機密,這引起衢州行署、黨務部門和縣警察局的高度重視,今天聯合新二師駐軍,重拳出擊,一舉將五十六名嫌疑分子抓獲戴處長,不會是大水沖了龍王廟,咱們自己人碰上了吧?”
“你”
戴笠胸中巨震,指著吳銘好一會兒,突然展顏一笑:“沒想到吳師長如此幽默,一來就給戴某開這么大的玩笑…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正是戴某的部下,還請看在戴某的薄面,將他們放了吧”
戴笠身后的毛森等人更是臉色大變。
此次特務處從各地抽調前來衢州參與調查的,除了幾個主事的首腦以及前往周邊各縣調查的人,滯留衢州的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六人,沒想到一下子被吳銘包了餃子,這份狠辣,這份決斷,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啊…不會吧?”
吳銘滿臉都是驚訝:“怎么…他們都是戴處長的屬下…哎呀呀,這…這…如何是好?不知者不罪啊,來人,趕緊去衢州監獄去把人帶過來,再到飄香樓訂上幾桌菜,我要向戴處長和同僚賠罪…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