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憩廬。
這座坐落于南京城東中央軍校內的委員長三大行宮之一,是一座二層西式洋樓建筑,紅色外墻,坐北朝南,是蔣介石夫婦在南京的主要寓所。
軍事丨委員會開完一天會回到家中的蔣介石,和宋美齡一起吃過晚飯,送夫人到樓上的電影室欣賞才從上海送過來的最新影片,蔣介石隨便看了一會兒覺得沒什么意思就起身來到書房,剛剛坐下拿出白天會議記錄準備重溫一遍,王世和敲開房門拿著份電報走了進來,到蔣介石身邊后稟報:
“辭修將軍于寧波緊急來電…辭修與子養(劉建緒字)、向華兩位將軍,在浙江省軍政大員的陪同下,視察了甬江口的鎮海要塞及附屬防御工事,從中發現不少問題。”
見蔣介石投以關注的目光,進來前已經做過功課的王世和仔細介紹道:
“辭修將軍他們此行視察的鎮海要塞是在清末威遠炮臺基礎上擴建而成,以清代遺留至今尚堪一用的要塞炮與艦炮共九門編列要塞防御火力,海軍在那里配置了一個守備總隊。辭修將軍認為,鎮海要塞的清代舊炮在射程上根本就比不上日本海軍的現代化艦炮,射速與準確度也無法有效壓制甬江江面上的日軍艦船目標,加上炮臺突出海口,只要后路一斷,炮臺就會立即失去效用。”
“辭修將軍認為,與此前所視察的江陰炮臺一樣,鎮海要塞各炮臺在建設時完全沒有考慮到防空需求,其構成在現代化戰場上有著致命的缺點。同時,要塞兩翼互為犄角的左清涼山和右招寶山上的配屬炮臺異常之簡陋,僅部署有一些機槍掩體,戰時根本無法起到支撐作用此外,寧波附近的石浦、海岑、岱山島與庵東的小港均存在致命的漏洞,原本應該構筑的幾座炮臺壓根兒就不見影子…”
“這中間還有一個笑話:之前辭修將軍一行原本是要去梅山港附近的福泉山炮臺視察,結果卻被人繞路帶去參觀曾經視察過的總臺山炮臺此后,考察團一行去球山海岸附近檢查橫山炮臺時,又被人繞路帶去總臺山,唯一的區別就是去的路與前兩次不同,所站的方位也不一樣,若不是辭修本來就是浙江人,熟悉當地的地形地貌,恐怕真被人給糊弄了”
“辭修沒有當場揭破,反倒是張向華將軍感到非常奇怪,悄悄問辭修將軍怎么浙江的山水那么像,連續跑了幾個地方竟然一模一樣,辭修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娘希匹,真是丟人現眼啊”
蔣介石輕撫額頭,一臉痛苦的表情:“我原本以為他們貪污一點兒沒什么,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了,現在看來,根本就是緣木求魚啊…寧波乃浙東門戶,是拱衛奉化和溪口的屏障,如今留下一個爛攤子,該如何收場啊”
“總是有案可考的”
王世和安慰一句,小心翼翼地問道:“寧波及周邊地區的要塞群由七星公司旗下的基建公司負責修建,是不是請相關人等過來解釋一下?”
“解釋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七星公司是誰的,我那大姐、大姐夫還有子良、陳行、徐堪等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就算是鐵證如山,他們也不會承認的,只會把責任推到下面的人身上”
“罷了罷了”
蔣介石有些沮喪地擺了擺手:“現在方方面面都需要用錢,沒有庸之的如花妙手,生不出那么多錢來…況且再過幾天庸之兩口子就要代表我前往英國倫敦,參加英皇喬治六世的加冕典禮,結束后還要游歷歐美各國,向列強洽商借款和購買軍火等事宜,這個時候節外生枝不好”
蔣介石沉吟一下,打定主意:“這樣吧,明天我讓財政部政務次長鄒琳悄悄拿出一筆錢來,列入軍費專項開支,蘇浙國防工事和浙東海防要塞的建設都必須達到設計要求,在半年內要見到成效,否則真要被那個烏鴉嘴不幸言中,京滬杭都會出大亂子的”
王世和知道蔣介石所說的烏鴉嘴是誰。
這段時間蔣介石都在看吳銘通過陳誠和特務處遞交上來的考察報告,上面講述的情況讓人看了觸目驚心。
蔣介石食不甘味,夜不能寐,總擔心一覺醒來日軍已經兵臨南京城下。為了讓自己睡個安穩覺,蔣介石除了指派谷正倫、徐恩曾、戴笠等心腹派人進行查證外,還讓正在辦理職務交接手續的宣鐵吾到吳銘報告中提到的地點進行復核。
近日反饋的消息越來越不容樂觀,從方方面面的情況看,吳銘所言并非是危言聳聽,國家花費巨資修建的蘇浙國防工事群越來越像是華而不實的積木堆,似乎只需要外人輕輕一碰就會轟然倒塌,根本起不到應有的防御作用。
現在陳誠的電報,再次印證了吳銘的判斷。
底下的人欺下瞞上,就連蔣介石本人最重視的作為家鄉奉化溪口屏障的浙東海防工事都能作假,更不要說蘇浙國防工事了,看來一場官場整治勢在必行,哪怕打不了大貪,但殺一些小蝦米立立威還是可以的,說不一定還可以順便充實一下空空如也的國庫。
海風習習,烏云涌動,天上的云層壓得很低,一副大雨即將到來的景象。
雖然才是下午四點過,但租界星星點點的燈火已經亮了起來,隨后逐漸串成一片,宛若置身星河之端。
穿戴整理的吳銘站在八樓精美華麗的花欄陽臺上,放眼望去,油然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二十一世紀的某個城市。
孫承元饒有興致地趴在客廳一壁的吧臺上,不斷地撥動擺放其上的收音機旋鈕,收聽上海本地的廣播節目。
說起來令人難以置信,隨著收音機的逐步普及,僅僅上海本地就開辦有二十多家廣播電臺,其中許多小本經營的廣播公司就設在一條條擁擠的里弄里,隨便架設幾根天線就開門營業了。
這些投資不大的廣播電臺很簡單,只需要一個隔音很好的播音間,然后擺上一部麥克風,一位聲音甜美的播音員坐在麥克風前專門讀報紙新聞,累了就用一旁的唱片機播放京戲和各種各樣的音樂,然后時不時地插播一些廣告,至于廣播劇、外語教學、相聲曲藝等耗資巨大的節目一概沒有,實在簡陋得可以。
“我們什么時候才能建立自己的廣播電臺啊?”孫承元連續換了幾個臺,都是播放那種軟綿綿的音樂,聽得沒勁,轉向陽臺上的吳銘問道。
“很快就有了”
吳銘笑著說:“毛良塢商會已經向比利時人訂購了全套美國產的最新播放設備,要不了一個月就會到貨,到時候鳳凰山基地背后的山頂會修建一個無線電發射塔,機房就建在下面的山腹里…咱們的呂大當家恐怕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讓全國人民聽到他那大嗓門兒了。”
孫承元一聽樂了,想想以呂正德的騷包性格,說不一定還真是這么想的。
“叮鈴鈴——”
這時,客廳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孫承元順手關掉收音機,來到茶幾旁拿起話筒,“嗯嗯”幾聲就掛斷,對吳銘說:“方質彬帶著客人來了,剛走進下面飯店大廳”
“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吳銘抬頭看了看天色:“這鬼天氣,不會又下雨吧?”
孫承元收拾了一下客廳,將茶具清洗一下便趕緊走出房間,順手從外面帶上,把空間留給吳銘和客人。
五分鐘后,敲門聲響起,吳銘叫了一聲“進來”,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沒想到威震浙西贛東等地的新二師吳師長,竟然這般年輕,實在是令自得汗顏。”
隨著爽朗的招呼聲傳來,吳銘嘴角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回過頭時,只見一位戴著金絲邊眼鏡、身高約一米七左右、身材肥瘦適宜的中年人站在方質彬的身旁,正在向自己點頭微笑致意。
方質彬一臉得色,笑著向吳銘介紹:“師座,這位便是吳靜觀吳兄,字自得,杭州臨安人,如今在張大帥身邊做事,能做張大帥半個主…怎么樣,屬下不負所托吧?”
“幸會,幸會”
吳銘熱情地迎上前去,緊緊地握住來者的雙手:“沒想到方老弟和自得兄來得這么快,有失遠迎,還望海涵。”
吳銘一來就以吳靜觀的字號相稱,自然存在親近友好之意。
“吳師長這話實在折煞我等市井小民了…吳師長貴為中央軍嫡系師少將師長,統領一方,戰功赫赫,能夠在百忙之中蒞臨上海并答應接見,已經讓自得受寵若驚,如何敢讓吳師長親自出迎?”
吳靜觀生了一副好皮囊,方臉濃眉,頭發打理得十分整齊,整個人散發出一股于練之氣。這等人才,竟然為張嘯林所用,甘為走狗,實在是可惜了 吳銘卻不知道,如果歷史不改變的話,這個他認為可惜的人后來還真的跟著張嘯林投靠了日本人,擔任日偽杭州錫箔局局長職務,落實了其“漢奸”的名號,真可謂金玉其外敗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