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日,吳銘離開常山縣城趕往毛良塢的第二天,獲得蔣介石允許的陳誠,僅僅帶著副官和一名侍衛,騎馬由陸路由贛東經浙西回到老家麗水青田祭祖掃墓。
由于陳誠尚未知道自己的五百多個麾下弟兄正在常山軍營接受醫治,也不知道常山保安團的團長就是讓他多次驚訝而且深感興趣的浙軍猛將吳銘,所以路過常山縣城時沒有驚動任何人,在橋東小飯館里匆匆吃了個便飯,喂過馬,就直接趕赴東面四十公里的衢州城。
下午五點四十分,陳誠終于在衢州城北大營見到自己的麾下將校和九千多滿腹怨氣的弟兄。
聽完羅卓英和周至柔等人的匯報,陳誠匆匆擦了把臉,換上一身筆挺的將官服,帶上羅卓英和周至柔,一同前往城東的衢州行署,拜會專員魯忠修,商量如何解決十八軍給養和兵員征召問題。
哪里知道三人到了行署,熱情接待陳誠的民政局長遺憾地通報:魯專員已經啟程前往南面一百多里的遂昌縣視察工作,過兩天才能回來。
陳誠立刻明白過來,不過他并沒有發火,而是客氣地詢問衢州行署是否接到了浙江省政府和軍政部關于為十八軍提供后勤補給的通知?
民政局長言語閃爍,在陳誠的再三請求下,只好如實告知:“收是收到了,但是剿總沒有匯來十八軍的軍費,也沒有任何其他答復,由于開銷太大,財政局很為難…目前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各項稅收要到六月底才能交上來,所以一時間拿不出這么多錢,也不知道該如何出賬,到時候又是誰來負擔?”
陳誠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瞬間變得冰涼,他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何應欽、楊永泰、熊世輝等人做得這么絕情,只能強忍怒氣禮貌告辭,出了行署大門立刻沉下臉來,一句話不說直接回到城北大營西營區的臨時軍部,緩緩坐下后端起一杯冷茶,低下頭默默喝起來。
周至柔終于壓不住滿腔憤怒,猛擊一掌桌面大罵兩句,對匯聚一堂的將校們高聲說道:“我早就聽說這個魯忠修是政學系的走狗,他和楊永泰交情深厚,又和熊世輝有私交,所以才會這么不遺余力地落井下石!他昨天還在衢州,今天就急著下鄉去視察了?明顯是不愿意見到軍座,明顯是要拖死我們!”
羅卓英連忙抬手,制止眾將校鬧騰起來,上前一步對一臉愁容的陳誠說道:
“軍座,這樣下去不行啊!我們昨天傍晚抵達衢州,接待我們的衢州行署保安司令部幾個參謀長和軍需官一個勁兒地道歉說軍營少,沒有空余的地方,把我們安排到了南門外那個破軍營里…”
“到了那兒一看,可把我氣壞了,整個營區只有四排平房,操場全都是野草和牛屎,一口水井臟兮兮的,路都看不見,后來還是陪冇我們一起過來的保安五團~營長尹滌中看不過眼,悄悄告訴我們城北大營是空著的,而且整座大營都是他們團長吳銘親手設計和監督建造,大營西區前面的院子便是浙江省保安司令部的前線指揮部…”
“最后,他帶著我們通過前線指揮部的大門,直接進入這個地方,否則我們這些人連個棲身的地方都沒有,這么下去不行啊!”
怒氣沖沖的霍揆章接著說道:“昨晚所有官兵直到一點多才堪堪安排好睡下,晚飯都沒得吃,還好,昨天中午在常山軍營吃的那餐油水足,九千弟兄勉強撐到今天早上,駐扎前面院子里的省保安司令部警衛連弟兄也夠義氣,估計是將我們的情況匯報給省保安處了,今天一大早為我們準備了九千人的早餐和中餐,但是他們與衢州保安部隊分家了,只有一個連駐扎在這兒,備用金也不多,不能保證我們明天的伙食了。”
陳誠緩緩抬起頭,眼里滿是深深的愧疚:“對不起弟兄們,是我陳誠沒用,害得大家受連累了…”
“軍座——”
“這不是軍座的錯,使我們這些人沒用,沒能給軍座分憂。”
“軍座,您千萬別這么想啊!”
“千萬別這么說,誰敢這么說我斃了他!”
陳誠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不要著急,我在省府和省保安處還有幾個朋友,我馬上到前面去給他們打電話,大家盡管放心,我陳誠和大家在一起,決不會讓弟兄們挨餓受凍!”
“軍座,我陪你去。”
羅卓英立刻跟上,其他弟兄也大步上前。
陳誠停下腳步,苦笑著擺了擺手:“大家都留下來休息,有時間下去看看各部弟兄。對了,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們,軍政部和參謀總部已經作出決定,給予我們第十一師降一級處分,取消旅級建制,僅下轄三個步兵團…走吧,尤青(羅卓英字),我們兩個去就行了。”
一群將校望著陳誠出門后挺得筆直的腰身,一個個雙眼含淚,直到看不見陳誠的寂寥身影,也沒有人動一動。
陳誠從前面的浙江省保安司令部衢州前線指揮部打完電話回來,沒有對滿懷期待的將校們說什么,只是吩咐大家回去休息。
只有羅卓英陪著輾轉反側,久久無法入眠的陳誠——不陪也不行,營房非常緊張,羅卓英只能安排陳誠睡在自己的小臥室里,他自己則睡沙發。
陳誠在前面打電話足足用去兩個多小時,大部分時間都耗費在不停地接轉、不停的等待之中,兩名省政府朋友的電話雖然打通了,但一人已調任安徽省秘書長,另一人官場失意處于半歸隱狀態。
那位失去權力的朋友哪怕想幫陳誠都幫不了,但是他給陳誠提出個重要建議:“找省保安處副處長、原浙西保安司令方佑淳吧,此人性情耿直,處事公正,去年調到省城,但他在衢州的勢力仍然根深蒂固!”
陳誠后面的兩個電話沒有打給素不相識的方佑淳,而是打給省保安處長俞濟時和比較熟悉的省保安處副處長劉汝霖 省保安處值班科長得知打來電話的是陳誠,非常驚訝也非常客氣,解釋說處長們這會兒都在省政府開會,估計要到深夜才能散會,等明早上班,他會將陳誠的來電及時向兩位處長匯報。
陳誠也不好意思把自己的窘境告知對方,只得客氣致謝,惆悵地放下電話。
回到后面軍營的陳誠閉上門唉聲嘆氣,羅卓英不斷開解他,兩人都睡不著,干脆坐起來討論目前的處境,一起想辦法,根本不知道省保安處那位負責任的值班科長放下電話后感覺很不安,思來想去,毅然給省政府打去電話,轉告陪同各位處長開會的副官們。
最后被通知去接電話的,是方佑淳的副官李謙,這家伙偷偷出來吸煙被省府值班員找到,值班員也不明就里,只說你們省保安處的錢科長來電話說有要事匯報,你們誰打個電話回去給他。
李謙反正沒事干,就到樓梯口的辦公室里給錢科長回話,得知中央軍原第十八軍軍長陳誠已到衢州,剛來電話找俞處長和劉副處長,聽他口氣似乎有要事。李謙放下電話不敢怠慢,他可是知道方佑淳一直在為陳誠抱不平的。
于是李謙立刻冇返回休息室,顧不上與一群等待長官開會的副官打屁,悄悄從側門溜進會場,本想悄悄向處長俞濟時匯報,可看到俞濟時所坐的位置很顯眼,劉汝霖又在俞濟時身邊,只好輕手輕腳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方佑淳身后,貼著方佑淳的耳朵一陣低語。
魯滌平此時正在傳達華北危局和中央指示精神,中央軍事委員會和中央黨部兩名特派員一臉凝重地坐在魯滌平左右,坐在第一排的數十文武官員都在緊張做筆記,所以方佑淳聽完只是點點頭,迅速寫張條子遞給前面的俞濟時。
俞濟時看完條子,立刻意識到事態嚴重,看似軟弱其實一身傲骨的陳誠不在南昌而在衢州,而且這個時候打電話來找,肯定是為了開到衢州的第十八軍,聯想到衢州行署專員魯忠修的背景,俞濟時一時也沒辦法,只好在條子上寫下幾個字傳給方佑淳:“事不宜遲,如何解決?”
方佑淳微微一笑,在條子上再寫了幾個字傳過去,俞濟時看到“找吳銘”三個字立刻醒悟,寫上個“好”字就把字條轉給方佑淳。
方佑淳看完,很快寫下一張幾十字的條子,遞給身后的李謙低聲吩咐:“立刻去辦!”
李謙趕回保安處電訊科,通過軍用專線一個電話打到常山方府,得知吳銘帶著方大小姐去毛良塢度假了,嫉妒地罵了兩句,立刻找到值班副科長,用電臺給吳銘的常山軍營發了份電報。
吳銘接到張東寧送來的電報已是深夜十二點半,他詢問如今商會誰在衢州?張東寧告知是老六在那兒坐鎮,吳銘立刻草擬一百多字的電文發到常山軍營,叮囑留守的副團長龍韶罡親自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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