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茅排嶺西南十三公里,南華山。
巍峨秀麗的南華山西麓,坐落著個村子名叫三陂村,從西南大山里流淌出的溪水繞村而過,三彎兩折奔流六里,注入由西向東的黎溪,一直流到東面十八里外的茅排嶺村。
如果以直線距離計算,南華山距離茅排嶺只有八公里,由于群山聳立林海蒼莽,只能順著溪畔的道路委蛇行走,如此算來路程就達到了十三公里。
但是本地住民還知道有條隱藏在峽谷密林中的羊腸小道,這條路不需要經過北面的兩條溪流匯合處,只需翻過東面的寒風山,出去就是距離茅排嶺村西只有五里的小山村。
負責攻打茅排嶺村西口的是獨立第四師第二團官兵。
這是一支善打硬仗的老部隊,團長凌云也是來自老革命根據地上杭的猛將,官兵絕大多數都是參加過兩年來所有反圍剿的老兵,全師僅有的六挺馬克沁水冷式重機槍,就有四挺配屬善打攻堅戰的二團。
為便于指揮相鄰的三團攻打茅排嶺西北口,師長郭天明和政委謝維俊此次親自跟隨二團日夜行軍,終于在入夜前進駐革命基礎較好的南華山西麓三陂村。
累了一天一夜的八百官兵匆匆用過干糧便趴下睡覺,郭天明和謝維俊這時到處巡視慰問傷病員,同時也在等待三個偵察小隊把情報送回來。
眼看夜空的烏云逐漸匯聚,冉冉升起的明月不時隱入云團之中,回到村口土地廟里的郭天明有些著急了,正要出去詢問消息,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郭天明立刻迎了出去,對著昏暗油燈正在記錄日記的謝維俊也收起了鋼筆和筆記本。
二團長親自領著前出偵察的老連長來到郭天明和謝維俊面前,一同進屋后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寧都籍的老連長立刻報告情況:
“師長、政委,看來我們被敵人發現了,敵人突然放棄了北面兩水匯流處的臨時檢查哨位,連同游動的巡邏小隊一起,全部退到茅排嶺西口外五里的小櫪村,臨時架設的三座原木沙包工事,正好架在村頭最高處的山崗上,死死堵住了隱秘小道的出口,而且…”
“等等!”
郭天明打斷老連長的話:“老潘,你剛才說,敵人崗哨全部退到茅排嶺西口外五里的小櫪村,還臨時架設了三座工事?既然這樣,敵人的暗哨肯定已經發現你們了,怎么還允許你們潛入到小櫪村口觀察?”
身材敦實胡子拉渣的老潘痛苦地點點頭:“是啊!當時我也奇怪,在距離小櫪村口兩里路的山谷里,還清楚地聽到了狗叫聲,叫聲很大很沉,絕不是一般的看家狗和本地紅毛獵狗叫得出來的…當時我們一個班都嚇著了,隱蔽之后等了半個小時都沒見動靜,我實在沒辦法,只好帶著兩個身手好的弟兄悄悄摸過去,可是剛過山彎進入小溪邊的直道,就看到三款大木牌插在前方二十米的道路之間,上面寫著兩行醒目的大字…”
“什么字?”
郭天明和謝維俊異口同聲地急問。
老潘用力咽了咽干涸的喉嚨,用沙啞的聲音一字一句說道:“八個字:小心地雷,都回去吧!”
郭天明和謝維俊面面相覷,都清楚地看到對方眼里的震驚。一旁的二團長凌云臉色黑得像鍋底似的,唯有兩名隨隊政工干事驚呼起來。
謝維俊搶先問道:“老潘,你看清楚了?”
老潘無奈地點點頭:“看清楚了,我拼著被打死的危險,爬到第一塊木排前方三米多的石頭后面,清楚地看到半個小桌大的新木牌上,用墨汁寫下這八個大字,當時我真想沖上去拔掉木牌,又擔心真的有地雷,炸響之后肯定會暴露目標,于是就撤回來。”
“先喝口水,啥子都快啞了。”凌云端起桌上的茶缸就遞過去。
老潘也不客氣,接過就咕嚕嚕幾口喝干,長出口氣繼續匯報:
“撤回來后我越想越不甘心,立刻爬上側后方一百多米的半山腰,當時天還沒黑,挺亮堂的,我清楚地看到村口高地上新建的三個原木沙包工事,沒想到工事里的敵人正舉著望遠鏡看我,其中一個還拔出紅旗沖我搖晃…工事外面還有兩個戴鋼盔的敵人,牽著一條大狼狗,隨著敵人的笑聲沖著我的方向汪汪直叫…”
“唉!師長、政委,我老潘從二次反圍剿打到現在,從來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而且自信一路上走得非常隱蔽,走得很謹慎,卻還是被發現了,估計都是那頭不知哪兒來的大狼狗給害的啊!”
郭天明和謝維俊倒吸口冷氣,兩名干事和幾名圍上來的師參謀也震驚不已,小廟里一時無比寂靜,似乎連心跳聲都能聽到。
最先反應過來的郭天明深吸口氣:“我軍從組建到現在,從沒遇到過敵人用地雷,而且地雷這玩意兒國內很少有,聽說只有金陵兵工廠和閻錫山的山西兵工廠能夠制造,最近一次聽到用地雷的消息還是去年的淞滬抗戰,中央軍那兩個王牌師用過一次,似乎沒什么效果,之后再也沒聽說了,沒想到如今竟然出現在我們面前,還豎起牌子提醒我們,他娘的這是怎么回事啊?”
眾人面面相覷,老潘則是苦笑連連,似乎是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好。
謝維俊著急地問到:“恐怕一團和三團也遇到這樣的情況了…既然敵人發現了我們,這仗不能打了。”
高瘦的師代理政治部主任急了:“這怎么行?如果不打下茅排嶺就撤走,如何向上級交代?”
凌云惱火地抬起頭:“都這樣了還怎么打?敵人明擺著擺下了陣勢以逸待勞,最可惡的是他們還有狼狗…狗這玩意兒我最清楚,年輕時我在家就是打獵的,我的獵狗順風的時候,隔著五里路都能聞出獵物或者生人的氣味,訓得好的狗隔著座山都能發現異常情況,就會狂躁地大聲叫,顯然是無法偷襲了…既然無法偷襲,我們拿什么和擁有強大火力并占據了優勢地形的敵人打?”
代理政治部主任也急眼了,可再怎么著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